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难攀》作者:南陵一别   文案:   15岁那年,关星禾家里住进来了个少年。   他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衣,眉眼锐利,脊背笔直,像颗小白杨。   他成绩优异,是学校永远的第一名,可性子却阴鸷沉默,总是独来独往。   关星禾以为他难以接近。   可她不知道——   少年曾在自己生病的夜晚为她做最想吃的山楂糕,也曾在凛冽的雪天,排几个小时的队,为她买最想要的CD。   少年每每想起她,便在笔记本上写一遍她的名字。   高中毕业时,一共十本,一千六百页,一字一字,压抑狂乱。   *   生在泥泞,贺灼从小过得艰苦贫寒。   直到他被接到资助人的家,遇到了关星禾。   女孩儿温暖明亮,像一团火。   贺灼知道自己的灰暗的世界里不配有什么光亮,压抑着不去靠近。   直到那天,大雨倾盆,他浑身湿透地跟在关星禾身后,看到她与另一个少年同撑一把伞。   少年问:“那个贺灼到底是你什么人?”   夹杂着雨声,贺灼听到女孩儿朦胧的声音。   “算是...哥哥吧。”   贺灼攥紧了拳,心中怒火翻涌,不管不顾地走上前,冷声打断:“跟我回家。”   “不许早恋。”   原名《大佬哥哥的暗恋》   阅读指南:   1.自卑深情偏执*温柔小太阳   2.无血缘,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男主只是暂时住在女主家,没有收养关系   一句话简介:那个寄住在我家的少年   立意:救赎文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关星禾 ┃ 配角:贺灼 ┃ 其它: 第1章 哥哥   海市的秋天来得早,九月还未过半,酷热就在秋风中散去。   别墅外,黄叶铺了一地,草地上的秋千在风中轻轻摆动着,静谧又安详。   突然,门口的铁质的闸门“嘭”得一声巨响,惊得树下的人纷纷望去。   秋风里,关星禾背着小提琴,慌慌张张往里面闯。她穿着身烟粉色连衣裙,长发飘飘,裙摆被风吹起一角,像是从画中跑出来一般。   女孩儿将小提琴放在椅子边,发现桌子上的游戏已经摆开了,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拖堂了,你们已经开始吗?”   一旁的徐梧吊儿郎当,翘着腿,“没呢,就等你大小姐了,今天小胖家里有事,咱们少个人。”   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身子前倾,扯了扯旁边的关星禾,怂恿道:“听说你家新来了个哥哥,叫他下来,代替小胖,怎么样?”   关星禾撇了撇嘴,“别了吧。”   她端起桌上的果汁,轻抿了口,视线不自觉地转向二楼中间的房间。   秋日的风很凉爽,二楼正中间的窗台上摆着盆栀子花,花儿摇摇曳曳,随着秋风悠悠地飘下几瓣犹带花香的白花瓣。   而旁边的那间房,紧闭着窗,深色窗帘阻隔了视线,只留下一片阴沉的黑。   “他不会来的。”   徐梧“啧”了声,“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小伙伴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人多了才好玩。”   “星星你去叫叫嘛。”   “对啊,要不然今天好没意思。”   关星禾被赶鸭子上架地推进屋里,刚刚要玩游戏的快乐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拖沓着,不情不愿的往楼上走。   关星禾和这个“哥哥”实际上并不熟,一个多月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刚开始,家里来了个新哥哥,爸爸妈妈又很少在家,她不免对他有几分好奇,常常主动找他说话。   可他的回答不是“嗯”,就是“哦”。   关星禾家境优越,又长着一张“初恋脸”,眉眼弯弯,笑意温柔到人心坎里,谁对她不是一副笑脸。   唯独这个新来的哥哥,横眉冷对,从不给她一个笑脸。   久而久之,关星禾也不自讨没趣了。   望着二楼角落的紧闭的房间,她脚步愈发沉闷。   走到漆黑的房门前,关星禾深呼吸一口,屏住呼吸,敲了敲。   一片寂静,几秒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秋光并不十分明媚,少年站在门关处,身后落下一道灰色的阴影。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眉眼硬朗锐利,似乎染上了一层秋叶的凉意。   关星禾莫名被那眼神里的冷意怵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小声问:“我们在玩大富翁,你要一起吗?”   贺灼黑眸微闪,下一秒被恢复了沉寂。   “不用了。”   他锐利的眉皱了皱,似是在极力找什么理由。   半晌才低哑着声,补充了一句:“我在看书。”   意料之中的被拒绝了,关星禾低低地“哦”了一声。   想到等等又要被一群小伙伴数落,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看着缓缓合上的房门,咬咬牙,猛地伸手挡住,“等等。”   她垂眸,对上贺灼手中的书,眼睫微微颤,思考了片刻,低着声问:“我们家有下册,你想看吗?”   那是一本《基督山伯爵》,深蓝色的封面有几道划痕,四边都被磨平了棱角。从上个月,关星禾就注意到贺灼在看这本书。   可将近一个月过去了,他还是停留在上册,所以关星河忍不住猜测,他要不是忘记带下册了,就是根本就没有下册。   少年握着书的手攥紧了几分。   这本上册的《基督山伯爵》是小学毕业时,班主任送他的礼物。   那是很多年来,不苟言笑的班主任唯一一次他笑。   他说:“贺灼啊,这次升学考你是全县的第一名,你好好努力,也能和你爸爸一样,考上大学。”   他弯下身子,拉开破旧的抽屉,翻翻找找,半晌才掏出一本书,献宝似地递给他。   “这是送你的,下册不知去哪了,以后等你走出清水镇,再去看看下册的故事。”   贺灼曾经在昏暗的灯下,翻阅过无数次,也在无数个寂寂长夜里,默默地幻想着走出清水镇,找到下册的故事。   秋日里,风裹挟着凉意吹进走廊里。   他攥着书,心里犹豫和渴望交织缠绕。   他没玩过那个叫“大富翁”的东西,甚至听都没听过,童年予他是烟熏火燎的厨房,一桶桶沉重的井水,还有比他还要高的灶台。   从没有人邀请过他。   所以,他害怕,会闹出什么笑话。   袖口被轻轻扯了几下,贺灼低眸,对上女孩儿的眼。   她眼角微垂,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兔,软软的带上几分可怜的意味。   “就一局,好吗?”   “下册很好看的。”   女孩儿的声音带着秋天没有的暖意,悠悠地钻进他耳畔里,贺灼手指僵硬,心中的渴望肆无忌惮地涌上来,一瞬间压过了潜藏的顾虑。   几秒后,他微微点头。   *   围成一圈的少年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发出低低的欢呼。   徐梧掀了掀眼皮,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贺灼的视线撞向正中央的徐梧,脚步滞了滞,嘴唇抿成直线。   一旁的关星禾见他迟迟没有落座,疑惑地抬眼。   逆着光,少年的黑发染上了一层浮光,他穿着白衬衣,长身玉立,脊背崩得笔直,深邃的眼眸漆黑一片,宛如深不见底的幽谭。   关星禾以为他是看到这么多人有些紧张,拍拍身旁的座椅,软声说:“坐啊。”   过了几秒,贺灼垂着眸,缓缓地把椅子往外拉了些,才坐下。他坐姿端正,挺直的脊背一分也没弯,几乎只占了座椅一半的位置。   半晌,徐梧扔给他一叠虚拟货币,将筛子递给他,“开始吧。”   贺灼一只手接过筛子,苍白的手背上浮起几道青筋,似是犹豫了片刻,他轻轻把筛子往桌上一掷。   一个红点。   有人将代表他的棋子往前放了一格,问他:“买吗?”   贺灼压根就不知道游戏规则,愣了几秒,嘴唇抿得发白,没答话。   徐梧轻“啧”了声,语气有些不耐烦:“问你话呢”   四周的人齐刷刷地望着他,有疑惑的,有不耐烦的,也有蔑视的。   一双双眼睛仿佛刺眼的白光,透过重重黑暗,看透了他内心潜藏的无措,让他躲藏的自卑□□裸地展露着,无处遁形。   他恍若回到刚转学的那一天,上课时,老师用英文问他问题,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全班人像看笑话一般地看着他,耳边是响起窸窸窣窣地嘲笑声。   “听说村里转过来的”   “乡巴佬”   “你看看他的铅笔,都那么短了还在用”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父亲死后,他在镇上的中学寄宿,只在逢年过节,学校封闭的时候才回家几天。   一个人的生活孤寂灰暗,他开始害怕过节。   因为每当除夕夜,他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躲在逼仄狭小的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喧闹的欢笑声和鞭炮声。   他以为会永远是一个人,永远这样躲在黑暗里。   可一个月前的暑假里,镇长敲开了他家的门,告诉他,有人想要资助你,带你去大城市,去读最好的学校。   于是他坐上了从没见过的豪华轿车,看着一路的风景从破败的小楼变成高楼大厦。   然后来到了他梦里都不曾出现的大房子,开始新的生活。   关叔叔和阿姨很和蔼,可却很忙,除了一个多月前匆匆见过一面,贺灼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而这个妹妹......   他垂眼,视线落在关星禾身上。   身后的暖黄的阳光落下来,将她及腰的长发都染成温暖的栗子色。   她好像生来带着光,从来都是温和又漂亮的样子。   可贺灼知道,她对自己的温言细语,也许都是伪装。   他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刚来的那天。   天气满是燥热的味道。   他站在梧桐树下,看着远处的两个人。   少年插兜站在一旁,嘴上叼着根不知哪来的烟。   他知道,那是关叔叔妹妹的孩子,也是关星禾的表哥。   女孩儿背对着他,坐在花园的长椅上,膝上是一把崭新的小提琴。   少年自顾自地嘀咕:‘‘听说,舅舅从乡下捡了个人?”   “不知道哪来的乡下野小子,浑身的穷酸气,看见了就烦。’’   ‘‘我绝对要好好整整他,你必须站在我这边。’’   半晌没听到回答,他回过头,气恼地用脚轻轻踢了踢女孩儿,‘‘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女孩儿低低地 ‘‘嗯’’了声。   树荫挡去了酷热的阳光,可依旧有几缕酷日,穿过树荫的缝隙,落在贺灼身上。   他莫名地,觉得手脚冰凉。 第2章 哥哥   “你到底玩不玩?”   急促又不耐烦的声音,让贺灼从回忆里抽离。   他感觉周围直勾勾的眼神,掌心逐渐浮出汗意。   到底是应该买?还是不买?   贺灼喉结微滚,正准备说话,一阵轻轻浅浅的栀子花香绕过来,手心里的虚拟货币一下被抽走。   “买,怎么不买?”女孩儿的声音脆生生。   贺灼侧目望去,只看到女孩儿软乎乎的发顶,她低头抽出两几张不同颜色的纸币,往桌上一扔,语气带上几分不满,“你见过有钱不买的吗?”   徐梧被刺了下,低哼了声,“行吧行吧,下一个。”   游戏又进行了下去,贺灼垂着眼,手上被塞进一张小纸片和钱币,刚刚那股熟悉的花香又缓缓飘过来。   他只感觉耳尖儿拂过一点温热,浅浅的香气伴随着女孩儿的刻意压低的声音,缓缓钻进他耳畔。   “我们轮流摇筛子,走到空地就可以买地,走到别人的地就要付钱,如果你再次走到自己的地,就.....”   贺灼指尖微顿,下一秒才意识到女孩儿是在对他讲规则。   他垂下眼帘,耳廓被热气轻拂着,像是被蝶翼轻轻触着,痒丝丝的。   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可心底的疑问还未被深思,耳边的热气便骤然离开。   贺灼回眸,只看见女孩儿对他眨眨眼。   她的瞳孔是稍浅的茶色,看起来温柔极了。   「到你了」   贺灼见她用口型示意,连忙回过神来,轻轻拾起筛子,往桌上一掷。   游戏的规则本就简单,关星禾和他说过一遍,他便懂了,接下来一轮又一轮,进行得十分顺利。   加之他的手气好,不断地买地,盖房子,没过多久就占据了上风。   可徐梧就没这么顺利了。   好几次走到贺灼的地,手上的钱越来越少,徐梧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   作为关星禾表哥关熠的好兄弟,他其实是认识贺灼的。   他们虽在同个学校,却不同班,平时顶多在走廊上碰个面,   今天关星禾邀请他们来家里玩大富翁,他就和关熠合计着,好好整治他一番。   徐梧阴晴不定地攥着手里的纸片,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他悄悄掏出手机看了眼,是关熠发来的信息。   「兄弟,我可能要晚点到,你拖一下时间」   艹。   徐梧低咒一声,看着越来越惨烈的游戏情况,恨不得现在就转身离开。   偏偏旁边的人还推他几下,连声催促:“到你了到你了。”   他心烦意乱,随意把筛子一扔。   四!刚好又是走到贺灼的地。   徐梧简直气得想掀桌,他暴躁地数着自己寥寥无几的纸钞,才发现自己剩下的钱根本不足以支付这笔过路费。   他破产了。   偏偏还是输在这个乡巴佬的面前。徐梧愤怒地抬眼。   坐在他正对面的贺灼并没看他,微微低垂着眼,下颔线利落锋利,骨节分明的手搭落在桌缘上。   好似丝毫不把他看在眼里的样子。   徐梧的脸色愈发难看。   偏偏旁边的人没注意到徐梧的脸色,一个劲地幸灾乐祸,“哟,徐梧第一个出局了哈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别说了。”看着处在暴怒边缘的徐梧,有人建议道:“要不先这样结束吧,算算谁的钱多,谁就赢。”   众人也点头同意。   最后贺灼第一,关星禾第三,徐梧不用说,是最后一名。   几个人收拾着桌子,只有徐梧一个人低着头敲手机。   「兄弟,你好了吗」   那边回得倒快。   「没呢,你们再玩一局呗,拖点时间」   徐梧翻了个白眼。   再玩一局,看着那乡巴佬得意的样子,自己指不定得掀桌。   他手上飞快打字「我们已经结束了,都收起来了」   对面回「再一会儿,求你了,要不我们就功亏一篑」   徐梧捧着手机,靠在椅背上,轻轻抬眼。   花花绿绿的纸片此刻被整齐的收整在盒子里,几个人已经起身想要离开,徐梧心下一急,连忙说:“要不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好啊好啊。”这个建议一出,一旁的人立马附和,“反正也不太想回去。”   徐梧松了口气,眼神转向一旁的贺灼,语气带上几分不怀好意:“按规矩,刚刚赢得人请。”   这确实是平时玩游戏后不成文的规定,冰淇淋也不值几个钱。   关星禾抿了抿唇,看着一脸得意的徐梧,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就连始终沉默着的贺灼也微微颔首,沉声说:“好。”   贺灼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玩游戏,虽说开头有些小插曲,但总归还是顺利的。   微风轻轻吹着,带着青草味,让人心情愉悦。   徐梧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小区,穿过马路。最后,停在了离商场不远处,一家装修精巧的小店前。   关星禾看着招牌,拽过徐梧,压低声音说:“你干嘛,平时不就是去便利店吗。”   “急什么。”徐梧说:“你爸又不是不给他钱,吃点贵的怎么了。”   想到贺灼刚来家里时,爸爸是给了他张卡,关星禾叹了口气,说:“你能不能消停会。”   徐梧挑挑眉,没理她,双手插着兜,走到柜台前,微抬着头:“一个巧克力味球,一个香草球。”   他回头,眼神扫过贺灼,问其他人:“你们吃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点了口味,只有关星禾皱着眉说:“我最近吃不了冰的。”   服务员礼貌地点点头,“一共三百六十,请问现金还是刷卡。”   徐梧朝贺灼方向努努嘴,“问他。”   冰柜里整齐码着各式各样的冰淇淋,贺灼站在角落,攥着口袋里的纸币,手心渐渐湿润。   他只带了五十块钱。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几个冰淇淋,花不了多少钱。   三百六十......   是他曾经两个月的花销了。   来到这里读书生活,他已经花了关叔叔很大一笔钱了,哪里还能乱花钱。   所以关叔叔给的那张卡,他并没有用,只是牢牢地缩在抽屉里,想着下次见面再还给他。   如今衣食住行都有了着落,爸爸留下的那些钱掰碎了花,也足够了。   贺灼透过冰柜,看着五颜六色的冰淇淋,服务员拿着勺子轻轻挖了一勺,留下漂亮的纹路。   可就这样轻轻地一下,可能就是以往他一个多星期的伙食费了。   他手心渗出的汗沾上纸币,潮湿又黏腻。   旁边的徐梧不耐烦地说:“喂,你不会想赖吧。”   他声音不大,落在寂静的店里却格外清晰。   站在角落的关星禾忍不住抬眼望去。   暖白色的灯光微微漾开,贺灼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腰板崩得笔直,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阴沉地像是窗外乌云密闭的天。   他嘴唇紧紧地抿着,身侧的拳头攥得发白。   该不会是,没带够钱吧?关星禾暗暗想。   一旁的服务员仿佛也是这么想的,他微微躬身,语气却带上几分不耐烦:“先生,一共是三百六十,如果您暂时无法付款,请往左边占一些,以免挡住后面顾客的视线。”   后面排队的顾客见队伍半晌没动,催促道:“买不买啊,买不起别挡着道。”   他微垂下肩,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满含蔑视的话语仿佛一把无形的刀子,生生地扎进贺灼身体,将少年无用的自尊心扎得鲜血直流。   店里因为顾客直白尖锐的话,有一瞬间的沉寂。   “谁说我们不买。”   清脆的声音在贺灼耳边荡开,他指尖一颤。   鼻尖处袭来一阵清浅的香气,那声音更近了些。   贺灼听到她问:“能用会员卡吗?”   刺眼的灯光仿佛一瞬间温柔下来,他悄悄侧目。   女孩儿站在他右手边,微微昂着头,一双明亮的杏眼被灯光映衬,仿佛发光的琉璃珠子。   服务员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能,当然能。”   要知道,店里的会员卡只提供给一次性储值一万元以上的用户。一般人都是偶尔来点几个球,谁会没事往一个冰淇淋店里存那么多钱。   就连刚刚一脸蔑视的顾客也消了气焰,不敢出声,怏怏地等着。   关星禾说:“今天卡忘记带了,直接报电话号码可以吧,平时我和我表哥经常来的,你应该认识我吧。”   服务员有些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穿着烟粉色的连衣裙,衬得肌莹似雪,一双杏眼灵动明亮。   “是,是的。”他勉强地点点头,生怕得罪了这个大客户。   一旁的徐梧目瞪口呆,他还来不及阻止,就听着关星禾行云流水般地报出关熠的电话号码。   没过几秒,手机震了震,他看着对面那头发来一长串   「??????」   徐梧恶狠狠地咽了口冰淇淋,回道   「你妹刚用你的会员卡,用那小子的名义,请我们吃冰淇淋」   这次那边回得更快   「再说一次?」   徐梧放下手机,回忆起这哥们的每次暴怒,不敢再回。   这次的计划,远比想象中惨烈。   香草冰淇淋在嘴中化开,醇厚又浓烈,徐梧望着远处的少年。   外边的天逐渐阴沉下来,他没有吃冰淇淋,只是沉默地站在角落,笔直的脊背宛若孤寒天里挺拔的白杨,干净单薄衬衫勾勒出他消瘦的身材,莫名的,让人觉得有几分不屈的傲骨。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是关熠发来的消息。   「他完了」   徐梧低低一笑,心里升起几分期待。   真想看看,等等贺灼会是什么反应。 第3章 遮雨   天气逐渐阴沉下来,厚重的云层遮蔽了阳光,天空都灰暗了几分。   越浓醇的冰淇淋越易融化,几人吃得很快,出门时,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关星禾说:“我前几天在琴行订了松香,去取一下,你们先回去吧。”   “好,那我们先走了。”   大家住得都挺近,几步路就到家,也没在意这点丝细雨,纷纷结伴走进雨雾中。   琴行就在冰淇淋店的隔壁,关星禾取完松香时,天边响起几声闷雷,不过几秒,细雨凝聚成了雨珠,滴滴哒哒地往下落。   她脚步却微滞。   落雨纷纷,不远处少年穿着白衬衣,站在屋檐下,雨幕让周围都蒙上了一层灰意,嘈切朦胧的雨雾中,仿佛只留下他那一抹干净的白。   关星禾有些讶异地问道:“你还没走吗?”   “嗯。”贺灼紧抿着唇,低低地应了声。   关星禾抬眼看了看天空,雨水倾盆,丝毫没有停歇地痕迹。   她说:“那我们走吧,就几步路,跑着回去。”   女孩儿迈开步子,露出一截儿白皙干净的小腿,那双不染纤尘的麂皮靴子正半露在雨幕下,转瞬间沾上几丝细小的水珠。   贺灼皱眉,伸手轻轻拦住她:“等等。”   他垂下眼,那双黑峻峻的眼眸,不知藏了什么,又冷又沉。   几秒后,他沉声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关星禾看着他转身跑进商场,一瞬间没了身影。   冷风夹杂着雨,有一丝丝凉意从露出的小腿处漫上来。   关星禾闷闷地数着日子,发现过几天就快到生理期了,若是淋了雨,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痛。   脚步声夹杂着噼噼啪啪的雨水声,她转过头去,发现贺灼正迈着大步往这里走。   少年脚下的步子仿佛携着风,手上攥着把崭新的伞,骨节分明的手指利落地撕着包装袋。   走到屋檐下,他“啪”得一下,将伞撑开。   暖黄色的伞面隔绝着冰冷的雨水,仿佛给周围凉飕飕的空气都笼上了一层暖意。   贺灼垂下眼,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融进一点微末的光:“刚刚,谢谢你。”   雨声掩盖着周围的一切,就连汽车的轰鸣都变得朦胧。   关星禾没听清他说什么,有些迷糊地问:“啊?”   贺灼低眸,看着女孩儿裙摆被风吹得摇摇曳曳,白皙的小腿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他抿了抿唇,将大半伞面往她头上移。   “走吧。”   关星禾抬眼看他。   少年清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淡又沉静的眉眼仿佛融进了海市冰凉的雨水。   但他撑着伞靠过来时,身上却传过来一阵温热的暖意。   关星禾眨眨眼。   这个哥哥,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嘛。   两人肩并肩走进雨幕里,周围嘈杂的雨声,被这一把暖黄色的伞隔绝在外。   贺灼大半身子都裸露在伞面外,到家时,白衬衣都几乎湿透了。   “谢谢你啊。”关星禾有些愧疚,“对不起啊,害你淋湿了。”   贺灼轻轻摇头,他看见女孩儿一边的裙摆沾上了点雨水,皮靴上有几滴泥,嘴唇都冒着一丝白。   莫名地,心底涌上几分不太舒服的感觉。   而他甚至不知道这份奇异的情绪从何而来。   先前那些潜藏的防备与抵触,仿佛笼上了一层厚重的白雾,变得遥远又朦胧。   他不明白女孩儿为什么要帮他。   更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冒着大雨,无缘无故地留下来等她。   客厅寂静,雨水渗透了贺灼的衬衫,滴滴哒哒的往下淌。   旁边的阿姨连忙拿了毛巾给他。   关星禾对贺灼说:“要不你先上去换件衣服吧,然后泡个澡,我去书房找一下那本书,等等给你送过去。”   贺灼垂下眼,沉默地接过毛巾,随意地擦了几下,轻轻点头。   书房在一楼,关星禾对他摆了摆手,转身便没了人影。   贺灼静静地顺着楼梯往上走,路过餐厅门口,脚步停了停。   他手指轻轻蜷,挣扎了几下,才开口问:“有红糖姜茶吗?”   来这里一个多月了,贺灼跟房子里的佣人几乎没什么交流,佣人们虽不至于怠慢,却也算不上殷勤。   “有。”里面的人冷漠地递给他一小包红糖姜茶,转身继续做自己的事。   贺灼没在意,找到一个空杯子,默默地装了杯热水,将粉末倒进去。   氤氲的热气缓缓上升,贺灼小心地端着红糖姜茶往房间走时,脚步微滞。   他看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倚着个人。   少年懒洋洋地靠着墙面,一只脚轻一下重一下地点着地。   见他来了,才勾了勾嘴角,笑得不怀好意。   “回来了?”   关熠插着兜,一脸嘲讽,“才回来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关熠找麻烦了,在学校遇见时,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嘲讽几句。   贺灼压下心中的怒火,隐忍地越过他,推开房门。   可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怒火冲上心头。   他脚下像生了根,没有一丝迈步了力气。   原本整洁的房间如同狂风过境,桌上的书散落在地,、干净的书页上沾满了灰黑色的脚印。洁白的枕头七零八落,沾上了污水渍,就连被子上都布满了凌乱的痕迹。   他最最珍爱的那本书被扔在他脚下,有几页已经被撕掉。   贺灼站在原地,胸膛起起伏伏,他看着一屋狼藉,猛地转头,那双沉冷的眸子里,像是含着熊熊燃烧的火。   关熠并不看他,冷冷一笑,嘲弄地问:“大富翁好玩吗?”   他斜睨着贺灼,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冰淇淋好吃吗?”   贺灼呼吸一滞,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小臂上绽起青筋。   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跨过凌乱的地面,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百元大钞,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钱,还给你,但请你把我的房间恢复原状。”   “呵。”关熠没接,只是冷冷一笑,“你吃我们家,用我们家的,你还的起吗?”   “不过乡巴佬第一次玩游戏的感觉怎么样?其实你应该好好谢我,要不是我让他邀请你,你还没玩儿过吧。”   贺灼的心停了一瞬。   身上浸满雨水的衬衣紧贴着他,那股渗人的冷意悄无声息地钻进他心底。   他苍白的脖颈站起青筋,紧咬着后槽牙,仿佛只有那样才能驱逐心中的冷意。   蓦的,他想到关星河来邀请他时,微微仰着脸,一双明亮的杏眼柔软中,又带着浅浅的期待。   原来,都是耍他玩儿的吗?   为了羞辱他,嘲弄他。   原来,她和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把他引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卸下防备,一步步走入他们设好的陷阱。   都是一伙的。   心中的怒火不管不顾地吞灭贺灼所剩无几的理智,他拳头微微颤抖,恨不得挥过一拳,打碎关熠脸上得意的笑脸。   可他明白,这是在关家。   寄人篱下的他,就连辩驳的资格也没有。   关熠看着他压抑的表情,犹不快意地多加了一团火。   “要不。”他顿了顿,从狼藉的地面上捡起一块黄铜色的怀表,将表链绕在手里,表盘顺着手指,一下一下旋起来。   关熠闲闲地说:“你把这个给我,就当是还钱了。”   “不行。”贺灼咬着牙,冷声打断。   只有这个,不行。   这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他猛地往前一步,强硬地伸手夺过怀表。   旋转的怀表被猛地一拉,“嗖”得一下顺着手指飞出窗外。   四周有一瞬间的寂静。   关熠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一只胳膊被贺灼铁一般的双臂钳住,动弹不得,只得挣扎地哀嚎:“妈的快点放开,一个破表至于吗?”   贺灼胸膛上下起伏着。   下一秒,楼梯里响起“哒哒哒”得脚步声。   他猛地松开关熠。   女孩儿的声音也在下一秒响起来。   “贺灼?”   走廊里没开灯,外边阴雨密布,关星禾只看见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基督山伯爵(下)》,走向贺灼的方向,正准备把手里的书递给他。   可眼前的少年看也不看她,径直转过身,“嘭”得一声。   房间门被狠狠甩上。   震天般的关门声,将关星禾吓了一跳。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几秒后,她犹豫着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试探着喊:“贺灼?”   门里一阵寂静。   关熠忍不住怒道:“艹,还敢甩脸色,以为自己是谁?”   “走开。”   冰冷的声音夹杂着怒火,从房间门里闷闷地透出来。   被骤然一吼,关星禾有些不舒服地抿抿唇。   什么破脾气,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转头看关熠,“你刚刚惹他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走了走了,懒得理你。”   面前灰沉沉的房门,无声无息地隔绝着一切,不久前在雨中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他又恢复了这幅不近人情的样子。   隔着一道门,贺灼看着纷乱的房间,疲惫地蹲下身。   他曲了曲手指,缓缓地捡起那本被撕碎的《基督山伯爵(上)》。   本就破旧的书页顿时散架了一般,“哗”得一下散落开。   他看着一旁的红糖水,莫名的想到女孩儿温柔的茶色眼眸,她笑起来时颊边有浅浅的酒窝,显得甜蜜又柔软。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窗外的风雨拍打的窗子。贺灼猛地起身,将那杯还带着些温热的红糖水倒进水池。   棕红色的液体晕开,绕成一圈旋涡。   他垂着眼,冷冷地看着红糖水流进水池,还残存着的温热顺着杯壁,传到他指尖。   可贺灼只觉得心底越来越凉。   他手指收紧,手背上绽起青筋,指节渐渐发白。   “嘭”得一声。   玻璃杯被摔在台面上。   贺灼缓缓低头,青松般笔直的脊梁在一瞬间微弯,下一秒,又重新绷直。   那些散落的书页,脏污的枕头,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嘲讽着他强撑着的自尊心,和那一点点卑微地又可怜地,对于温情的渴望。   原来,他不过是别人眼中的笑料。 第4章 手帕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几天,愈下愈烈。   明天就是国庆假期,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老师通知所有人去体育馆上室内课。   关星禾还在收拾书包,一旁的时岁催促道:“星星,你快点。”   两人准备直接背包去上课,这样放学后就能直接回家了。   关星禾似是想到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黄铜色的怀表,“小岁,这个是你的吗?”   “不是啊。”   时岁好奇地按开怀表上的按钮,“啪”地一声,精致的表盖翻转开。   “这表盘怎么都碎了?”时岁问:“哪来的?”   “王妈在花园里捡到的。”关星禾将怀表小心地装进书包的最外层,“估计是上次谁掉的吧,我明天去问问他们。”   两人挽着手走出教室,为了避雨从长廊穿行而过。   海市外国语分为高中部和初中部,两人穿过长廊,恰好里前面就是高中部的教学楼。   “诶,那边好像是在看红榜啊。”时岁看着远处挤成一圈的人,一脸兴致盎然:“关熠是不是也是高一的,我们去看看啊。”   关星禾刚想拒绝,便被时岁拉进人堆里。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闷重嘈杂,关星禾觉得自己变成了烤箱里的面团,被翻来覆去地炙烤挤压。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身边的人低声嘀咕:“这个贺灼谁啊,也太牛了吧。”   “不是我们初中升上来的把,以前没听说过。”   贺灼?他也在榜上吗?   关星禾的思绪还未理清,四周灼热的空气瞬间散开。   重获新生般,她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抬起头。   下过雨,走廊的吹进冷风,窗外阴沉的积云把世界都染成了昏暗的颜色。   而眼前鲜红的大字榜仿佛成了这灰暗里的唯一亮色。   关星禾几乎是在第一秒,就看到了贺灼的名字。   因为那位置实在太过显眼——   总分榜第一名。   高一三班贺灼。   “这个贺灼还是个普通班的,也太牛了吧。”   “是啊,你看这个总分榜上,除了他,一溜的全是重点班。”   关星禾顺着他的名字往下好几位,才看到了关熠的名字。   总分榜第五名。   高一一班关熠。   高一只有一班一个重点班,表哥关熠从小成绩优异,初三时便被报送到高中重点班。   这一点自然成了关熠妈妈的谈资,每逢家族聚会就总拿关熠的成绩和关星禾对比一番。   可没想到,这次贺灼却生生压过他这么多。   “卧槽,星星,你快看。”一旁的时岁拉着关星禾的袖子猛拽,示意她看看旁边。   关星禾这才发现,大红榜的旁边还排列着七八张小红榜,分别是单科的年段前十。   她眨眨眼,下一秒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几乎在每一张小红榜,赫然写着贺灼的名字。   数学年纪第一。   物理年纪第一。   化学年纪第一。   关星禾心跳莫名地加快,屏着呼吸,继续往后看。   生物年级第一。历史年纪第一。生物年级第一。   最后是——   政治年纪第一。   可以说,除了语文和英语的所有科目,他都拿到了年级第一。   关星禾听到旁边的人哀叹:“天哪,好像知道这个学神长什么样子。”   和她站在一起的小姐妹小声说:“我刚刚路过三班悄悄看了眼,坐在最后一排,还挺帅的。”   帅吗?   关星禾的脑海里莫名浮起少年清隽的脸庞,他双眼皮偏深,显得眉目有些深邃,眼尾总是带着点锐利的锋芒,那双总是黑沉沉的眼里,夹杂着点冰冷,像是海市冬日里连绵不绝的冰雪。   好像,是挺帅的。   像是那些年电视剧里流行的冰冷无情的霸道总裁。   时岁岁压着嗓,在关星禾耳边小声说:“星星,我感觉咱们得和他搞好关系,抱紧大腿。”   关星禾抿了抿唇。   她原本以为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些,可那天回家后,贺灼便又恢复了那冷冰冰的样子。   她后来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关熠说了什么重话,才让他那么生气。   关星禾知道关熠性子爆裂,之前信誓旦旦的让她站在自己那边,关星禾也是敷衍着了应了声,实际并没有对他怎么样。   所以那声“滚”,应该......不是对她说的吧?   可如果不是对她说的,为什么从那之后,贺灼就再也不和她说话了呢?   关星禾心里十万个委屈。   她从小顺风顺水,被大家捧着长大,就算是关熠那个小霸王,也没这样冷脸对她。   贺灼凭什么这么凶?亏得自己之前那么帮他。   关星禾一边委屈,却又在心里存了点希望。   等着过些时候,说不定贺灼就会过来和自己解释的。   可关星禾等了好几天,只等到愈发冰冷的态度。   一起吃饭,他不说话。一起坐车上学,他也不说话。   最让关星禾生气的是,当她好心好意地把那本下册的《基督山伯爵》给他时,少年直接冷下脸,扔下一句:“不看了。”   什么态度?关星禾被他彻底惹火了,发誓再也不搭理他了。   时岁见她沉默,伸手推了推她:“星星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嗯。”关星禾闷闷地应了声,“但我跟他不熟。”   这样冷冰冰的大腿,谁要抱谁抱去。   时岁摇摇头,“谁信啊,那上次玩游戏你还跟他说小声话,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是在给他讲规则吧。”   一说到这件事,关星禾便更来气了。   自己好心好意帮他,结果得到的却是他愈发冷淡的态度。   她忍着心里冒起小火苗,赌气道:“我就是看他可怜。”   天色阴沉,长廊里没亮灯,女孩儿一双杏核眼瞪圆,活像一只浑身防备的小刺猬。   “行吧。”时岁捏了捏她鼓圆的脸,“管他什么第一名,咱们不理她。”   远处响起悠扬的上课铃,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一哄而散。   “快走吧,要不然上课来不及了。”   关星禾顺着人潮往回走,脚步却在下一秒,猛地滞住。   夹杂着雨水的风拂进长廊,不远处少年的身影挺拔又高挑。   他穿着最普通的秋季校服,却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   那双从没有什么温度的黑眸,沉默地望了她一眼,顷刻便移开。   他不知来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   关星禾垂下眼,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心里莫名地浮上淡淡的心虚。   可她说的是事实啊。   他们本来就不熟。   *   放学后,雨还没停。   关星禾坐在车里,听着司机滔滔不绝的抱怨:“这天气,你说排水系统也不做好,前泉路水都积成小河了,咱等等又要绕路。”   关星禾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了,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半小时了,贺灼却还没出来。   前边的司机还在抱怨着,关星禾忍不住打断,“王叔,他怎么还不出来?”   “这,不知道啊。”王叔的话匣子连忙打住,“要我进去找一下吗?”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校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这样的天气,别是出什么事了?   关星禾心里隐隐地升起几分不安,“要不......”   她话音未落,校门口就出现了少年模糊地身影。   他撑着伞,在雨中跑得很快,没过几秒,便打开了车门。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关星禾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缩。   少年地动作一滞。   “怎么搞成了这幅样子?”王叔从后视镜里看着贺灼,忍不住问。   关星禾这才发现他几乎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还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似是为了不弄脏座椅,努力地往前挪了挪。   不是带伞了吗?   王叔说:“害,车里没毛巾,我把暖气开高点,今天前面的路积水,咱估计得晚点到家。”   少年轻轻地“嗯”了声,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更往前移了些。   他本就苍白色的皮肤似是被雨淋得没了血色,发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眼底漆黑一片,像是被雨水淋湿的孤狼。   关星禾垂下眼,犹豫了片刻,才从书包里取出手帕,小声说:“擦一下吧。”   贺灼低眸,冷漠的眼神好似都停滞了一瞬。   车里的灯光衬得女孩儿的手指白皙修长,她指甲盖是干净的淡粉色,像是一件精雕玉琢的艺术品。   那一方米白色的手帕,在灯下可以清晰地看见整洁的纹路,边角绣着一颗精致的小星星。   冰冷的雨水睡着发梢落进贺灼眼角,泛起浅浅的刺痛。   他手指微微蜷,低声说:“不用了。”   他们本来就不熟。   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况且,这么干净的手帕,他怕弄脏了。   关星禾看着少年冷淡的侧脸。   雨水沾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衬得他本就出众的眉眼更干净了几分。但少年侧着身,雨水顺着下颔线缓缓滴落。   关星禾心中又不自觉地软下几分,她轻轻地将手帕放在身旁,温声说:“等等我爸爸要回来,你想这么狼狈的去见他吗?”   车里暖气升腾,贺灼早已冻僵的手脚渐渐有了几分知觉。   他的眼睫微颤,指尖触到温软的手帕。   片刻,又轻轻移开。   雨水沾染上车窗,逐渐蜿蜒而下。   那方柔软的手帕静静地摆在两人之间,始终没有人去再碰一下。 第5章 甜味   雨水渐歇,到家时,贺灼身上的湿衣服被暖风一烘,已经干了大半。   许是因为关城宇回来的缘故,今天的佣人格外殷勤。   两人一进客厅,佣人们便慌忙给贺灼递来温水和毛巾。   关城宇工作忙,几乎一个月也不会回家一次,所以每次关星禾见到他就特别兴奋。   她跑到沙发上,抱住关城宇的胳膊,“爸爸你回来啦。”   关城宇卧坐在沙发上看报,腾出一只手慈爱地摸摸女孩儿的头。   他抬眼,才看到一身狼狈的贺灼。   少年半干的头发黏前额上,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关城宇皱了皱眉:“怎么淋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没带伞,下次没带就打电话让王叔去学校里面给你送。”   贺灼抿了抿唇,低声说:“带了,是我自己不小心,谢谢叔叔。”   外头还飘着小雨,屋里暖黄色的灯光仿佛客厅笼上一层温暖的纱。   贺灼身上却还带着点凉气,他抬眸,看着面前一团和气的父女,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他好像,从没和父亲这样亲近过。   从小到大,父亲贺知都很忙,他是双水中学唯一上过大学的老师,资助了很多学生。   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自己的学生上,却对自己唯一的儿子疏远又凉薄。   贺灼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儿。   她双手抱着关城宇的胳膊,一边侧脸贴着他的袖子,黑缎般得长发软软的披散着,那双明亮的杏眸里缀着点点灯光,柔软得好似没有一丝攻击性。   贺灼心里矛盾极了。   脑海一面是关熠嚣张又恶劣的嘲弄,一面是关星禾带着笑意的,温柔的眼眸。   他蜷了蜷指尖,仿佛想到不小心触到的那方手帕。   他不明白,既然她是和关熠站在一边,又为什么要给他这方帕子呢?   是看他可怜?还是想再一次耍弄他?   贺灼晦涩又黑暗的人生从未得到过什么温情。   被接到关家的那一天,他坐在车里,看着呼啸而过的高楼大厦,心里也曾悄悄地升起一丝渴盼。   他想,或许这里会有真正接纳他的家人。   可关熠的讥讽与嘲弄,学校里同学们的嘲笑与冷眼,一次次打碎了他内心升起的卑微渴盼。   他像是无助的旅人,一个人孤独地走在沙漠里。   关星禾的善意于他而言,像是那遥远的绿洲,哪怕知道是幻觉,也咬着牙想去接近触碰。   所以,哪怕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希望落空的他还是忍不住地心生愤怒。   他太渴望那温度了。   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哪怕一点点,都让他心生满足。   贺灼触着口袋里的手帕,生平第一次,升起一丝逃避的念头。   他有些无力地闭上眼,忽略心上细细密密的不安与渴盼。   这样平静的相处,就很好了。   屋里静默,旁边的佣人低着头,小声说:“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关城宇看了看贺灼,温声说:“你先上去换身衣服,再下来吃饭,天气这么冷,别着凉了。”   贺灼敛住思绪,点点头。   他动作很快,下楼时,厨师正倾身为关城宇倒葡萄酒。   “来来来,快坐下。”关城宇今天心情特别好,冲着厨师比了个手势,示意给他们两人也倒一杯,“你们俩今天陪爸爸喝一杯。”   关星禾说:“可是我们明天要上课。”   “哦,对对对。”关城宇一拍脑袋,“说到上课,今天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他转过头,一脸欣慰地望着贺灼,“小贺啊,听说你这次考了全校第一。”   “特别好。”关城宇喝了口酒,叹道:“你是个有潜力的孩子,以后想考哪所大学啊。”   贺灼说:“京市大学。”   “好,和我还有你爸爸都是一个大学。”关城宇的笑容淡下来,低声说:“你爸爸也会很开心的。”   他和贺灼的爸爸贺知是大学同学,虽不熟悉,但也说过几句话。毕业后,他们一个继承家业,一个选择回了家乡,逐渐断了联系。   再见面已经是很多年以后,关城宇还记得,那时候的贺知,头发都白了大半,再也不复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可那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那天在别墅的会客厅里,贺知说:“老同学,我今天是来求你件事。”   他顿了几下,不安地搓了搓手,才继续说:“我们镇里今年发了大水,把学校都给冲垮了,孩子们都没地方读书,镇长听说关氏有一个希望学校基金会,又听说我们是同学,就叫我来问问。”   “我知道,这个事情是要走排队,还要走流程的。”贺知抿了抿唇,声音艰涩又沉痛:“但是镇上的孩子等不得啊,有些家长听说镇上的学校没了,也不愿意费心思送去县里的学校,女孩子就直接送去嫁人,男孩子就送出去打工。”   “这样下去,孩子们的一生都毁了啊。”   直到现在,关城宇还记得贺知脸上心痛又无力的表情。   祖辈的财富让关城宇生来优越,所以当初,他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贺知要放弃大好前途,回到那个破旧的小镇上,做一个平庸穷困的老师。   可是在那一瞬间,关城宇突然明白了。   或许,他只是牺牲了自己的前途,去换取更多人的光明。   所以最后,关城宇答应了下来。   小镇里的学校不仅新建了起来,还换上了崭新的课桌,先进的教具。   他没有再见过贺知,只是逢年过节,会收到他寄来的一些新鲜的特产。   前几年,礼物突然断了,关家富贵了几代,节日里上门拜访送礼的络绎不绝,关城宇也没去在意,直到后来才知道,贺知因为常年劳累,得了重病,没过多久便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儿子。   关城宇愧疚自己的疏失,决心把贺灼接回家来,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   屋里静默,仿佛连雨丝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餐桌上的气氛凝重极了。   关星禾嘴里嚼着牛肉,看看沉默的贺灼,又望了望严肃的关城宇。   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爸爸,我这次英语年纪第二呢,你都不表扬表扬我呀。”   关城宇脸上的凝重霎时无影无踪,他冷哼一声,“表扬你?”   “你怎么不说说数学才考60分?”   关星禾差点被嘴里的牛肉噎到。   她不过是想缓和气氛,怎么惹祸上身了?   “这次考试真的很难。”关星禾眨眨眼,“大家都考得不好。”   “那为什么人家贺灼,都高一了,还能拿全校数学第一?”关城宇有些恨铁不成钢,“等等吃完饭,拿上考卷,让哥哥教你。”   关星禾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反驳道:“我不要。”   她错那么多,给贺灼看到多丢脸啊!   况且,况且她还没原谅他呢!   关城宇气得冷哼一声,“人家小贺还没说不愿意呢,你倒先摆上架子了。”   他转过头,语气瞬间好了许多,“小贺,行不行啊?”   贺灼沉静无波的双眸似是一瞬间有些了波澜,半晌,才微微点头。   刚刚沉默又悲伤的气息没了大半,吃完饭,趁着关城宇拉着贺灼聊天的功夫,关星禾默默溜回房间。   她泡了个澡,刚出洗手间走出来,就听到敲门声。   关星禾打开门。   一阵清冷的空气袭来,少年站在明亮的灯下,垂着眸,一双黑峻峻的眼沉默地和她对上,又在小一秒移开。   关星禾将门敞开了些,小声说:“进来吧。”   浴室的门还未关上,氤氲的蒸汽飘出来,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贺灼脚步顿了几秒,才踟蹰着走进来。   一旁的关星禾磨磨蹭蹭地移了把椅子,又俯下身子,慢吞吞地从书包里取出卷子。   贺灼垂眸看了看,指尖微顿。   错得实在有点多了。   他犹豫了片刻,才沉声问:“哪里不会?”   屋里开着暖气,温热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少年清冷的声音飘进关星禾耳朵里,让她忍不住一激灵。   她低眸,看着没几个勾的卷面,第一次因为数学差而产生了些羞愧。   在一个和你关系不太好的人面前丢脸,比什么都难受。   关星禾抿了抿唇,很想说都不会。但心底莫名的羞耻心,让这句话生生堵在喉咙口。   最后,她只得随便指了一题,“这个。”   以两人的关系,关星禾认定他不会认真教她,应该就是随便讲几句,应付一下关城宇的要求罢了。   房间里很安静,少年敛着眉,嘴唇紧紧地抿着,清冷的脸上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半晌,才沉声说:“笔给我。”   “啊?”关星禾有些不明所以,过了几秒,才傻愣愣地把笔递给他。   贺灼低下头,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笔,低头刷刷地写了几笔,才开口讲解:“我看了一下你上道题的思路,应该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定义,你应该先......”   他侧着身,脊背依旧笔直挺拔,侧脸坚毅清冷,袖子整齐地挽起一截,小臂上浮着几条青筋,显得坚实又有力量。   “听懂了吗?”   讲完一题,他侧过身,那双漆黑双眸在灯光的映衬下,仿佛亮起了一点点微末的光。   关星禾有些惊异于他的认真,犹豫了几下,还是说:“额......能再讲一遍吗?”   她刚刚光顾着看人,有些没认真听。   贺灼的神色顿了顿,垂眸看了眼旁边的女孩儿。   她长着一双漂亮的杏核眼,眼尾微微下垂,轻轻眨眼,显得无辜又天真。   就像是,从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一般。   浅浅的矛盾感,慢慢地缠绕上来。   贺灼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冷声说:“那我再讲一遍,你可以先......”   关星禾连忙集中精神。   他说完一题,关星禾有些兴奋地说,“哦我懂了懂了。”   贺灼的思路简单又清晰,认真听一遍就懂了。   她握着笔,低头订正起来。   房间里的灯光温柔地洒落,贺灼侧过头看着她。   空气中飘来她身上清新的身体乳味,女孩儿穿着米白色的棉质睡衣,颊边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柔软得像没有一丝攻击性的小兔子。   贺灼攥着笔的手微微用力。   他忽略自己心头涌上的矛盾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关星禾是真的听懂了,等她差不多订正完时,王姨敲门送了两杯牛奶。   “先生让我送上来的。”   关星禾关了门,弯腰打开抽屉,往杯子里丢了两颗冰糖,才将其中一杯递给贺灼。   他怔楞了一瞬,才接过来。   她眼尾弯耷拉着,像是天生带着笑意。   “加点糖比较好喝。”   贺灼没说话。   或许生活太苦,他总是不习惯带着甜味的东西,   可他轻轻抿了一口,却感觉没想象中的那么差。   关星禾把糖袋收回抽屉,她抬眸,语气里有些忐忑,“你明天还来吗?”   她始终觉得贺灼只是应付一下父亲的话。   空气中散着淡淡的奶香,女孩儿的声音融进去,都仿佛带上了甜味。   少年手指微颤,没有抬头看她。   “嗯。”   他不断忽略心上的矛盾感,不停告诉自己——   自己只是为了完成关叔叔的请求。   再没有其他理由。 第6章 隐忍   国庆的七天假期过得飞快。   关城宇在假期的第三天就回了公司,家里冷冷清清,贺灼会在每一天的傍晚来给她讲题。   他很认真,但除了讲题,并不会说其他的话。   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以前好了一些,又似乎和以前一样。   潮湿的雨季随着假期悄然离去,八号那天,天空一片明净的蓝。   关星禾坐在车上等贺灼,听着司机八卦。   “小少爷那天被叫进书房,出来时候两边脸颊都红了,夫人也是狠得下心。”   他说的是关熠。   上次月考他虽然考了年段第五,但有了贺灼的衬托,也是差的。   关星禾想也知道这个好强的姑姑会怎样的雷霆大怒。   在关熠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便分开了。   他被判给了母亲,连姓也改成了关。从小到大,关熠妈妈对他寄予厚望,学业上的要求更是严格。   凡事只可第一,不可第二。   这次不但落到了第五,还被他们口中“乡下来的孩子”压在脚下,可想而知,这在关熠心中是怎样的屈辱。   车里静默,司机叹了口气,“夫人也是太严格了些,我看小少爷压力也挺大,晚上我出门买烟,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发呆。”   他从后视镜里见关星禾垂着眼,半晌不搭话,心里暗道不好。   人家家里的事,自己说那么多干嘛。   他赶紧转移话题,“这贺少爷怎么最近回回这么迟,是高中部放学晚吗?”   “全校放学时间都一样。”关星禾说:“可能留堂了,我们再等等。”   “好嘞。”司机应了声,乖觉的不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夕阳慢慢下落,只留下一点点微茫的光。   贺灼还没有回来。   学校门口不能停车,警卫过来敲了敲窗。   关星禾终于忍不住说:“叔叔你先把车停到远一点的地方,我进去看看。”   *   贺灼被堵在走廊的角落里。   秋夜的风又冷又长,少年浑身浸满了水,被风一吹,仿佛掉进了冰窟。   旁边的一群人笑得恶意,“国庆七天在家休息得好吗?”   “身子板还挺好的啊,上次那么冷的天,也没见你怎样。”   贺灼攥紧了拳。   放假前的那个雨夜,他被堵在厕所门口,一桶桶冰冷刺骨的水迎头浇下。   他死咬着牙,强忍着痛苦。   这群人和他一样,是学校的寄读生。但他们家里都有钱有势,当初没考上高中,靠着父母的钱,进了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   贺灼不是本市户籍,纵使成绩优异,关城宇也只能为他拿到一个寄读生的身份。   在这所学校,寄读生仿佛一个独立的小团体,平日里逃学旷课,成绩垫底。   贺灼一进学校,就受到了这个小团体的关注,但他们并不把他看作同类,而是一种更低等的存在。   他们听说他是“乡下”来的,便认定了无权无势的贺灼不敢反抗,平日里冷嘲热讽,来了兴致便下课把人堵在楼道里,欺负取乐。   贺灼硬着骨头,承受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靠着关叔叔的怜悯,才有了进这所学校的资格。   寄人篱下,他已经得了许多恩惠,不想再给关家惹上麻烦。   少年的心敏感又坚硬。   这些年,生活教会他的第一件事,是隐忍和孤独。   旁边的人见他不做声,伸手“啪啪”两下拍上他的脸,“哑巴呢,都不说话。”   他招呼着后面的人,“看来还是不够,去厕所里,把那桶抹布水提出来,你以前在乡下,是不是就喝得这种水。”   他把贺灼的头使劲往桶里按,语气恶意极了,“喝一口给我看看。”   可他却没按动。   少年垂着眼看他,眼底一片沉寂的黑。   这样的眼神让他怒火中烧,忍不住气恼地冲后面的人喊,“还不过来帮我。”   周围的人一哄而上,按着贺灼的肩膀和头,用力地把他往盆里按。   少年死咬着牙,冷白的脖子上绽着青筋,用力挣扎着,仿佛一只绝望的困兽。   可纵使他力气再大,也抵不过这么多人。   他看着灰黑色的水面离他越来越近。   两寸,一寸。   楼道里漆黑一片,贺灼绝望的闭上眼。   突然,“啪”得一声,走廊里的灯亮起来。   旁边的人被惊得松了力道。   “你们在干什么?”   他挣扎着抬眸,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儿。   她穿着洁白的秋季校服,走廊的灯光落下来,仿佛在她周身都渡上了一层光。   那双平日里干净清澈的杏眸里,微微眯着,仿佛燃烧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有人轻笑了两声,“初中部的小孩儿?还敢管我们的事?”   关星禾皱着眉,“我劝你们放开他,我刚刚叫了人,他们马上就来。”   “吓唬谁呢?老大,要不然抓过来一起教训。”   面前的女孩儿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嘴唇紧抿,一双漂亮的杏眼怒瞪着,这幅样子让领头的人心里不禁有些虚。   莫不是,真叫了人?   他们这群人在学校都是没有正式学籍的,惹了事都是可以直接轰走。所以他们平时也不会欺负那些正式生,料定了贺灼是个软柿子,才敢来找找乐子。   要是真被发现就不好了。   “算了。”他回头斜睨了一眼贺灼,“先放过你,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走。”   走廊里明如白昼,贺灼浑身浸满了水,身上的衣服又湿又重。   他咬了咬牙,站起来。   下一秒,一阵清浅的花香飘来,冰冷的面颊触上了一片柔软。   是一张崭新的面巾纸。   “擦擦吧。”   关星禾将手上剩余的半包纸巾塞到他手里。   她想到少年上次的拒绝,抿了抿唇,“只是面巾纸而已。”   贺灼的手指蜷了蜷,轻轻接过来。   “谢谢。”他哑声道。   贺灼冰冷的身体仿佛没了知觉,但心底仿佛有什么又热又暖的感情缓慢地升腾起来。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攥着面巾纸。   “他们这样多久了?”关星禾没好气的问。   纵使她和贺灼关系冷淡,也不想看到他被这样欺负。   而且,他明明能反抗的不是吗?   关星禾视线撇过他结实的小臂。少年身量高,清瘦却不十分有力量,她不信他打不过他们。   十五岁的女孩儿,从未受过生活的苦,不明白少年卑的隐忍和自尊。   她有些愤怒地掏出手机,“我打电话和我爸爸说。”   “别。”贺灼情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腕。   他手上带着未干的水,触上女孩儿温热的手腕,指尖猛地一僵。   下一秒便触电般得放开。   少年垂下眸,声音艰涩:“别说。”   他不能再惹麻烦。   “那你就一直这样?”女孩儿的声音藏着薄怒。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头上的水还未擦干,一缕缕黏在额上,衬得冷峻锐利的眉目都仿佛透出几丝脆弱。   关星禾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国庆之前,你明明带伞了,全身还是湿透了,是他们吧。”关星禾越想越气,声音透出几分薄怒:“不行,我一定要告诉我爸爸。”   她低头按着手机,下一秒便被冷声打断,“你别管。”   少年的声音压抑低沉,仿佛带着他身上的凛冽的寒意。   关星禾手指僵了僵,她抬眸,少年凉薄漆黑的眼和她对视了一瞬,猛地垂落。   贺灼压着嗓,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双温柔的眼,强忍着住心口渐渐涌上来的暖意,口不择言地说:“不关你的事。”   关星禾愣住,悬停在通话键上的手指颤了颤。   半晌,她垂下眼,淡声说:“好,我不管,算我多管闲事吧。”   她转过身,抿着唇,强忍住心中涌上的委屈,逞强般地说:“那请你下次别让我等那么久。”   秋夜的凉风仿佛夹杂着苦涩。   贺灼攥紧了拳头。   他不知道女孩儿为什么帮她。   是捉弄后的补偿,怜悯,抑或是别的什么?   可这些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少年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别人惹上麻烦。   贺灼抬眸,看着女孩儿单薄的背影,心脏泛起浅浅的不适。   他并不明白,那是一种名为懊悔的情绪。   秋风凄凉,夜里的校园万籁俱静,只余继续呼啸的风声。   贺灼沉默地跟在女孩儿身后,她走得又快又急,脚步中仿佛夹杂着怒气。   路灯缓缓倾泻,贺灼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第7章 愧疚   晚风凄凉,关星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简直要被贺灼这个硬骨头气死了。   什么叫不管她的事!只要一想到这句话,就压不住心底涌上的火。   几缕凉风顺着窗子钻进来。   关星禾打了个颤,也懒得起身关窗,只是将被角噎到身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吹了一夜的冷风,早晨起床,心底的火倒是消了,可身上却热烘烘的,手脚都软得没力气。   关星禾强撑着吃了个早饭,坐车去学校时,刻意忽略了贺灼投过来的好几个眼神。   不是嫌她多管闲事吗,看什么看!   撑着上了两节课,关星禾的眼皮越来越重,脑子像是灌了铅,又重又疼。   同桌时岁才发现不对劲,凑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我的妈,好烫,你这是发烧了吧。”   关星禾迷迷糊糊地趴着,恍惚间有人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扛起来。   “星星我帮你请假了,快回家休息。”时岁在她耳边轻轻说。   关星禾闭上眼,昏沉地睡过去。   *   今天放学,那群人因为成绩太差被留了堂,没有人再找贺灼的麻烦。   贺灼想起关星禾昨天的话——“请你下次别让我等你那么久”   他垂下眼,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昨夜一夜没睡,头脑混杂的思绪,几乎要把他折磨疯。早晨吃饭时,贺灼几次想要开口,可女孩儿却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贺灼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似一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心底仿佛就下意识地忽略关熠的话。   他明白,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但昨天,她眼中的愤怒都不是装出来的。   她总归是是帮了他。   贺灼眸光落在停在校门外的车上,指尖微微颤了下,沉沉地吸了口气,拉开车门。   车后方的位置空荡荡的一片。   贺灼一僵。   街景呼啸而过,车辆驶过繁华的街道,远处的霓虹灯闪烁。   贺灼抿着唇,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她,有事吗?”   司机说:“大小姐吗?她今天早晨发烧,被接回家了。”   贺灼眼睫一颤,半晌,他垂眼,沉默下来。   司机早已习惯了他的少言,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秋天的夜晚来得不算迟,到家时,天空已经黑了大半。   贺灼站在楼梯口,脚步停滞不前。   走廊里安静极了,他恍惚听见房间里传出的人声。   “阿姨,我不想吃。”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病,女孩儿的声音软绵绵的,半是撒娇半是耍赖。   贺灼呼吸一滞,感觉自己坚硬的心撞上了一团棉花,他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里面的声响。   “阿姨,我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吗?”   顿了几秒,里面响起另一个女声,带着几分犹豫:“先生说,有个会议走不开。”   女孩儿低咳了几声,“那我妈妈呢?”   “太太她......好像有事。”   竟然连一个理由也说不出来。   走廊里没有亮灯,贺灼一半身影隐匿在黑暗里。   他听见女孩儿的声音带上了些哭腔,“他们就那么忙吗?连回来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贺灼从未见过她的脆弱。   在他眼里,女孩儿永远温暖又阳光,一双杏眸盈满笑意,仿佛生来便带着柔和的光。   他从不知道,她也会这样敏感又脆弱地,渴望着父母的关怀。   贺灼明白这种感觉。   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父亲贺知是他唯一的亲人。小时候,他总是很忙,十天半月都不回家一次,贺灼也曾装作淘气又顽劣的样子,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可等到的却是父亲冰冷的巴掌和警告。   寒夜冰凉,贺灼站在风口出,凛冽的风吹得他浑身冰凉。   门“啪嗒”一声开了,他猝不及防撞上保姆的眼神。   “贺少爷,您放学了?是来找小姐补课的吗,她今天发烧了,恐怕没什么精力了。”   贺灼低低应了声,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迈不出半步。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她,怎么样了?”   保姆说:“小姐说吃没胃口,只想吃山楂糕,我出去买点。”   贺灼喉结微滚,正要说什么,门里却突然传来女孩儿的声音。   “阿姨,是谁在那?”   她声音轻轻软软,藏着点鼻音,让人莫名的升起几分怜惜。   王姨将门推开了些,笑盈盈地说:“是贺少爷来看您了。”   贺灼来不及阻止,只得尴尬地站在门外,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穿进门内。   女孩儿的房间很干净,色调是温暖的米黄色。   穿过云雾般的雪白床帘拉开一角,她身上蒙着厚重的被子,只露出一张透着红晕的小脸。   那双雾蒙蒙的杏眼对上贺灼,猛地眨了眨。   贺灼紧抿着唇,想要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女孩儿忽得转身,脸背对着墙面,只留给贺灼一个小巧的后脑勺。   “阿姨你快去帮我买山楂糕吧,然后帮我把门带上,我要睡一觉。”她声音瓮声瓮气的。   王姨尴尬地看了眼贺灼,把门缓缓带上,“贺少爷,你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   贺灼掩眸,身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掌心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一片潮湿。   他心上像被针尖扎了一下,伤口并不见血,可却还是涌起绵绵密密的疼。   他喉咙瑟缩了一下,低低地应了声,回了房间。   今天的作业很简单,可贺灼却反反复复算错了好几次,他闭了闭眼,干脆放下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屋里安静极了,他能清楚地听到隔壁的房门开上又关闭的声音。   少年的心神无法抑制地飘出房间,飞向他心中总是刻意忽略的地方。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是关城宇发过来的。   「小贺,妹妹生病了,叔叔现在忙脱不开身,麻烦你多照顾一下」   少年低着头,他眼尾锐利,生来带着丝孤傲的意味,那双黑夜般沉冷的眸划过手机,片刻之后,他垂眼,豁然起身。   门外凉意弥漫,王姨端着盘子站在走廊口。   见他出门,低低地问了声好。   她手里盘子上码着糕点,一个个切成整齐的菱形,糕面上还画着精致的图案。   王姨叹了口气,“小姐说要得不是这种山楂糕,是那种每年过节才会有的,上面包着层糖衣,吃起来还有点桂花味儿的。”   王姨摇摇头,无奈地说:“那是前几年过年时候别人送的,这几年不知怎么的也不送了,上哪儿找去。”   贺灼脚步一滞,她描述的山楂糕,是清水镇的特产,以前每天过节时,父亲贺知便会买很多寄过去。   他拦住王姨,“有山楂和桂花吗?”   “我会做。”   关家的厨房什么没有,不出一会儿,王姨便把一切需要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她看着贺灼利落的架起锅,煮山楂水,撵山楂泥,心里佩服又惊奇。   没过多久,滚着糖衣的山楂糕堆在碗里。   贺灼对王姨说:“拿上去给她吃吧。”   王姨有些犹豫,“您不上去吗?”   贺灼莫名地想起女孩儿的背影,她小小一个裹在被子里,背对着门,不愿看他一眼。   他唇角紧抿,摇了摇头。   刚刚心里那股勇气随着时间慢慢消逝,贺灼默默地等在门外,看着王姨将空了的碗拿出来,转身回了房间。   *   关星禾吃了山楂糕,才有了点胃口,喝了几口粥又吃了药,早早睡了。   一觉起来,她摸摸额头,冷冰冰的,烧应该是退了。   想着自己一天的课,考试时就多痛苦一分,也不敢偷懒,默默地起床去上学。   关星禾人缘不错,一进教室就受到了许多关心,她笑着回应,回到位置上,时岁默默地递给她一张卷子。   “喏,昨天发的。”   数学单元小测,关星禾考了85分,对于她来说,前所未有的高分。   时岁拍拍她的肩,一脸遗憾,“你怎么总在关键时刻请假呢,昨天老师还特地表扬了你,那个最后一小题,全班就你做对了。”   关星禾手指僵了一瞬。   那道题是之前贺灼反复和她讲过好几次的。她低头翻了翻卷子,发现要是没有贺灼的耐心讲解,自己几乎是连60都考不到的。   贺灼给她讲题的时候,总是认真又有耐心。   关星禾想到昨晚,少年站在门外,那双冷淡的眸望向她。   不会是想关心她吧?   可她又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之前他明明对自己那样冷冰冰地说话,还让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女孩儿视线对上试卷边角那个鲜红的85,心里矛盾极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贺灼的心思总是时好时坏。明明之前还耐心地给他讲题,没过多久又可以冷漠地对她说:“不要你管。”   关星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沉默地将试卷塞进书包里,心里闷闷的,半晌也没有说话。   放学时,天空被晚霞染成了浓重的绯红色。   关星禾坐在车里,悄悄地看了眼旁边的少年。   他身上是干的,也没有迟来。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心下稍安。   贺灼察觉到了女孩儿的眼神,沉默着攥了攥手心,试图揩去手心里的汗渍。   到家后,他加快脚步,很快回了房间。   关星禾没发现他的异常,慢悠悠地去琴房练了会儿琴,路过厨房时,往里面探了个头。   “王姨,昨天的那个山楂糕还有吗?”   王姨手上切菜的动作没停,“没有了,桂花不够,贺少爷就做了这么多。”   关星禾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两下,“谁做的?”   “贺少爷啊。”王姨回头看了她一眼,“他听说你想吃那种山楂糕,就说自己会做,别说,他动作是真利落......”   天边的夕阳还未消失,温暖的晚霞透过窗户,落在关星禾脚下。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第8章 心软   关星禾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灼。   十五岁的女孩儿还未受过什么挫折,直白又无畏。   在她心里,喜欢一个人就对他好,不喜欢忽略就是。   偏偏遇到贺灼这样别扭又内敛的人,总是把冷漠表现在脸上,对别人的好却躲躲藏藏。   弄得关星禾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应对。   算了。   关星禾叹了口气,有些佛系地想:等想好要怎么和他相处,再说吧。   下午的第二节 是体育课,昨夜下了场雨,操场还湿漉漉的。   体育馆被校外的机构借去,所有人只能站在超市的操场上跑步。   艰难的800米过后,关星禾和时岁被老师叫去领器材。   此刻整个学校都在上课,空荡荡的小道静谧悠远,刚好经过小卖部,时岁满脸兴奋:“星星,我们进去买点零食等等吃吧。”   “我不去了。”关星禾摇头,她见时岁满脸的失落,忍不住妥协道:“那我在旁边等你,你快点啊。”   “就知道你最好了。”   关星禾望着她的背影,为了不挡到过路的车,认命地将两筐球往角落里推。   下一秒,两筐球被一股力道“哗”得一下,拖到角落。   空气里飘过一阵刺鼻的烟草味。   关星禾正想道谢,她抬眸,双手却猛地缩紧。   眼前的人嘴里叼着根烟,垂眼讥诮地看着她,语气嚣张:“不用谢,小妹妹。”   罗非言弯腰,浓重的烟味呛得关星禾倒退几步,可他一边拉住关星禾的胳膊,把她往旁边的角落里拽。   男女力气悬殊,关星禾被小鸡一般拎到角落。   “胆子还挺大。”他低声威胁道:“敢骗我。”   上次他带着那几个跟班落荒而逃,等了一早晨也没见什么事发生,便知道被这个小丫头给耍了。   他们这群人出身好,平日里只要耍弄别人的份,哪容得了别人玩儿他。   他越想越生气,干脆和几个人逃了课出来抽烟透透气,却意外地撞见关星禾。   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估计被自己威胁几句就吓破胆。   罗非言恶意地笑笑,用眼神示意着背后的小弟。   小跟班连忙乖觉地将球框打开,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排球,递给他。   关星禾其实并不害怕,这是在学校里,这人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她做什么,而且这儿离小卖部不远,等时岁出来,看到自己不见了,自然会来找她。   她想通这些,心下稍定,抬眸间,却不经意地看到远处长廊里远远走出个人。   是贺灼。   秋风又冷又涩,他穿着单薄的校服,正抱着一叠卷子从长廊缓缓走过来。   那双艰涩的黑眸和她不经意对上,贺灼的身子猛地僵住。   可罗非言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猛地转身。   他轻笑一声,郁结了一天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哟,都凑齐了。”他吐出一口白烟,呛得关星禾猛咳了几声。   贺灼指尖一颤,拳头忍不住收紧,怒气止不住从心口涌上来。   他脚下的步子急促, 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慌乱。   罗非言本以为他会走开。毕竟印象中这样无权无势的少年,浑身的可取之处就只有一个好成绩,就算被人欺负也不敢吭声。   可眼前的少年冷冷地垂眸看他,锐利的眼角透出几分强忍的愤怒,罗非言才猛地惊觉,他竟然比自己还高一个头。   可那又怎样,前几天还不是任他欺负。罗非言笑笑,语气轻蔑,“刚好把你俩的帐好好算一算。”   后面的几个人压住贺灼的肩,罗非言转了转手里的球,猛地往贺灼身上一砸,。   嘭”得一声,排球撞到腹部,一阵沉重的闷响。   关星禾的心忍不住一缩,出声道:“我朋友马上就过来了,你们最好快点放了我们。”   “又想骗我。”罗非言慢悠悠地从框里又取了个球,塞到贺灼手上,冲他努了努嘴,“来来来,你用球砸她一下,我就放你俩离开。”   贺灼接过球,垂眸看他。   少年一双漆黑的眼沉寂狠厉,宛若一只黑夜里的孤狼。   罗非言最讨厌他这样的眼神,忍不住喝道:“还不快点?”   “你俩什么关系啊,还护着呢?”   贺灼缓缓地抬起球,手稍稍用劲,苍白的手背绽起一道青筋。   罗非言满意地笑笑,旁边的跟班哄笑道:“不会是小情人吧。”   他一双手往关星禾脸上伸,嬉笑着:“不过小妹妹长得倒挺好看的。”   电光火石间,贺灼狠狠曲手,排球犹如一颗炮弹砸到罗非言的手背上。   “嘭”得一声巨响,那双手被猛地打落。   “嘶。”罗非言捂着手,觉得仿佛燃烧般得疼。   他气急败坏,冲旁边的人吼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上。”   其他的跟班见状一哄而上,和贺灼扭打到一起。   少年挡在关星禾身前,单薄的校服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他身上的气味干净清冽,瞬间盖过刺鼻嘈杂的烟味,扑进关星禾的鼻腔里。   眼前的少年背对着她,硬挺的脊背却宛若一座坚实的山壁,牢牢地将女孩儿护在身后。   关星禾看不到贺灼的脸,却蓦得想起几天的寒雨天里,少年被压制住,死死咬紧了牙关,任凭怎样被欺辱也不愿回一下手。   可今天......   关星禾的心忍不住猛跳了几下。   秋风凌冽萧瑟,她只看到少年锋利的下颔曲线,耳边响起少年又狠又厉的拳风,伴随着几人的闷哼声。   她悄悄踮脚,只见那几个人三两下被打趴在地,脸上都挂了彩,哼哼唧唧地抱着头,好不狼狈。   远处响起一阵喧闹的脚步声,夹杂着时岁慌张地声音:“老师,你快点。”   被打趴的几个人听老师来了,七倒八歪挣扎着,脱了力般得想爬起来。   贺灼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在罗非言的手触上她的那一刻,那些坚持的隐忍与克制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冷着脸,拳头一下一下不要命地往他们身上砸。   “别打了。”关星禾轻轻伸手。   贺灼只感觉泛疼的拳头上似是附上一层柔软的云雾,他浑身一僵,一时间忘了动作。   “都跟我到办公室。”老师看着满目狼藉,一眼就认出了这群惹是生非的寄读生,心里一下就有了决断。   他看了眼贺灼,认出他这个新来的年纪第一,声音放缓了些,“把试卷捡起来,你也跟着来一趟。”   秋风飘荡,轻薄的试卷被吹得四散开,少年挺直的脊背微弯,将试卷一张张捡起来。   清淡的栀子香气绕过来,女孩儿俏生生地站着,手上捧着一沓试卷整理好的试卷,“给你。”   最上面的一张试卷赫然写着贺灼的名字,角落里鲜红的150醒目极了。   关星禾抿了抿唇,小声说:“刚刚,谢谢你。”   “不用。”少年声音冷淡沙哑,仿佛刚刚那个狠厉到不要命的人不是他。   他明白,不是因为自己,那群人也不会找上他。   贺灼接过卷子,哑着嗓说:“我去办公室了。”   “诶。”关星禾跟上他,小声说:“我也跟着你一起去吧。”   她顿了顿,想到那碗山楂糕,忍不住想开口问。   但面前的少年面色冷凝,仿佛刚刚把自己牢牢护在身后的是另一个人。   他昨夜没有说,不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吗?   关星禾眨了眨眼,不再提这件事,可声音中却透出几分执拗,“反正,还是谢谢你刚刚护着我。”   贺灼垂下眸,不经意对上女孩儿的眼。   她一双眼睛映衬着秋光,透出淡淡的柔。   他手指微微颤抖,有一瞬间陷落进那双温暖的眼里,连冷硬的心底,都克制不住地升起几分柔软。   不管是昨天的山楂糕,还是刚刚,仿佛只要一遇到她的事,自己就忍不住忽略过去的欺骗与不堪。   或许生在黑暗里的人,遇上一点点光,就忍不住靠近。   贺灼今年十六岁,生活的艰苦让他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变得隐忍又克制。   可自从她走进自己的生活,那些恪守的原则被一遍遍打破。   贺灼心底升起几分无措与恼恨。   他撇过眼,强迫自己冷下心肠,将自己的情难自禁撇得一干二净,冷冷道:“不用。”   “是关叔叔叫我在学校照顾好你。”   他声音冷硬,似是在撇清关系,又似是为自己的无法克制找个理由。 第9章 软化   嘴硬心软。   关星禾下意识地忽略他话里强装的冷漠,她垂眼,视线对上少年的手。   他一双手生得好看,骨骼均匀,指节修长,只是此刻关节处微微破皮,露出一点红。   关星禾跟在他身后,软声说:“你的手疼不疼?”   那双手僵了一下。   “不疼。”他声音冷冷的。   少年就像路边野蛮生长的杂草,风吹雨淋,无人问津。   可这仿佛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疼不疼。   他心中像被轻轻刺了一下,说不出是痒是疼。   女孩儿抿了下唇,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贺灼没反应过来,就见她轻快地跑进小卖部,没过一分钟又跑出来。   女孩儿喘着气,小脸因为跑动露出一点儿红,手上却利落地拆开纸盒。   贺灼只觉得受伤的指节触上一片柔软,浅淡的疼痛都好似好了些。   “这样就好啦。”女孩儿低着头,小心地将创可贴贴好。   贴面是淡粉色,还印着白色的小花儿,和少年冷硬疏离的气质格格不入,关星禾憋着笑,对上少年肃然的脸,忙说道:“走吧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   这场闹剧来得快,结束的也快。   罗非言和他的小跟班平日在学校里游手好闲,他们几人到了教务处,口袋里还被搜出抽过几根的烟盒,加之有关星禾的证明,几人很快就被下了处分。   贺灼下手实在太狠,那些人的父母本来想来学校闹一通,但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被欺负的女孩儿是关家的孩子。   他们几人连医药费也不敢追究,灰溜溜地带着孩子上了医院。   贺灼只被口头教育了几句,就草草了事。   *   秋天的风冷冷清清。   十月中旬是海市外国语的校庆,全校都停课一天。   每个班都被分配到了一个摊位,自由组织游戏或是办跳蚤市场。   贺灼没什么朋友,对这类活动没什么兴趣,可学校规定不能呆在班级,他只得拿了本书,找个清静的地方看。   路过操场时,他被轻轻的声音叫住。   面前的女孩儿穿着厚实的秋季校服,有些忐忑地问:“学长,可以帮个忙吗?”   贺灼微低下头,他漆色的眼瞳没什么情感,一片冷然。   聒噪的喇叭声突然响起:“初三二班,你们的摊位怎么还不摆好,五分钟内还不摆好,扣分。”   女孩儿慌忙点头,可一只手却紧张的绞着衣角。   班长派她先来布置,但她力气小,根本装不上庞大的遮阳伞。旁边的人各忙各的,根本不愿意帮忙。   就连眼前的这个学长,似乎也没有帮她的样子。   女孩儿都快急哭了。   秋天的风吹得人心痒痒。   贺灼突然想到初三二班,好像是关星禾他们班级。   他抿了抿唇,低声问:“怎么弄?”   “啊?”女孩儿没反应过来。   贺灼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要做什么?”   他语气依旧很冷,可女孩儿却一下子放松下来,“把伞插上去就好。”   摊位上只有女孩儿一人,贺灼上前几步,弯下腰,猛地把伞拎起来。   他动作利索,还没几秒,就弄好的。   女孩儿递了瓶水,“谢谢学长,等等我们班的有小游戏,赢了有小零食的,欢迎你。”   贺灼没接,淡声说:“不用了。”   他垂眸,想到昨晚路过厨房,听到的一阵鸡飞蛋打。   原来是在做礼品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可是好几夜,那种奇异的情绪在少年心里萦绕着,难捱又陌生。   他知道自己或许应该解释些什么。   可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死死的封闭自己,下意识地不想让女孩儿明白自己的窘迫与无助。   而关熠的那些话,更像是黏在他心上的口香糖,拽不掉又洗不净,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不该再相信她们。   秋季的校园干净极了,甚至没有一片落叶。贺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教学楼。   这里没有了平日的安静,不远处七八个人聚集成一团,但大部分是男生。   “给我一片。”   “诶我还没拿到。”   男生粗声粗气,你一言我一语。   一片嘈杂中,贺灼仿佛听到女孩儿清亮的声音,“请大家排好队。”   他脚步一滞,看着眼前的人堆几乎瞬间变成了条整齐地队伍。   秋光并不炙热,温柔地落下来。   下一秒,他蓦得对上女孩儿的眼。   那双清澈的杏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泉水,漾得贺灼的心一颤。   贺灼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触到黏在指节上的创可贴。   以往就算流血受伤,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东西,昨夜里,他好几次想把它摘下来,可明明已经撕开了好几次,却还是粘了回去。   女孩儿的眸光渐渐下移,触上他的右手。   贺灼一怔,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移了移,他沉默地垂下眼,逃避似得想要离开,却猛地被冲过来的时岁拦住。   “这不是哥哥吗,我们之前见过的,你记得吗?”   时岁见他不说话,补充道:“上次大富翁,也有我。”   贺灼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越过时岁,看向不远处的女孩儿。   阳光有一缕穿过她的发间,她正垂着眸,蝶翼般的长睫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依次给排队的男生发饼干,仿佛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这儿。   贺灼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收回视线,对着时岁点头,“记得。”   “那你要来参加我们班的数学竞赛吗?”时岁眨眨眼,“去了可以吃小饼干哦。”   他们班的无聊游戏压根没人愿意去,为了不让场面太难看,班长派了关星禾和时岁两个人出来拉人。   关星禾长得漂亮,是学校乐队的小提琴首席,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许多男生吃了她的小饼干,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愿意去她们班上的摊位转一转。   可眼前的少年脸上一片冷漠,仿佛下一秒就要拒绝。   时岁慌忙说:“不去的话,也可以来吃吃小饼干嘛,星星昨天烤的。”   秋天的阳光似乎没有一丝攻击性,含着浅浅的暖意。   贺灼黑眸里无波无澜,刚想冷硬地拒绝,空气中飘来一阵栀子花香。   他抬眸。   那些拥簇着她的男生已经走了大半,女孩儿迎着光,手里端着盘子,站在他身前。   她咬了咬唇,声音软软的,“要吃吗?”   贺灼低眸。   淡蓝色的盘子衬得女孩儿的手白皙细腻,修长漂亮的手指搭在盘子边上。   “啊,只剩一片了啊。”时岁说:“那哥哥你快吃吧。”   空气中渐渐地飘过香浓的黄油味,烤得焦黄的饼干上缀着一粒椭圆形的杏仁。   贺灼手指微微蜷。   “那个。”不知从哪冒出了个男生,望了关星禾一眼,耳根儿都是红的,“饼干还有吗?”   时岁直截了当,“没了。”   “可是。”他垂眸望了眼盘子,有些不甘心地问:“这不是还有一片吗?”   男生看着面无表情的贺灼,觉得他怎么看都是不想要的样子。   “你要吗?”男生说:“如果不要的话......”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脸冰冷的贺灼伸手,缓缓取走了盘子里最后一片饼干。   还未说完的话被卡在了喉咙口,男生一脸遗憾地望了眼关星禾,灰溜溜地走了。   贺灼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冲动。   他微抿着唇,不经意地对上女孩儿的眼。   她那双浅浅的茶色眼眸微弯着,透出点期待般的笑意,“好吃吗?”   贺灼几乎还未体会到饼干的味道,便下意识点了头。   那双会说话般得眼睛更弯了些,像是两轮柔和的小月亮。   贺灼眼睫微颤。   一旁的时岁揽着关星禾的肩,笑眯眯地说:“那饼干发完了,我们先走哦。”   关星禾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小声说:“创可贴要每天换一次。”   贺灼一愣,回过神时,女孩儿已经转身离开。   阳光映照在少女们白净的校服上,满是青春里朝气蓬勃的味道。   他看着她们的背影,半晌才转身离去。   *   傍晚时,天空被晚霞映成美丽的瑰红色。   关星禾坐在车里,忍着悄悄侧眼。   少年正端坐着,晚霞映得他苍白的脸上一片红,仿佛是寒天里的冰微微软化。   直到到家时,她的嘴角都没落下来过。   吃饭前,原本答应要回来的关城宇打了个电话,说工作忙,恐怕又不能回来了。   几个佣人站在桌旁,一道道的菜往桌上摆。   关星禾似乎并没有因为关城宇不回来的消息而低落。   她静静地切着盘子里的惠灵顿牛排。   餐厅里安静极了,旁边的王姨突然说:“贺少爷,您的脖子是怎么了?”   关星禾抬眼去看,只看到他苍白的脖颈处似乎有一点微红。   贺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几寸,伸手触了触,低声说:“没事。”   “看起来挺严重的。”王姨有些担忧。   贺灼有些急促放下餐具,黑眸冷凝,掩饰般地站起来,“没事,刚刚别蚊子叮了一下。”   可关星禾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忍不住站起来。   只见一大片红伴随着小点点从贺灼脖颈蔓延到领口,渐渐还有往下的趋势。   关星禾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你这是不是过敏了?”   她往餐桌上看,可那些都是日常会吃的食物,以前也没见贺灼有什么不对劲啊。   她下意识地想到之前的那片杏仁曲奇。   那边的王姨已经打电话叫了医生。   关星禾看着那片骇人的通红,心中忍不住涌起懊悔。   她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听说有些严重地过敏会有生命危险。   关星禾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眸中涌上些湿润。   她抬眸看着贺灼,眼底含着一汪浅浅的泪,像是带着沾着露水的玫瑰,刺得贺灼心中一痛。   有一瞬间,贺灼竟什么都忘了,只道:“我没事。”   他顿了顿,喉结微滚,半晌又挤出一句,“你,别哭。”   贺灼紧抿着唇,苍白又冷硬的脸带上几分不知所措,只觉得迎着那朦胧的泪眼,心底针刺一般得疼。   好在家庭医生随叫随到。   医生进了门,看了看贺灼的样子,冷静地问:“应该是过敏了,今天吃了什么?”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杏仁饼干。”   “那可能是坚果过敏。”医生有些不解地皱眉,“你不知道自己对什么过敏吗?”   坚果算是较常见的过敏原,一般人会下意识的避免。   十月的傍晚,外边刮着冰冷的秋风。   可贺灼心中却满是燥意。   他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无法自控,明明知道那片杏仁曲奇会过敏,可望着那双清澈干净的眼儿,自己还是忍不住地接过来。   生活教会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克制与隐忍。   可偏偏有些人就像生长在悬崖上的玫瑰,明知道靠近就会受伤,刺得满手的鲜血,却还是忍不住伸手触碰。   四周安静极了,贺灼抿紧了唇,低声说:“不知道。”   他面无表情,声音又沉又稳,撒谎的话都变得可信了几分。   医生给他开了药,临走前嘱咐,“下次记得别吃这些了,过敏可不是闹着玩的。”   关星禾给他倒了水,看着他吃下药,舒了口气,眼底却还湿润着。   她看着贺灼还未褪去红的脖颈,心里的愧疚涌上来,鼻尖都酸涩。   “对不起。”   女孩儿说话还带着鼻音,声音都是软的。   贺灼只觉得自己的心撞上了一团棉花糖,碰着水便化了,甜丝丝的在心底漾开。   他眼睫颤了颤,低低说:“没事。”   是他自己要吃的。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0章 温情   这晚,关星禾担心贺灼的过敏,一夜都没睡好,早晨天才蒙蒙亮,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她站在贺灼的门前,心里惴惴不安。好几次想去敲门,又觉得自己这样过于唐突。   晨风轻轻吹着,眼前的门“啪”得一声开了。   关星禾猛地抬眸。   眼前少年穿着干净的衬衫,扣子板正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他手里抱着书,长身玉立,看到她,脚步微滞。   关星禾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沉默了几秒,才僵硬地勾了勾唇角,“早上好。”   她顿了几秒,有些犹豫地问:“那个,你好点了吗?”   女孩儿的声音清亮,像是清晨的一杯蜂蜜水,顺着喉咙滑下,只留下清润的甜蜜。   贺灼抿着唇,看了眼关星禾眼下的青黑,声线沉下来,“好些了。”   少年清瘦高挑,关星禾站在他身边,只堪堪到他肩膀高。   她微仰着头,看着他颈侧的红已经褪了大半,松了口气,“那就好。”   窗外的响起几声悠悠鸟鸣,两人却陷入了沉默。   贺灼是个冷性子,话本来就少,关星禾却是个小话痨,以往两人关系紧张,她心里存着股气,不愿意主动和贺灼说话。   可想到那片害他过敏的杏仁曲奇,她心中止不住又涌上些愧疚。   贺灼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挺冷,不好接近,可对她其实还不坏。   关星禾咬了咬唇,仰着脸看他,第一次开始努力找起话题,“那个,你起得好早啊。”   四周一片沉默。   关星禾有些后悔。   她这话尴尬得让人没法接,按照以前的情形,贺灼顶多回她一个“嗯”。   她懊恼地抿着唇角,下一秒听到了少年的回答。   “嗯,等等去学校。”   他声线偏低,清清冷冷的,像是冬季清晨拂过的风。   关星禾一愣,她没想到贺灼会回答。   她视线落在他手上的书,连忙找话题:“你是参加了学校的奥数班?”   “嗯。”   关星禾眼睛忽得一亮,“我等等也要去那附近练琴,要不我请你吃早餐吧。”   学校旁边有一条小吃街,每次路过都馋得关星禾流口水,家里的早餐总是千篇一律,清淡又无味。   贺灼垂眸,撞上女孩儿那双晶亮又期待的眼,那里面落进一点儿秋日的阳光,轻软又温柔,像是四月傍晚拂面的暖风。   他喉结微滚,想要拒绝地话堵在喉咙口。   “就当做我昨天的道歉。”   女孩儿眨眨眼,晶亮又柔软的光在她眼中鲜活极了。   贺灼垂下眼,忽略自己不正常的的心跳。   半晌,他才点了点头。   周六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秋日的暖光轻轻落在身上,前段时间潮湿的阴雨仿佛不复存在。   下了车,关星禾带着贺灼穿过马路。   只隔了一条街,却像是两个世界。   晨风仿佛都带上了几分烟火气,嘈杂的人群挤满了路面,本就狭窄的街道遍布着许多的小摊子。   “好香啊。”关星禾深吸了口气,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地左看右看。   “我们去吃那个吧,看起来好好吃。”她指着煎饼果子的摊位,又犹豫不决地看了眼麻辣拌粉,“这个好像也很好吃。”   最后她扬起脸,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你想吃什么呢?”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都可以,听你的。”   自己是道歉的人,应该拿出点诚意来。   贺灼看着旁边黑漆漆的油锅,又看了看飞着苍蝇的摊子。   他倒是没什么,但关星禾......   他垂眼看着女孩儿。   深秋里,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裙,衬得脸蛋白皙粉嫩,细软的头发轻轻地披在肩上,被阳光晕染成浅淡又温柔的棕色。   她像是初春时节,漫天飘飞的蒲公英,干净又柔软,和这里的脏污格格不入。   贺灼毫不怀疑,吃下这些东西,她今天不会好过。   他刚想拒绝,或者说换一个地方。   可女孩儿就这样仰着脸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温软软的期待。   贺灼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眼神。   “那家吧。”   他指着整个小吃街,唯一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地方。   最起码,那家摊位的招牌没有错别字。   “好啊。”关星禾看着招牌,一脸兴致勃勃,“鸡蛋汉堡,听起来好好吃的样子,而且排队的人还蛮多的也。”   两人乖乖地站在队伍的最后,好在做的很快,还没几分钟就排到他们了。   老板是个面善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笑,动作很利落,“同学,看看想加什么。”   关星禾转头问:“你想加什么呀。”   贺灼说:“不用加了。”   “这怎么行。”关星禾瞪圆了眼,“这么一小个,你怎么吃得饱。”   她转头对老板说,“两个鸡蛋汉堡,一个加香肠,一个豪华版。”   豪华版,顾名思义,就是把能加的几乎都加上。   贺灼来不及拒绝,老板便已经把鸡排往铁板上放了。   面善的老板笑眯眯地望着两人,“你们是兄妹吧。”   “对啊。”关星禾眼勾勾地看着眼前的鸡蛋汉堡。   贺灼指尖一滞。   他低眸,看着女孩儿软乎乎的发顶,漆黑的眼眸中似是落入了一点光。   老板笑呵呵地看着两人,又低头将鸡蛋汉堡从中间切开,依次放进黄瓜和酸菜。   放到第二个时,黄瓜有一些见底了,他冲着后面喊,“囡囡,黄瓜丝帮我弄一点。”   破旧的摊位后站起一个女孩儿,她撞上关星禾的视线,呼吸猛地一滞。   过了半晌,她看着自己身上松垮的衣服,才低低地打了声招呼,“星禾。”   老板有些讶异,“囡囡,这是你同学吗?”   徐心圆嘴角生硬地扯出一个笑,“嗯。”   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一个乐团的,不过两人关系不远不近,连朋友都不知道称不称得上。   可老板一下更热情了,低头又往手里的鸡蛋汉堡里塞了好多料,“那今儿这两个鸡蛋汉堡,就送给你们了。”   关星禾慌张地摆手,“这怎么行呢,不行不行,一定要给钱的。”   两人在小摊前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徐心圆开了口,“星禾你就拿着吧。”   她用手轻轻擦了擦手汗,低声说:“这东西又不值什么钱。”   话说到这份上,关星禾也不知道怎么推阻下去,她感激地笑笑:“谢谢,下次排练请你喝奶茶。”   徐心圆点点头。   小摊前的人实在是太多,关星禾怕耽误他们的生意,很快就离开了。   女孩儿背着把小提琴,背影漂亮又纤细。   徐心圆这才意到她身边的贺灼。   她有些惊讶。   这不是昨天帮忙的学长吗?怎么会和关星禾在一起?   旁边的父亲感慨道:“兄妹两的关系还挺好的。”   妹妹生怕哥哥吃不饱的样子。   徐心圆忍不住心中升起些疑惑,好像也没听说关星禾有个哥哥啊?   另一边,出了小吃街,嘈杂的空气顿时散开。   关星禾低头咬了口,“好好吃。”   热腾腾的酥香外皮,内里喷香绵软的香肠和鸡蛋。   阳光下,女孩儿眯着眼,白皙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其实贺灼并不爱吃鸡蛋,可他看着女孩儿满脸的快乐,就连脑袋上都好像冒出幸福的小泡泡。   温度好似透过塑料袋传到贺灼的手里,又好似一瞬间,熨烫进贺灼的心里。   “你觉得好吃吗?”女孩儿从食物中探出个头。   贺灼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咬了一口。对上女孩儿明亮又期待的眼,他点头:“嗯。”   好像,确实比想象中好吃许多。   *   深秋时节,落叶在树下铺了厚厚一层。   关星禾没想到会在琴室楼下遇到徐心圆。   女孩儿站在大树下,有几片黄叶飘飘忽忽落在肩上。   “心圆?”关星禾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   徐心圆似抿抿唇,垂着眼,双手紧紧绞着衣角。   “那个,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关星禾眨了眨眼。   她和徐心圆没什么交情,平时见面点头笑笑,也不会多说什么话,她实在是想不通,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让这个并不熟悉的同学在琴室楼下等她。   不会是,因为那两个鸡蛋汉堡吧?   关星禾急忙低头掏起书包,却被徐心圆拦住。   她似是有些难堪地闪躲着关星禾的眼神,“我不是找你要钱的。”   “那个。”她咬咬牙,语气却小心翼翼,“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你今天遇见过我。”   关星禾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她心里划过几丝尴尬的不知所措,“好的,我不会说的。”   她没事跟别人说这些干嘛。   徐心圆似是松了口气,脸上终于带上点笑容,“谢谢你,星禾,你和你哥哥都是好人。”   “你认识他?”   徐心圆点头,“是啊,昨天活动的遮阳伞多亏了他,肯定是知道我们同班所以才帮忙的。”   他之前看上去可不像是会帮忙的样子。   关星禾心中浮上点奇怪的情绪。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贺灼那儿有什么面子,可面前的女孩儿满脸的笃定,让她心中又忍不住升起一丝动容。   直到回到家时,她还被那种奇异的情绪笼罩着。   暮色四合,关星禾呆呆地站在走廊里。   她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恍惚地想起来——   贺灼好像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来给自己补课了。   一缕月光温柔地洒进走廊里,关星禾垂着眼,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少年每次补习时专注的神情,还有昨夜他低回又笨拙的安慰。   最后的最后,她想起那碗,他不愿承认的山楂糕。   她抿了抿唇,几秒后,似是下定决心,轻轻敲了敲贺灼的房门。 第11章 和好   走廊一片静默,几秒之后,眼前的门轻轻打开。   少年一手撑着门,似是刚洗完澡,他乌黑的头发还未干透,有几缕垂落在额前,衬得清隽又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不羁。   他还未反应过来,手里却猛地被塞进一张试卷。   “这是这次的试卷。”   贺灼粗略地看了看,轻轻舒了口气。   讲过的都做对了。   他沉冷的声线带上几分鼓励,“挺好的。”   走廊里安静极了,夜晚的呼啸的风声在这一刻格外清晰。   贺灼听到女孩儿轻轻说:“谢谢。”   十月的夜晚,外面飘着寒冷的风,贺灼低眸,下一秒,便直直撞进女孩儿的眼里。   那双杏眸里似是落进了漫天的星星,明亮又耀眼的,似是藏着火一般。   她咬着唇,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望着他,缓缓说:“我们和好吧。”   贺灼的心狠狠一跳。   那双耀目的又闪烁的眼,直勾勾地望着他,透出一点儿令人无力拒绝的期待。   她就像和兄长闹脾气的妹妹一样,语气低低的,带着点撒娇般的祈求:“以前的事,我们都忘掉,好不好?”   夜晚的风又冷又涩,可贺灼却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一下又一下,悄悄地抚慰他那颗冰冷的心。   那种无法抑制的悸动从心底里跃动起来,一瞬间越过他内心潜藏的怀疑与不安。   忘掉,以前的事吗?   那些他总是下意识去忽略的事,关熠的嘲讽与欺辱,还有那个冷冷秋日里,女孩儿敲开他房门时,眼中的期待。   他不止一次去抵抗她的靠近,可好像一点儿用也没有。   就像此刻她仰着头,软软地问他能不能和好,能不能忘掉眼前的事。   那颗原本克制着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陷落了一块。   就像他无法抑制自己为她做了山楂糕,为她打了架,还吃了那块让自己一夜都辗转难眠的杏仁曲奇。   时间好像一瞬间被拉长,可贺灼却听到自己胸腔里,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冷风天里,星星似乎将夜空点亮。   少年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儿,那双宛若夜空般漆黑的眼眸,在这一刻,似是落进了一颗微弱却明亮的星星。   他的声音都变得干涩而喑哑,“好。”   他告诉自己,再相信一次,相信这温软的笑意不是装出来的,相信她此刻是真实地,想要忘记过去的不快与冷漠。   女孩儿漂亮的眼儿,顷刻弯成月牙,笑意从眼角眉梢悄悄透出来。   她伸手,语气轻快,“给。”   贺灼低眸,女孩儿白皙的手掌上躺着一颗糖果,包装是老式的玻璃纸,在走廊幽暗的灯光下,流转出七彩的光。   “请你吃糖。”她眉眼间都是快乐,“算是和好礼物。”   贺灼蜷了蜷手指,轻轻接过来。   在他印象里,只有小孩才会吃糖。晦涩孤独的童年里,他只得到过那么几次糖果,可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忘记那是什么味道了。   “你吃啊。”女孩儿望着他,眼中透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贺灼剥开糖纸。   入口竟是酸得。他脸上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眉毛微不可查地轻皱了一下。   关星禾讶异,“你没什么感觉吗?”   她记得这个糖,刚开始吃是很酸的啊。   贺灼敛眉,低声说:“有些酸。”   他的味觉像是被针刺到一般,喉咙口都堵得难受。   可下一秒,细细密密的甜味便涌上来。   夜风轻轻吹着,他恍惚地回忆起童年时期吃到的第一颗糖,柔软又甜蜜的,给人幸福的感觉。   少年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她背着手,一双明净的眼儿微弯,露出几分亲近的意味,就像寻常家中和兄长开玩笑的妹妹一般。   嘴里的涌动着的甜蜜,像是一瞬间渗到心底。   贺灼嘴角不自觉地牵起。   “好啦,那我要去睡觉了。”女孩儿笑着进了房间,而后探出个头,望着他突然说:“我觉得,这个糖和你还挺像的。”   外表坚硬刺人,内心却柔软。   *   十一月初,秋天悄悄过去。   学校的同学都换上了鲜红的冬季校服,放学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一片燃烧的火焰。   今天周五,关城宇打了电话说会回来。   他几乎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关星禾坐上车,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贺灼聊天。   自从那天“和好”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好了不少。   说是聊天,其实几乎算是关星禾单方面的输出。   车里,女孩儿满眼的兴奋,“今天我爸回来也,你说他是休假了吗?”   贺灼正低眸看着书,一面也不忘轻轻点头,回应女孩儿。   关星禾抿了抿唇角,小声道:“敷衍。”   她实在不明白书有什么好看的。   关星禾是艺术生,对学习也不是那么上心,成绩只算得上是中游,和贺灼这种次次年纪第一的人没法比。   比起她的得过且过,贺灼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读书。   好几次,关星禾夜里起身,经过走廊时,发现贺灼房里还透出点点灯光。   “你都第一名了,还这么用功啊。”关星禾有些不解。   贺灼手指微顿。   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女孩儿。   傍晚时分,天边满是绯红色的晚霞,她清丽的侧脸映上一点夕阳的瑰丽,却又温和干净,眉目间都是浅浅的暖意。   她像是命运的宠儿,生来就拥有许多也许旁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可是他不一样。   他几乎一无所有,而现在仅有的那点东西,都是依靠着别人善意的施舍。   就连那一点点温暖,都像是她随手给予的。   贺灼明白,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靠别人的施舍过活。   所以他绷紧自己,努力学习,生怕退后一步。   可少年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她正倚靠在座椅上望着他,一双杏眼又澄澈明净,透着丝天真的疑惑。   贺灼恍然觉得,有些人的美好,仿若缀在夜空的那轮月亮,悠远美丽,让人生不出一丝嫉妒之心。   好似,她生来便该是这样,也不该明白那些,不需要她明白的东西。   那些艰涩的理由被藏在心底,贺灼垂下眼,低低说:“因为喜欢。”   关星禾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读书的,她瞪圆了眼,惊叹道:“好羡慕。”   要是她也喜欢读书就好了,这样数学也不至于垫底。   她语气夸张,贺灼忍不住轻勾了下唇角。   冬天的夜来得快,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吃饭时,关城宇问:“小贺啊,你下周要回去吗?”   贺灼有些讶异,他没想到关叔叔竟然会记得他父亲的忌日。   关城宇没等他回答,手中的电话便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公司有事,我得回去一趟。”   他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小贺啊,后天要回去的话让司机送你。”   他行色匆匆,最后一个字的话音都似乎被阻隔在大门之外。   关星禾有些丧气。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又走了。   她撅着嘴,有一搭没一搭的数着碗里的米粒,小声嘟囔着:“都没说几句话。”   过几天她们乐团有表演,本来想邀请关城宇来看的,看来是不可能了。   女孩儿垂着头,浑身失落,贺灼在一旁看着,几次张嘴,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他看着女孩儿磨磨蹭蹭地吃完饭,一个人去了露台。   今天的夜空无月,只余下几颗闪烁的星子。   关星禾还是不死心地给关城宇打了个电话。   当问到过几天有没有空时,关城宇意料之中的拒绝了。   “星星啊,爸爸这几天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演出又不一定要家人去,你叫上朋友也是可以的。”   关星禾闷得不想说话。   电话那边也沉默了几秒,才说:“要不这样,你问问小贺愿不愿意去,他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不是吗?”   家人吗?   关星禾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知道下周是贺灼父亲的忌日,却不知道和演奏会是不是同一天。   就算不是同一天,家人的忌日前后,他还有心情去什么演奏会吗?   深夜时分,关星禾站在贺灼的门前,犹豫不决。   她手指蜷起又松开,最后,还是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   *   关星禾开了一袋浴盐。   水流回旋流动着,顷刻之间,便呈现出浑浊的奶白色。   她坐在浴缸里,温暖的水似乎把烦乱的思绪一扫而空。   几个泡泡漂浮在水面上,关星禾合起手掌,忍不住捧起一掌心。   灯光下,泡泡流转着光华,被映成绚烂的七彩色,好看极了。   关星禾听着音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可突然“啪”得一声,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耳边还萦绕着音乐,她思绪似乎停滞了一秒,摸着黑按下暂停键。   这不会是,停电了吧?   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   “你没事吧?”   是贺灼的声音。   关星禾顾不上洗净浑身的泡泡,连忙起身穿上衣服。   她走出浴室,将门开了一条小缝。   一点莹润的烛光映进来,门外的少年正举着根蜡烛。   他清冷的眉目似乎被温暖的烛光柔化了些许。   “好像整个小区都停电了,他们去仓库找照明灯了。”   他伸手,将蜡烛递给她,“你先用一会儿蜡烛。”   他知道,女孩子大概都怕黑吧。   关星禾正想接过,突然发现他手里似乎只有一根蜡烛。   她有些疑惑地问:“那你呢?”   贺灼说:“我没事。”   女孩儿抬眸望过来,眼里映进一片流离又温暖的灯火。   她思索了几秒,说:“要不,你进来吧。"   "我们用一只蜡烛。” 第12章 奔赴   贺灼的心跳漏了一拍。   十一月的夜,停了电,空气中都是冰凉的寒气。   蜡烛摇曳,灯影明灭间,贺灼觉得指尖仿佛被火光点燃,热意一路熨烫进心底。   女孩儿穿着米白色的睡裙,似乎刚洗完澡,发尾还带着些湿润,昏黄的烛光下,满屋子都是清新的花果香气。   空气中莫名浮上几丝旖旎,她仰着头,一双杏眼却又纯真清澈。   走廊里拂过一阵风,她被冷风吹得抖了抖,语气低了些,“好冷啊,你快进来吧。”   不知为什么,贺灼心中涌上些奇异的焦躁,他慌忙避开眼,将蜡烛递过去,冷声说:“不进去了,你好好休息。”   十六岁的少年,青涩又懵懂,他无法描述心里的想法,却下意识地觉得应该拒绝。   可女孩儿没接蜡烛,一双清凌凌的眼望过来,声音又轻又软:“你就进来呆一会儿,我有事情跟你说。”   她眼尾微微垂着,带着些可怜兮兮的意味,“一会儿就好,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贺灼脚步顿住,终究是抵不过心里那一丝渴望,沙哑着嗓,说:“好。”   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这是他第一次进关星禾的房间。   淡淡的烛光晕开,仿佛将房间里的每个物件都染上温暖的颜色。   “你把蜡烛放在桌上吧。”关星禾给他搬了把椅子。   贺灼将蜡烛斜过来,一点蜡油滴落下来。   “这样是怕蜡烛倒掉吗?”关星禾撑着脸,看着贺灼慢慢把蜡烛放在蜡油上。   贺灼点了点头。   女孩儿弯了弯眼,“你好厉害啊,我都不懂这些。”   她声音温软,尾音微微上扬,分明是极其简单的常识,却好似真的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贺灼微抿着唇,心里因为她有些夸张的赞扬产生几分不知所措,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刚刚说得是什么事?”   这回换做关星禾尴尬了,她咬了咬唇,犹豫了半晌才说:“你周六有没有空啊?”   贺灼问:“怎么了?”   “我们乐团周六有个小型表演,每人可以邀请一个人。”关星禾顿了顿,声音带上些忐忑,“你愿意来吗?”   房间里一片静默,烛光明明灭灭,在墙上映出少年的剪影。   他侧脸坚毅,鼻梁高而挺直,深邃的眉目透出几分冰冷的意味。   关星禾见他不语,有些沮丧地垂下眸,低声说:“你要是有事的话...不来也没事。”   女孩儿低着头,微垂着肩,声音透着低落:“本来就是个小型表演,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周六什么时候?”   “啊?”关星禾猛地抬头。   少年清隽又冰冷的脸,在烛光下映衬下竟透出几分温度。   关星禾这才反应过来,她弯唇,声音带上几分轻快,“晚上七点开始。”   贺灼敛眉,思索片刻,轻点了下头,“好。”   他周六要去学校的奥数,放学之后赶一些,应该也来得及。   女孩儿眼睛一瞬间亮了,倒映的烛火宛如颗颗闪烁的星子,掉进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中。   贺灼心中微动,他极力地想去忽略心口奇异的感觉,狼狈地错过眼,低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了。”   “诶,别。”关星禾轻轻抓住他袖子,“我们聊聊天呗,你房间那么黑,回去也看不了书。”   贺灼垂眼,目光停在袖口上那只白嫩的小手上。   关星禾以为他不愿意,慢吞吞地松开,小声说:“其实我有点怕。”   少年紧抿着唇,脚步停滞,半晌才缓缓坐下。   他声线低沉,总是带着丝冷淡,可说出的话却带上点别扭又不易察觉的小心,“聊什么?”   少年一板一眼地坐着,脊背崩得笔直。   关星禾忍不住笑出来,“你平时都坐得这么直吗?”   他身上带着板正的冷硬气,仿佛涩涩寒冬里的一株白杨,永远沉默又坚毅,总是风吹雨打,也巍然不动。   关星禾忍不住想逗他,她视线落在桌上的棉花糖,突然灵光一闪,“要不我们用蜡烛烤棉花糖吃吧。”   她有些好奇,这个冷漠得仿佛永远没有什么表情的少年,吃棉花糖时是什么样的场景。   想想就觉得奇妙极了。   关星禾不等少年反应,不知从哪儿找出叉子,递给他,“喏,把棉花糖插在上面。”   贺灼抿紧唇角,却始终没说拒绝的话,只是沉默地接过来。   烁烁火光映进他漆黑的眼,少年将插着棉花糖地叉子往外伸。   “对,你就放在上面烤一会儿。”关星禾一脸认真,“等表面有点焦黄色就可以了。”   寒冷的冬季,一阵冷风蓦得钻进来,烛火猛地跳动,刹那间,便跃上了近在咫尺的棉花糖。   软白的棉花糖成了火源,顿时燃烧起来。   “啊啊啊,怎么办。”   关星禾吓得六神无主。   贺灼拉住她,另一手将燃烧的棉花糖插进水杯里。   火顷刻熄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味,少年抬眸,淡淡地说:“没事。”   关星禾的心还在猛跳着,她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垂眸间,对上少年的眼。   十一月的冷风将烛光吹得暗淡,他望过来,眉眼间是沉默的冷意。   那双眼睛分明与平日并无分别,可在这样惊惶又安静的气氛里,那双沉静漆黑的眼,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关星禾觉得自己狂跳的心,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她心上浮上几丝尴尬的愧疚,“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   女孩儿漂亮的眼里有几分暗淡。   贺灼沉默了几秒,问:“还想吃吗?”   “啊?”   贺灼起身将窗户的缝隙关上,又去装了一小盆清水,才说:“这样比较安全。”   关星禾愣愣地,看着少年将棉花糖烤的焦黄,递到她面前。   “吃吧。”   他声音低低的,在昏黄安静的环境里,竟让人觉得有些温柔。   关星禾接过来,轻轻地咬了一口。   很甜。   比她以往吃过的,都要甜。   *   今年海市的冬季仿佛格外冷,天气预报说近几天会迎来初雪。   奥数班只在周六上课,教室里的人不多,坐的零零落落。   临近下课,老师发了一张卷子,敲了敲黑板说:“今天可能要拖堂一会儿,做完这套卷子的同学,才可以回去。”   教室里一片怨声载道,贺灼坐在最后一排,他想起自己答应时,女孩儿那双期待的眼里,撒进点点微光。   如果没去,她肯定会很失望。   卷子传下来,贺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手指微蜷,心里隐隐升起一丝念头。   奥数卷从来就不存在简单一字,他扫了眼题,全部做完少说一小时。   贺灼来不及多想,埋头做题。   做完前三题,下课时间已经到了。贺灼抿了抿唇,接下来的题全都随意地填上数字。   出教室时,背后的人小声嘀咕着:“牛啊,这么快,我第一题才刚完。”   出去上厕所的老师,刚回来就看见讲台上摆了一张卷子,他拿起来看了看,脸上本来挂着的笑慢慢沉下来。   这都是什么,除了前三题,后面全都是错的。   他透过窗户看见少年的背影,抓着试卷气急败坏地喊:“贺灼,给我回来。”   身后的同学一阵哄闹。   十六七岁的少年,骨子里还藏着叛逆,他们把敢于挑战老师,当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特别是,那个人还是全校第一名。   教室里热闹极了,欢呼声笑闹声吵成一片。   冬夜的风又冷又长,少年身后是一片狂乱的欢笑。   他跑起来,涩涩寒风划过面颊,可身体里却像藏着团火苗,燃得他心头一片滚烫炽热,一瞬间,竟连什么都忘了。   他只想快点跑到会场,去赴那场早已承诺的约定。 第13章 错怪   演出的地方在学校不远处的小礼堂,跑过去十分钟。   贺灼喘着气走进去,不大的礼堂已经坐满了人。他想起关星禾叮嘱的,家属的位置在三四排。   可放眼望去,前三排都坐满了人。   贺灼站在原地,黑眸微沉。   工作人员拿着表格过来拍了拍他,小声提醒道:“您好,快开场了,请您尽快落落座。”   少年匆匆而来,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冬夜的寒气。   他哑着嗓,低声说:“我是......关星禾的家属。”   “啊。”工作人员低头看了看表格,“不好意思哦,关星禾的家属好像已经登记了呢。”   他有些抱歉地说:“乐团的每个成员只有一个家属位。”   面前的少年脸色愈发冰冷,工作人员打圆场道:“是不是没和家人预先说好,要不我为您找一下关星禾的家属,你们两好好商量一下。”   “不用了。”贺灼冷声打断。   他视线穿过层层人群,落在第三排那个熟悉的背影。   是关熠。   还未开场,礼堂里只亮着微弱的光。   少年垂眸,心头的火在一瞬间扑灭,就连眼中的光,都一点又一点,变得微弱而渺茫。   他嘲讽地扯了扯唇。   又是骗他的吗。和关熠一起,合起伙来骗他。   一次又一次。   所以温声软语是假的,和好也是假的。   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傻得当了真。   贺灼转身走出了礼堂。   冰冷的夜风拂在他脸上,带着点刺人的凉。   他缓缓抬眸。   昏黄的路灯下,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海市的第一场雪,来得这样悄无声息。   双水镇的冬天总是温暖又宜人,这是贺灼第一次见到雪。   少年对于雪的最初印象来自课本上。初冬时节,银霜遍地,天地都是白茫茫,洁白纯净。   可却没人告诉他,原来美丽的雪花,落在身上是这样的刺骨冰凉。   *   礼堂的后台狭小,离上台还有五分钟,老师讲完注意事项,整个乐团的人乱成一锅粥。   有人挤到关星禾旁边小声说:“等等关熠会来哦。”   说话的人叫周雾,是关熠的女朋友,在乐团担任中提琴手,和关熠已经偷偷交往半年了。   关星禾至今不明白,周雾为什么会喜欢那种混世魔王。   她撇撇嘴,“你爸妈不来?”   “我没告诉他们。”周雾做了个捂嘴的动作,声音放轻:“别告诉别人。”   关星禾敷衍地点点头。   表演很快就要开始了,乐队的所有人站在帷幕后,随着主持人报幕结束,厚重的帷幕缓缓拉开。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看她的演出。   关星禾感觉既激动又紧张,小脸微红,握着小提琴的手悄悄出了汗。   灯光一点点亮起来,她屏着呼吸往台下看。   没有贺灼的身影。   关星禾逐渐有些不安,她屏着呼吸,耐着性子又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是他没来得及?   还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关星禾垂眼,心中升起几分失落。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以家人的名义来看她的表演。   女孩儿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许是他只是迟到了,一会儿就会来的。   可直到表演结束,贺灼的身影却一秒也没出现过。   她知道贺灼今天是要上奥数课的,照理来说,他下课之后过来是刚好来得及的。   是不是,老师拖堂了?   十一月的夜彻骨寒冷,关星禾沮丧地往外礼堂外走,却被周雾叫住:“星星,我包落里面了,陪我去拿一下。”   关星禾叹了口气,任由周雾拉着她往后台的化妆间走。   走到门前,里面的人还没走光,正肆无忌惮地大声聊天。   “小慧,今天你爸妈是都来了吗?”   “对啊。”   “不是只有一个名额吗?你怎么做到的?”   杨小慧声音中透出点得意,“我让我爸我妈分开进来,其中一个说自己是关星禾的家长。”   “卧槽?还能这样?”   杨小慧不以为意,“反正你看她哪次有人来啊,名额空着也是浪费了。”   房门“嘭”得一声巨响。   房门外,关星禾胸膛上下起伏着,死死地瞪着眼前的两人。   止不住的怒火让她浑身发抖,眼眶不由地泛起红,指节都攥得发白。   唯一一次,有人专门为她而来,只为了看她一个人表演。   她们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视这次表演。在家无数次的练习,就连那身演出制服,她都来来回回熨了好多遍,生怕有一丝褶皱。   可就连这唯一一次机会,都让他们毁了。   到底是第一次做坏事被当场抓住,杨小慧被吓得瞪大了眼,看关星禾的架势,生怕她上来打她。   好在老师马上来了。   他从周雾嘴里了解了下情况,急忙安抚关星禾,“你先回家好好休息,老师会好好处理的,明天乐团排练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周雾也在旁边劝,“别气了,天这么冷,外面都下雪了,先回家好好休息。”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猛地转头,“下雪了?”   那贺灼如果来了,该多冷啊。   她浑身的委屈和怒火像是生生被掐灭,什么都顾不上地往礼堂外跑。   初雪骤降,天地早已是一片苍茫的白。礼堂外稀落的停着几辆车,车顶早已是厚厚的积雪。   雪花夹杂着冷风,肆无忌惮地往关星禾脸上飞。   王叔打着伞过来,“大小姐,快上车吧。”   关星禾被寒风吹得声音都在抖,却还是仰着脸问:“贺灼呢?”   “不知道啊。”王叔说:“我刚来,没看见贺少爷,你们没有一起吗?”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应该是先回去了吧。”   夜风吹来寒冷的飘雪,关星禾心中却焦躁难忍,她抿了抿唇,说:“那我们先回去。”   积雪还未清扫干净,车开得很慢,到家时,已经临近深夜了。   可家里却没见到贺灼的身影。   关星禾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她一路上打了好几次贺灼的手机,却一直都在占线状态。   这大雪天,他一个人在外面,该有多冷啊。   “不行,我要出去找他。”关星禾猛地起身。   大门被推开,下一秒,所有人看过去,倒抽了口凉气。   少年站在门关处,身后是漫天的飞霜,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肩上落满了白雪。   他浑身的生气像是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湮灭,黑眸中一片死寂。   屋里开着暖气,雪悄悄融化,将他的衬衣浸湿了一片,衬得他愈发消瘦。   关星禾连忙拿了毛巾上前。   少年垂着眼,黑沉沉的眸中没有一丝光亮,他避过她伸出的手,“不用了。”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仿佛堙灭了他心中微末的热度。   他颓然地告诉自己。   或许,像他这样生在泥泞里的人,生来就不配拥有什么阳光。   一次次的被欺骗,耍弄,不就是因为对温暖的渴盼吗?   他抬眸,黑眸中一片深冬的死寂,颓败又落寞。   关星禾焦急地道歉:“对不起,今天是因为......”   “别说了。”   冰冷的雪水从发梢滑落到少年的脸颊。   他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贺灼极少笑,如今他这样嘲讽又淡漠的笑,竟比冷着脸的他更让人害怕。   关星禾急忙解释:“今天都是因为乐团的人,他们故意抢走了我的位置。”   贺灼苍白的唇紧抿着,悲哀又绝望。   又来耍他了吗?   用温言细语将他高高捧起,再猛地摔落。   贺灼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是他傻,一遍遍的被欺骗嘲弄。   女孩儿轻飘飘的几句温声细语,就让他的心一颗心七上八下,悸动慌乱,失了心智般,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   他们一定在背地里笑他吧。   多可笑啊。一个从乡下来的乡巴佬,不会玩大富翁,没吃过冰淇淋,更没听过什么交响乐,却妄想着,靠近她,成为她的家人。   明明关熠才是她真正的家人啊。她也不是早就答应关熠,会站在他那一边吗?   自己又在期望什么呢?   贺灼觉得自己卑微又可笑。   雪水渗进单薄的衬衣里,像是支撑着他精神的支点轰然倒塌一般,贺灼浑身冰冷,头疼欲裂。   他咬着牙,拖着最后一丝力气,往楼上走。   关星禾想去扶他,却被他轻轻地避开。   他觉得眼眶泛酸,说出的话却冷漠果决:“别过来。”   别靠近我,别让我感受到那温度,也别用那双温柔的眼睛再看向我。   因为,他害怕那颗不受自己控制的心,一不小心,又信了她的话,被再一次耍弄。   这样的把戏,已经是第二次了。   关星禾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关上了房门。   旁边的佣人劝道:“贺少爷应该是累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天说清楚。”   关星禾敲了敲贺灼的房门,小声说:“贺灼,我说的是真的啊,你不信得话,我明天找人证明给你看啊。”   屋里一阵静默,几秒过后,灯光瞬间熄灭。   关星禾抿了抿唇,找了张纸条,把自己的话写上去,悄悄塞进贺灼的门缝里。   希望他明天起来,会看到吧。   *   骤雪初歇,这一夜却依旧让人难眠。   关星禾起床时,贺灼的房间已经空了。   今天是他父亲的忌日,佣人阿姨说,天未亮他就出发了。   关星禾叹了口气,不知道那张字条他看了没看。   但她转念一想,照昨天的情形,即便是看了,他也大概率不会相信吧。   算了,昨天他还在气头上,情绪不太好。   等他回来,再当面好好说吧。   关星禾背上琴,没让司机送,一个人默默去了学校。   昨夜的大雪已经停了,树梢上落满了雪。   她没忘了老师昨天承诺的交代。   今天的排练比较轻松,下课提前了半小时。   人走散后,老师把关星禾留下来,让杨小慧单独给她道歉。   “对不起。”她的道歉没什么诚意,更多得是被逼迫的敷衍。   关星禾没说话。   老师瞪了杨小慧几下,她才不情不愿地补充:“对不起,关星禾,这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她话音刚落,老师搓了搓手,打圆场道:“星禾啊,都是些小事,要大度些,成员难免会有些小摩擦,乐团里面团结是最重要的。”   关星禾淡淡地笑了笑,“老师,这就是你说的处理方法吗?”   她平时性子软和,待人也和善,从没说过什么重话,一时间,老师被这句轻飘飘的质问弄得有些懵。   他愣了愣,才说:“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朋友间的和谐。”   “对我来说不是小事。”她抬眸,那总是笑意款款的杏眼里透出几分执着的认真。   他们不知道,昨天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她顿了顿,声音温温柔柔的,却带着股沉着的力量:“我昨天离开,是因为相信老师可以给我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而不是为了所谓的乐团团结,草草了事。”   老师被说得有几分尴尬,他问:“那你觉得,怎样是公平公正的处理。”   关星禾抿了抿唇,郑重地说:“写检讨书,在整个乐团面前,和我公开道歉。”   杨小慧有些不服,一点小事闹成这样,道歉都道歉了,还想怎样。   她想出口反驳,却被老师严厉的眼神制住。   “可以。”老师转头对关星禾说“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星禾先回去,杨小慧留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飘起白雪。   关星禾在门口遇到了周雾。   周雾竖起个大拇指:“我刚刚听到你说的话了,酷。”   关星禾扯了扯嘴角,抬眼就看到马路对面的关熠。   飞雪连天,他穿着厚重的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旁边的司机为他打着伞,漫天飘飞的雪花,没有一丝落到他身上。   关星禾突然想起昨天的贺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关熠跑过来,对关星禾说:“我订了家餐厅,走吧,一起去?”   说起来,除去昨天,他们也快一个多月没见了。   “不了不了。”关星禾无语道:“你们两个约会,我凑什么热闹。”   关熠没想那么多,在某一方面,其实他挺直男的。   “对了。”关星禾眨了眨眼,“这个是你的吗?”   这个怀表放在包里好久,她差点都忘了。   “卧槽?”关熠瞪大了眼,“这不是我......”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止住话头,吞吞吐吐地说:“这不是那小子的吗?怎么在你这?”   关星禾看着眼前破碎的怀表,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是他的啊......   这怀表看上去,还蛮贵重的。   天边的雪纷纷扬扬。   关星禾低头想,那如果自己去把怀表修好,等他回来,作为道歉礼物还给他,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第14章 很重要   细雨飘飘,双水镇的冬季从不下雪,有的只是绵绵不绝的雨水。   贺知的骨灰被安置在阳风山上。   山路崎岖,汽车行驶困难,贺灼干脆下了车,慢慢往山上走。   远远地,他看到了父亲贺知的坟。   贺灼至今无法明白自己对于父亲抱着怎样的情感。   他几乎从未从父亲身上体会到一点关爱的。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与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母亲,父亲常年忙碌,有时候邻居也会好心的把他接到家里,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   小少年孤僻又沉默,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有一次,班上的男生说他是没妈的野小子,贺灼气得和他们狠狠打了一架。   那是记忆中,父亲第一次因为他的事来了学校,他沉默的赔了医药费,回到家就是狠狠的一耳光。   贺灼打被偏了脸,却还是存着一丝希望仰起头向他辩解。   他想告诉他,这次他并不是故意装作顽劣,是对方先出言不逊。   可父亲打断了他的话,只是冷冷地说:“你知道我有多忙吗?”   他披上外套,阔步出门,只留下一句,“我还有事,别再给我惹事。”   那一刻,贺灼心里悲哀的想,为什么他宁愿把时间分给无亲无故的学生,都不愿意分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呢?   就连解释的时间,他都是不愿意给他的。   贺灼不知道自己心里更多的是怨还是恨。   那些对于温情的渴望一点点碾碎在时光里,让他不再期待有家人,也不再期待获得一点儿爱。   直到那个夜晚,月明星稀。   女孩儿仰着脸叫他哥哥。   他感受到胸腔里那颗早已死寂的心,宛如死灰复燃一般跳动起来,一下快过一下,渐渐地消磨去那么多年来的不甘与孤独。   那一晚,他是真的以为,可以拥有家人的。   可原来,还是一场空。   山上寒凉,落下一点点儿雨丝,贺灼垂眸,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   许久,他轻轻地撕碎,扔进面前的火盆。   有些东西,本就不该期待。   *   海市的雪连绵不绝,周一这天,整座城市似乎都被染成了纯净的白。   贺灼还没有回来,司机打电话说,昨天夜里双水镇下了暴雨,雨水淹没了公路,两人被困在了镇上。   没了司机的接送,天还未亮,关星禾一个人默默出了门,她没打的,撑着伞一步一个脚印往公交车站走。   天色阴沉,早班公车的人不多,关星禾找了后排的位置,想一个人清净一下,她垂眸,犹豫了很久,还是给贺灼发了短信。   【你没事吧?】   车摇摇晃晃走了几站,短信像是石沉大海般没了回复。   “星禾?”   轻轻的女声传来,关星禾被打断思绪,她抬眸。   徐心圆正站在旁边,面色带着些许惊讶,“你来坐公交车?”   “嗯。”关星禾拍了拍旁边的座位,温和地说:一起坐吗?”   女孩儿抿了抿唇,顺势坐下,她看了几眼关星禾,试探般地小声问:“你哥哥呢?”   “他有事情,请假了。”关星禾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心情越来越沉。   她不明白贺灼怎么可以这么倔,一句解释也听不进去,绝情得连短信也不回一个。   但她转念想到那天漫天的大雪,少年消瘦的脸被冻得苍白,白雪落满了肩头,心里的愧疚变源源不绝地涌上来。   公交车一个急转弯,徐心圆重心不稳,猛得倒在关星禾身上。   “对不起你没事吧。”   关星禾摇摇头,她看着徐心圆,突然眼睛一亮。   “心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什么啊?”徐心圆被她殷切的眼神看得有些紧张。   “就是乐团徐小惠抢我位置的事,你能不能帮我在我哥面前做个证?”   徐心圆有些不解,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关星禾却滔滔不绝,“反正到时候等他回来,我们一起过去,你帮我作证就好了。”   徐心圆心想反正也是小事,随意地点了点头。   *   下课后,雪还未停。   走到校门前,时岁拉着关星禾说:“你要不坐我家的车一起回去吧。”   “不用了。”关星禾摇摇头,“我还有点事,先不回家。”   时岁家的车已经停在门口,她挥了挥手,叮嘱道:“那你小心点。”   关星禾撑着伞,看着那辆深黑的车驶过拐角,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昨天她把那块碎了的表盘的怀表拿到附近的表铺修,因为付了加急费,今天就能取了。   刚刚家里的佣人打来电话,说贺灼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关星禾忐忑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她想着刚好把表取回去还给贺灼,再解释清楚,说不定他的气就消了。   表铺不远,离学校大概几条街的小巷里。   这家表铺是王叔介绍的,修表师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还小心地寻了个绒布袋,仔仔细细地将黄铜怀表包起来才递给她:“喏,小姑娘,下次可要小心些,别再摔了。”   关星禾也不辩解,笑盈盈地将绒布袋放进书包,“谢谢爷爷。”   落雪纷纷,雪还未清扫,关星禾为了抄近路,拐进旁边的小路。   天色逐渐暗下来,冬日里的风声凄厉,幽白的雪地上映照着关星禾模糊的影子。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关星禾心中逐渐浮起几丝不安,忍不住加快脚步。   下一秒,她感到肩膀一重,浓重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   “别走那么快嘛。”陌生的粗噶声音传来,她肩膀被扣住,猛地被拽回小巷,死死地压制着靠在墙上。   面前的男人一头凌乱脏污的发挡住面目,他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几块布,像是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般。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   “别叫,把身上的手机和钱交出来。”   幽深的小巷里黑暗幽闭,关星禾心脏狂跳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双手却止不住地隐隐颤抖。   “给。”她钱包里其实没什么现金,男人看了几眼,低哼一声,声音带上几分厉色,“就这些?别给我耍花样,都拿出来。”   “没了。”关星禾深呼吸几下,拽着书包带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男人靠近几步,劣质烟味夹杂着奇怪的腐臭味,关星禾忍不住瑟缩了几下。   “给我耍花样?书包最外层打开。”   他见关星禾动作慢慢吞吞,狠狠地将她往旁边一推,伸手就去抢书包。   “嘭”得一声,关星禾脑袋撞上墙面,一阵钝痛,可她想着书包里还放着贺灼的怀表,一双手死死地攥着,骨节都用力得发白,也不松手。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男人一时竟然也奈何不了她,只得伸脚狠狠地踹了她两下。   关星禾只感觉大腿像是被沉重的石头砸了两下,她眼前一阵发黑,手上忍不住松了力道。   漆黑的深巷里,男人低着头,急切地拉开书包拉链,却猛地感到一阵劲风袭来,他后颈一疼,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狠狠的一脚。   他忍不住低咒一声。   远处,几缕朦胧的幽光映进深深的窄巷,少年身上带着凌冽的冰雪气息,似乎驱散了四周的黑暗与凌乱,直直地扑过来。   关星禾抬眸,只看到暖黄色的光晕拂在少年冷硬的黑发边,仿佛是深冬时节的一杯温水,带上几许温暖又安心的意味。   她蓦得想起不久前的午后,他也是这样,把自己死死地护在身后,仿佛用自己全部的力量,保护着她。   好似只要有他在,就永远不会让别人伤害自己分毫。   落雪纷飞,关星禾攥紧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平静下来,连忙低下头捡起刚刚被抛在地上的手机,颤着手拨通了报警电话。   少年三两下把他打趴在地,转过头,凛冽的眸光触到女孩儿狼狈凌乱的发,忍不住又用力了几分。   “大爷,饶了我吧。”男人把钱包和书包往前面一推,止不住地求饶。   关星禾说:“已经报警了。”   贺灼没转头,沉默地将男人地手反剪,不让他再动分毫。   警察到得很快,依照程序,关星禾和贺灼也被叫上了警车。   歹徒是游荡在周边的流浪汉,一般抢劫一些路过的妇女小孩,已经是个惯犯了。   录完了笔录,天空早已高悬着一轮明月。   两人并肩走出警察局,一路无话,关星禾紧紧地跟着少年的脚步,她抬眸看了看他消瘦的背影,忍不住说:“今天谢谢你。”   少年背影微微一顿。   关星禾抿了抿唇,有几分忐忑地问:“我给你写的纸条你看到了吗?”   他的背影好似冷硬了几分,毫不留情道:“没看。”   关星禾“哎呀”一声,忍不住靠近几步,嘴里絮絮叨叨,“那我再给你解释一遍吧,前天那事情,真的不是我故意的,是我们乐团的人......”   女孩儿凑过来,幽冷的冬天里,她身上带着几丝清清淡淡的暖香,肆无忌惮地钻进贺灼的鼻子里。   他莫名地升起几分烦躁,脚步顿下来。   “啊。”关星禾猛地撞上他的背,他大冬天只穿着一件薄衬衣,坚实的背膈得关星禾脑袋疼。   贺灼的手指蜷了蜷。   寒风将路边的冬青树吹得沙沙作响,关星禾捂着头,却只听到他如深冬般冰冷的声音,“别说话。”   “好好看路。”   关星禾抿着唇角,心里莫名地便涌上几分委屈,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下来,“我腿疼。”   女孩儿看着眼前微微停顿的身影,撒娇般得控诉:“他刚刚抢我的包,踢了我两脚,好疼。”   十一月的风寒冷刺骨,贺灼一颗心却不可抑制地浮起几分无可奈何。   他近乎自暴自弃地妥协,“哪里疼?”   “这儿。”关星禾指着大腿,一双杏眼在路灯的映衬下似是有几丝水光浮现。   贺灼攥着手,逼迫自己冷冷地说:“等一会儿司机就来了。”   “哦。”关星禾瘪了瘪嘴,“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吗?”   要怎么相信?   贺灼无力地闭了闭眼,几乎想出口质问。   可心上涌上细细密密的恐慌,让他不敢开口。   他不愿承认,哪怕心中早已将她和关熠归为一伙,他依旧不想当面质问。   他怕从女孩儿口中听到一丝丝的承认。   仿佛只要她不承认,自己就能将那些晦涩又黑暗的回忆抹去,只剩下那些,鲜活又快乐的,光是想一想,仿佛空气都会漫起一丝甜味儿的回忆。   四周寂静,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将这个冰冷的城市也缀上几分暖。   贺灼的眼眸却黯淡下来,他逃避般得不去回答,只淡淡地说:“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他要什么东西就先给他。”   要是刚刚那个人带了什么凶器......   贺灼心脏不由瑟缩了一下,不愿再想。   “可是那个东西很重要。”关星禾抬眸,一双炽热明亮的眼,像是冬日里燃起的火焰。   贺灼却被女孩儿这样不管不顾地态度刺到,声音冷下来,“有多重要?”   关星禾垂下头,缓缓地拉开书包的拉链,将绒布包递给他,执拗地说:“反正很重要。”   “我怕他抢走了,再也拿不回来了,怎么办?”   贺灼他锐利的眉目沉下来。丝绒小布包卧在他冰凉的手心,可他心中却因为女孩儿这样顽固的态度猛地升起怒火。   他薄唇抿成直线,心里火不管不顾地燃烧起来,动手拆开了布包。   黄铜色的表沿晕染出一点儿光,晃进贺灼漆黑的眼底,像是在暗无天日的寒雪天里,点了一豆柔软又温暖的灯。   飘雪的十二月,那块早已丢失的怀表安静地躺在他手中。   那是女孩儿口中很重要很重要,哪怕自己受伤,也不愿交出去的东西。 第15章 亲人   落雪的天幕下,万籁俱静,贺灼似乎感受自己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   女孩儿仰起头,眉眼弯下来,声音轻巧得像是一片雪,“打开看看啊,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有一点点雪花飘落在贺灼的指尖上,他颤了颤,曲起手指。   表盖掀开,里面的表盘光洁平整,竟比原来的样子还要新。   贺灼轻轻地抚了一下表盘,喉间干涩。   他沙哑着嗓问:“这......你从哪里找到的?”   关星禾说:“是家里的佣人说在花园捡到的,我看着表盘好像摔碎了,就拿去修了一下。”   她顿了顿,试探着问:“你不会介意吧?”   贺灼紧抿着唇,蓦得回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关熠嚣张地笑着,空中划过一条黄铜色的弧线,自己的怀表便像垃圾一般被扔到窗外。   后来他冒着雨找了许久,却再也找不到了。   贺灼垂眸,女孩儿有几缕头发落在白皙的颊边,她一双眼隐在朦胧的灯光下,盛满了星星点点的期待。   原来......她不知道这些吗?   贺灼心中一颤,在这一刻,竟升起一些难言的希冀。   他嘴唇轻轻翁动,对上女孩儿清澈的眼。   那双浅茶色的眼瞳,像是没有没有一丝杂质的水晶,澄澈明亮,只明晃晃地映出他的样子。   贺灼内心动容,心在一瞬间软得不成样子,内心的角落竟生出许多荒唐的念头——   要是,她真的不知道关熠做的事呢?   要是,那场音乐会真的是像她所说的那样呢?   他喉间干涩,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心中就止不住地战栗。   暗淡的天色下,飘雪纷纷,女孩儿温柔的眼像是路边暖黄色的灯光,一瞬间照进贺灼那颗枯萎幽暗的心。   他徒然生出许多勇气。在这一瞬间竟想毫无顾忌的开口,问遍他心中所有的疑窦与不安。   他双手紧攥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   落雪不眠不夜的下着,路边骤然响起几声喇叭声。   关星禾笑着招了招手,转过来说:“王叔来了,我们走吧。”   贺灼所有的话一瞬间被堵在嘴边。   他站在女孩儿不远不近的地方,思绪翻涌。   关星禾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犹豫,“你能,扶我一下吗?腿真的有点疼。”   贺灼喉结滚动。   他往前靠近她,女孩儿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极其依赖般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他听到女孩儿小声问:“你刚刚想说什么呢?”   就像是吹胀的气球,在这一刻被轻轻扎了一下,他所有的勇气在这一瞬间消散。   只留下干涩又喑哑的声音,低低道:“没什么。”   “哦。”她又靠过来一点儿,浅淡的栀子花夹杂着冰雪的气息,轻轻地飘进贺灼的心底。   她轻声问:“那,你相不相信我了?”   女孩儿身上清淡的香味仿佛在一瞬间浓烈起来,贺灼喉间干涩得不成样子,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关星禾误以为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可心底却又泛起浅浅的心疼。   任凭谁在大雪天里站那么久,都会不开心吧......   她思索片刻,声音微微扬起来,“反正我已经找到证人了,明天就找她来,证明我说得都是真的。”   一道车灯投过来,王叔撑着伞走进,扶起她另一只胳膊,“怎么弄成这样。”   关星禾笑了笑,安慰道:“没事的,幸好哥哥及时来了。”   像是被“哥哥”两个字刺到一般,贺灼的脚步轻滞。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有事叫我怎么和先生交代。”王叔替他们开了门。   雪夜里,车开得很慢,王叔从后视镜悄悄看了他们几眼。   关星禾忍不住问:“怎么了?”   王叔说:“那边的人来了,等等......你们回去就快点回房间去。”   “他们怎么又来了?”关星禾顿时有些愤懑,“姑姑和关熠不在家吗?老来找我们做什么?”   「那边的人」指得是关熠爸爸那边的亲戚。   关熠的父母很小便离婚了,他的父亲出身不好,却生得一副好皮相。   很多年前,关熠的妈妈就是被这一副好相貌迷住,坚持解除了自己的门当户对的婚约,也要和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在一起。   可婚后不久,他便露出贪婪的真面目,动辄便在家里喝酒打骂,不许关熠妈妈出去工作,不断地打压着她的自尊心。   关熠的妈妈用了好长一顿时间才从这段不对等的感情中领悟过来,付了一笔费用,和他一刀两断,从此再无干涉。   本来已经相安无事了这么许多年。   可去年,关熠的父亲因为涉嫌一宗商业犯罪而被开除,前途也岌岌可危。   这一家人便缠了上来,哭天抢地的让关家念着从前的亲戚关系,帮帮他们。   车缓缓地驶进车库,下了车,就有佣人将她扶下车。   可刚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的人就猛地站起来,“星禾回来了啊。”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头发略有些凌乱,泛黄的脸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她过来扶她,声音关切,“这是怎么了呢?”   关星禾轻轻撇开她的手,勉强扯了扯嘴角,“姑姑,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先上去了。”   付颖是关熠爸爸的姐姐,关星禾平时也随着关熠,叫一声姑姑。   她有些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声音带上讨好:“星禾啊,你爸爸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平时很忙,不会回来的。”关星禾不再看她,转头对着贺灼说:“走吧,我还有一道题想问你呢。”   女人这才注意到关星禾身后的贺灼,她脸上堆起的笑淡下来,“这是,那个从双水镇的来的?”   她语气中的轻蔑让关星禾气闷。   她径直拽了拽贺灼的衣角,声音柔软下来:“哥,我们走吧。”   贺灼一怔。   这是今晚,她第二次叫他“哥哥”。   这两个字像带着电流一般,只要一被提及,就让自己心口泛起一阵酥麻的疼。   他指尖蜷了蜷,下意识地低低应了声。   关星禾笑开,“那你过来扶我一下。”   两人相携着往楼上走,付颖低啧了声,“乡下来的就是没规矩,见到长辈也不知道叫一声。”   关星禾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硬声道:“我是尊重你,才叫你一声姑姑,事实上,我们两家已经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你不是我的长辈,也不是我哥哥的长辈。”   女孩儿站在楼梯上,落下一道悠长的清影。   她声音很凉:“这是我的家,如果你学不会尊重我的亲人,那么请您出去。”   贺灼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向她看去。   屋里的灯光并不明亮,女孩儿一双眼睛却像点进了一把火,肆无忌惮地燃烧着。   亲人......   这两个字从女孩儿口中那样自然的说出来,却带着炙热滚烫的温度,他一颗心像是触到了火焰,刹那间,融化得不成样子。   付颖顿时跳起来。平日里看这小女孩儿软软糯糯的,没想到生气怼起人来,丝毫不留余地。她几乎有些气急败坏道:“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算什么亲人?”   关星禾正色道:“那你为什么要在陌生人家里大吼大叫呢?还不如早点去监狱里看看你那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好好让他在里面改过自新吧。”   “王叔,送客。”   关星禾不再看女人气得几乎要喷火的眼神,径直对贺灼说:“快走快走,好怕她上来打我。”   她是个好脾气的姑娘,鲜少这样直白的骂人,这些话说出口心里还砰砰直跳。   贺灼紧抿的嘴角松快了一下。   空气有些凝滞,付颖正被王叔拉着,门口忽而一阵响动。   她眼睛一亮,看到救星似的大叫出声:“小熠。”   关熠正站在门关处,眼睛耷拉下来,闲闲地看了眼她。   女人忙不迭地告状,“我刚刚去你家找不到你,只得到这里来,可你表妹竟然要把我轰走。”   她装模做样地抽泣了两声,听到关熠慢悠悠地开口:“那......”   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她身体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下一秒,就听到关熠冷哼了声,转了个口风,闲闲地说:“你怎么还站在这呢?”   王叔得了意会,双手一钳,将女人拖出了门。   房门隔绝了女人尖利的怒骂声,嘈杂喧闹的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关熠抬眸,看向楼梯上的关星禾,“下次她再来,就直接轰走。”   他凉凉地看了眼贺灼,径直转身出门,“走了。”   关星禾几乎还不来及说话,门被关上。   屋内寂静,闹剧仿佛在一瞬间落幕,佣人们也开始忙碌着自己的事。   关星禾慢吞吞地往房间走,下一秒,却被叫住。   “等等。”   少年的声音低沉,荡在这冰凉的雪夜中,却仿佛带上点难言的温度。   “你刚刚,说得是什么题目?” 第16章 不配   贺灼鲜少这样主动的找她说话,所以即使关星禾根本没有题目要问,也还是勉勉强强找了几道题,装作不会的样子。   一切似乎回到了以前,少年垂着头,专注又仔细地一题题为她分析,讲解。   严寒冬日里,少年就坐在她身旁,身上源源不断地传出点热意,眉眼也没了平日里的冷戾疏离。   关星禾突然觉得,在这一刻他已经相信了自己。   她轻抿着唇,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   十二月的海市又降了温。关星禾出门时,天气预报里的正叮嘱着市民注意保暖。   “据说明天会零下十几度。”时岁抿了口热水,苍白色的雾气在教室里袅袅升腾。   关星禾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才问:“徐心圆今天怎么没来呢?”   时岁说:“好像听说她爸爸生病了。”   她眯了眯眼,“诶不对,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好了,竟然这么关心她。”   “哎呀。”关星禾转移话题,“热水给我暖暖手。”   “偏不。”   时家和关家是世交,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形影不离,所以时岁一直把她当做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现在这个最好的朋友口中竟然关心起了其他人,她不免有些吃味起来。   “你背着我找了别人。”她瘪瘪嘴。   关星禾忙说:“哎,没有,就是找她帮忙一下,而且都是同学,就是随意关心一下。”   时岁本来也只是随意开开玩意,“好啦好啦,放学帮你去问问班长。”   到了放学,关星禾才又从班长的口中得知,徐心圆接下来要连续请假了一周。   大雪飘飞。   关星禾打开车门时,贺灼正端坐着看着手里的书。   凛冽的风刮进车里,书页都被吹散了。   关星禾连忙关了车门,小声说:“你们等很久了吗?”   “没有,就几分钟。”王叔缓缓发动了车。   车里安静下来,关星禾悄悄看了眼贺灼,“那个......明天你有空吗?我物理学了个新单元,有些不会。”   贺灼轻轻放下手里的书,“什么时候?”   关星禾喜笑颜开,“明天下午吧,等我做完作业。”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她眨了眨眼,还是试探着说:“那个......证人今天有事,周一才有空。”   徐心圆有事,她得趁着周末去找其他的人。不管贺灼心里是怎么想,这件事都得彻底解决才让人心安。   她不想在心里留下疙瘩。   少年翻书的手僵了一瞬,低低地“嗯”了声。   关星禾眉眼弯下来。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进了门,有佣人说:“太太今天回来了。”   关星禾有些愣住,她知道父母感情不睦,打从记事起,他们像是有了特殊的默契,几乎不会同时在家里出现。   上次一起出现,还是为了欢迎贺灼。   她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映,她坐姿优雅,几乎只占了沙发的三分之一,丹蔻指甲搭在白瓷杯上,衬得一双手纤细洁白。   “星星和小贺放学了。”她笑容柔柔地,亲切地招呼,“来喝点热茶。”   关星禾有些诧异,“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林映手指微动,白瓷杯触到杯托,没有一丝声音。   “周天你爷爷生日,来,我给你俩都准备了礼物。”   她望了望贺灼,“这还是小贺第一次见爷爷,得穿得正式点,我给你置办了件新西装,你今晚有空试试看,不合身就马上叫师傅改。”   贺灼接过来,小声说:“谢谢阿姨。”   林映点点头,“那我先上去了,不合身的话,就跟王妈说。”   她走过来,抚了抚关星禾的脑袋,小声说:“长高了。”   关星禾扬起笑脸,刚要说些什么,但看到林映满脸疲惫,所有的话一瞬间哽在嘴边。   她呆呆地看着林映关上房门,眼睛里的光暗淡下来。   她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了......她想和她说说话。   贺灼垂眸。   他看着女孩儿长睫轻轻颤着,渐渐地掩去眼底的光。   贺灼抿了抿唇,说:“明天下午我没时间。”   “啊?”关星禾叹了口气,“那算了。”   他眸光落在女孩儿身上,眉眼里凛冽的寒意仿佛一瞬间淡下来,“现在有空。”   关星禾愣了一瞬,嘴角勾起来:“哦,那我放下书包,马上就来。”   ~   周天这天,本来飘飘摇摇的小雪瞬间转成了鹅毛大雪。   “晚上可得把暖气开大点,别着凉了。”林映在车上叮嘱。   今天是关老爷子的生日。   老人家排场大,包下了整个长岛酒店祝寿。这样落雪的天,酒店车库里却停满了各色名车,这些人,都是来给关老爷子祝寿的。   宴会厅里,璀璨的水晶灯折射出耀目的光,暖香拂面,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关星禾一家人到时,宴会还没开始,但宾客大多都来了。关城宇和林映作为东道主忙着招呼人。   关星禾躲在角落,盛了盘小糕点慢慢地吃。   “给。”她指了指粉红色的小方块,“这个特别好吃,你试试。”   贺灼摇了摇头。   他今天穿着林映为他准备的西装,长身玉立,衬得锐利的眉目更深邃了几分,那股冷硬的少年感弱了几分,平添了几分成熟。   “那你喝点东西。”关星禾正转身准备拿果汁,旁边的服务生走过来,手里的托盘却不知怎么地一歪。   “啪”得一声,托盘上的几杯香槟应声碎裂,酒滴飞溅着,顷刻间便往旁边撒。   贺灼猛地将关星禾往身后一拉。   淡黄色的香槟尽数落在他笔挺的西装上,晕出一块酒渍。   服务生手一抖,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关星禾连忙说:“你没事吧。”   她看了看贺灼,好在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色西服,酒渍并不十分明显,只是里头的白衬衫还是沾染上几分香槟的浅黄。   “我帮你去问问有没有替换的。”关星禾有些急,要知道今天可是贺灼第一次见爷爷,老人家古板,留下坏印象就不好了。   关城宇听到这边的响动,过来问了几句,思索片刻说:“车上有一套我备用的,就是可能不是太合身。”   他叹了口气,“但也好过没有。”   关城宇转头看了看关星禾,“你怎么也弄上了。”   林映看了看说:“就几滴,没事的,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就好。”   旁边的助理早就乖觉地去车上取西装,贺灼被服务生带到了走廊尽头的更衣室。   他怕耽误了时间,很快地换上西装。关城宇的西装不是太合身,有些单薄,他出了门,却看到更衣室门口等着个人。   是刚刚把酒泼到他身上的服务生。   “您好,是关小姐叫我在这等您。”   不知为什么,走廊里的窗户开了条缝,吹得贺灼手指都紧了紧。   “什么事?”他冷声问。   服务生领着他往楼上走,宴会厅里的觥筹交错渐渐远去,贺灼心上浮起不安。   他将贺灼带进一个小房间,“关小姐让您在这等她一下。”   门被关上,贺灼才发现,这间房间里没有开暖气。   零下十几度的冬天,水往天上一扬便顷刻成冰。   屋里静默,寒意像是蛰伏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   贺灼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走到门前,按下把手。   没有反应。   他手指僵硬,冰寒的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像是无声无息地吹进他心底。   过去那些冰凉的记忆宛如流水,一瞬间涌进他的脑海里。   像是回到了那一晚,他站在飘雪的音乐厅前,看着满天纷纷扬扬的雪,一点一点,湮灭   了他心中所有的渴盼与希望。   ~   另一边,宴会已经开始。   侍应生走进宴会厅,对着关熠遥遥点了个头。   关老爷也排场十足出场,应酬了一圈,才过来和自家小辈说话。   他问了问关星禾和关熠的学习,巡视了一圈,才问:“城宇啊,那个从清水镇带回来的孩子呢?”   关城宇说:“刚刚发生了点意外,他去整理一下,马上来。”   关老爷子看起来有些不满,冷哼了声,“那等他来了,带过来我看看。”   关星禾逐渐有些不安,整个宴会都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看。   可直到宴会结束,贺灼也还没出现。   关城宇还得送老爷子回去,人群一散,关星禾就慌张地往更衣室跑。   寒风凛凛,更衣室冷冷清清。   关星禾的心吊了起来,她正准备往前台去问,就被关熠叫住。   “给。”他抛过来一张房卡,“十三楼,最角落那间。”   关星禾来不及质问,就往楼上冲。   门一开,寒凉的风像刀子一般刮过来。   十二月的严冬,屋里冷得像是冰窖。   偌大的房间,少年缩在墙角,一双眼耷拉着,像是无声无息地冰雕。   关星禾跑过去,轻轻推了推他,唤道:“贺灼。”   冷风吹过来,少年身上却滚烫得像火,许久,他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   那双漆黑的眸像是沾染了寂寂寒冬的深夜,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嘴唇冻得发白,嗡动了几下。   关星禾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   贺灼觉得自己陷进一团柔软的云雾,他浑身的冰冷好似在一瞬间散去。可顷刻之间,云雾便化作片片冰凉的雪花,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   忽冷忽热间,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   他回忆起父亲去世后,自己在双水镇过的第一个年。   屋里很冷,窗外却是热闹又嘈杂的鞭炮声,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只余下窗户透进一点儿微弱的光。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仿佛这样就能把一切冰冷的回忆都忘记。   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耳边飘过一道柔软的声音:“喝点儿水。”   贺灼纷乱的脑子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张开嘴。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下的一瞬间,他想起来了,那是关星禾的声音。   那是第一个给她温暖的女孩。   可刚刚又是为什么?   ~   贺灼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熟悉的房间。床头柜上有一个小小的时钟,指针指向十点。   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栀子花味,是女孩儿身上的味道。   床头柜上贴着嫩黄色的便签条——   「醒来记得吃药,白色的一次一片,胶囊一次两个」   贺灼无力地闭了眼,身侧的手骤然紧缩。   套间外传来一点点响动,仿佛传来一点女孩儿的声音。   贺灼垂眸,看着手上的便签条,发白的唇紧紧地抿住。   他想到刚刚那个漆黑的屋子,寒气弥漫着,一点儿光也没有。   就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再也不愿回忆的那个新年。   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永远这样晦涩灰暗,可直到女孩儿的出现,她像是一道光,炽热又耀眼,肆无忌惮地落进他的世界里。   寒夜冰凉,他想起刚刚服务生的那番话......   而后,一切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样从他脑海中略过。   他想到那个最初的夏日午后,自己站在树荫下,听到女孩儿答应和关熠站在一边。   窗外是飘飞的白雪。   他却想到灯影下,女孩儿仰起头甜甜地唤他“哥哥”,想到长夜里,她捧着怀表,说那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想到朦胧的烛光下,她邀请自己去看那场音乐会。   和她在一起的回忆,总是甜蜜压过苦涩,胜过他内心潜藏的自卑。   贺灼身体里汹涌的热意烧得他心头发慌。   可在这一刻,他突然忘了过去所有的疑窦与不安。   他想要豁出去,相信她一次,相信那些温暖的记忆不是假的。   他想要去问问她。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第17章 对不起   门像是被重锤砸到, 震得关星禾的心都抖了抖。   她开了门,门口站着关熠。   他喘着气,身上还带着雪夜里的寒气, 声音满是压抑着的愤怒, “关星禾你什么意思?”   女孩儿双手抱胸,冷冷道:“没什么意思, 就是把你做的事如实告诉了大家。”   她抬眼,声音压下来, “还有, 你小声一点, 贺灼在休息, 烧还没退。”   “妈的,谁管这些。”关熠现在就像个炮弹, 稍稍点火就能立马着起来,“你知不知道爷爷也在那个群里吗?你发那些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关熠把贺灼锁在房间,害得他发烧晕倒。”   关星禾深吸了口气, “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你知道爷爷刚刚怎么骂我吗?你他妈到底站在谁这一边?”关熠气得踹了一脚沙发,“我才是你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关星禾也有些激动, “是, 你说的没错, 你是我哥哥, 但是贺灼又做错了什么, 你凭什么这样对他?”   “什么也没做?”关熠冷笑两下,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 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忍,他现在可以低下姿态讨好卖乖, 明天就轻而易举夺走你的东西。”   就像他那个恶心的父亲,就算进了牢里,还泥巴一样甩也甩不开。   关熠时常梦到小时候,梦到那个男人,空气里满是四散的酒味,他就那样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居高临下地训斥着母亲,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弥补那骨子里带来的自卑。   贺灼就像是他的翻版。   关家人厌恶他的父亲,外公更是对他不冷不热。关熠只有挑灯夜读,拼命学习,才能取得让母亲在这个家挺起胸脯的好成绩。   可贺灼猝不及防地闯进这个家,轻易就夺走了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将他的努力衬得可悲又可笑。   关熠站在原地,怒火翻涌着,他胸膛不可抑制地起伏。   关星禾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语气软了几分,“你能不能不把所有人都想得这样坏,贺灼和你爸爸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所有积压的怒火在这一瞬间爆发,关熠不可抑制地低吼,“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你之前说和我站在一起,都是骗我的吧。”   关星禾一愣,几乎被他脸上的震怒吓到。   “我只是......不想你去找他麻烦。”   “所以就骗我?”关熠双手紧攥,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一般,“敷衍我?假装和我站在一起,然后转眼去爷爷他们面前告状?”   关星禾讷讷道:“我没想这么多...况且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都是你一门心思挑衅他。”   “好。”关熠长呼出一口气,语气竟奇异地平静,“都是我的错,你就护着你那个穷酸哥哥吧。”   “以后都别跟我说话。”   “嘭”得一声,关星禾还未反应过来,门被用力地甩上。   她心底蓦得涌上委屈。   四周一片寂静,窗外的落雪无声地停了。   贺灼站在门后,呆呆地不知站了多久。   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那些艰涩屈辱,满含愤怒的记忆像是窗外这场始料未及的落雪,停在这个阴冷晦涩的冬夜。   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站在关熠的那一边。   冷风不眠不休地吹着,贺灼却感觉身体里的热意宛若春日悄悄生长的嫩芽,破土而出,一点点盖过深冬的苍白冷寂,成为这个寒雪飘飘的夜里唯一的亮色。   空气中传来浅浅的叹息,脚步声由远而近。   贺灼几乎还未反应过来,就对上女孩儿的眼。   那双明亮的杏核眼里藏着点水意,像是春日枝头悬挂的露珠。   她看见贺灼,抿了抿唇,垂眼问:“你怎么醒了?”   “我...”贺灼喉间干涩,“刚刚听到了声音。”   女孩儿吸了吸鼻子,“你看到我给你写得纸条了吗?”   他回过神,骤然反应过来,那张便利贴攥在手心,早已揉成了一团。   “我。”他顿了顿,“我看了,出来倒水。”   关星禾递给他手机,“给,刚刚我爸爸的助理送过来的,你忘在之前的西装口袋里。”   她转身给他倒水,声音有些哽咽,却又很温柔,“你去床上躺着吧,我给你倒水。”   贺灼讷讷地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   都是关城宇打来的。   「小贺,今天的事不好意思,叔叔会处理的」   他手指僵硬,看着女孩儿的背影。   会客厅里只亮着一盏灯,她纤细的背影融在暖黄色的光影里,仿佛蒙上一层暖融的柔光,像是梦境一般。   他心底竟涌上一股恐惧,害怕只要一眨眼,自己就会从梦中惊醒,回到那个黑暗又寒冷的房间。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关星禾觉得今晚的贺灼有些不一样。   仿佛褪去了平日里的坚硬冷漠,他苍白的脸颊透着一点红,那双总是盛满整个寒冬的黑眸,在这一晚都透上了一点暖色。   关星禾长舒了一口气,将水递给他,“吃药吧。”   他垂下眼,锐利的眉目在这一刻竟透出几分难言的乖顺。他接过水,吃了两片药,抬头望她,声音低哑:“谢谢。”   “我在你旁边的房间睡觉,有什么事情就叫我。”一晚上发生太多事,让关星禾有些疲倦。   她正准备回房间,抬眸间,却发现贺灼正望着她。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有些陌生,却让她心中止不住地生出点颤意。   寒冷的十二月,他黑眸中的坚冰,仿佛随着窗外戛然而止的风雪,一点一点淡下来。   关星禾突然觉得嗓子有些痒,她唇角微抿,温声说:“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黑眸中竟漾起一点笑意和从未见过的满足。   关星禾愣了愣。   她几乎从未见过贺灼笑。   少年有着远远超过年龄的沉稳,总是沉默又冷淡,像一块打也打不碎的坚冰。   可这一晚,仿佛是骤停的风雪带来了春意,将这块寒冰,一点一点融化。   关星禾笑着抿抿嘴,“那你好好休息。”   客厅的灯暗下来,黑暗里,贺灼望着紧闭的房门,悄悄说:“晚安。”   ~   隔天便是周一。   早晨起来,贺灼的烧已经退了,关城宇已经打电话帮他请了一天的假,可他还是执意要去学校。   关星禾困得迷迷糊糊,她将自己的椅背按下去,“搞不懂你,要是我早就开心地呆在家里睡觉了。”   他可是全校第一,拉第二名几十分的那种,不去一天又不会怎样。   贺灼转过头时,女孩儿已经睡了过去。   昨夜的雪停了,久违的阳光冲破了寒冷,透过车窗,落下一缕在她柔软的发间。   贺灼头还有些晕沉,可心却一点点安静下来。   到了放学,他才觉得身体彻底恢复了力气。   风还是带着点儿凉意,关星禾钻进车里,便迅速把车门关上。   她有些失望,今天徐心圆还是没来,听别人说,她父亲好像病得更重了。   关星禾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地说:“证人今天还是没来,等我有空去找其他证人。”   女孩儿仰着头,窗外绯红色的晚霞晕得她脸颊泛起红。   贺灼喉咙一阵紧缩,他想起之前对她的冷言冷语,和那张丢进火盆里的纸条。   她这样积极地证明,自己却把她和关熠归为一类,一点也不愿相信她。   他手指蜷了蜷,心中逐渐漫上愧疚,低声说:“不用了。”   “什么?”   车里很安静,贺灼抬眸,“不用找证人了。”   他黑眸中透出一点暖色,“我相信你。”   就让那些纷乱晦涩的记忆留在昨夜,随着那场大雪,无声无息地消失。   女孩儿眉眼弯下来,笑意从那双明灿的眼中溢出来,“你相信我啦?”   她笑容纯净得像天空飘过的云,丝毫不知道着几个月里,曾经翻来覆去折磨着少年的心魔。   他卑微的人生从未得到过亲情。   十六岁的少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温暖,心中更多的却是惊惶与恐惧。   他觉得自己不配......   那些十六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凭什么一朝一夕,便落在他身上了呢?   所以他患得患失,惊惧恐慌,生怕这些都是假的。   贺灼垂眸,眼睫微颤,“嗯。”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   他早该相信的。   对不起。   ~   进了十二月,海市却不再下雪。   明天是关熠的生日,他没邀请关星禾。可他女朋友周雾却给关星禾发了微信。   「周天钱柜KTV,八点,来吗?」   关星禾想了想,回「那天有事,不来了」   上次那件事后,听司机王叔说,关爷爷在家里狠狠地骂了关熠一顿,话里话外都说他像极了他父亲,活脱脱一副仗势欺人,小人得志的样子。   那一晚的争吵后,关熠再也没有找过她。人家开开心心过个生日,自己不想过去找麻烦。   微信发过去,对面沉寂了许久,才回复   「好吧」   另一边,周雾抢过手机,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用自己的微信发吗?”   关熠冷嗤一声:“不想。”   “道个歉会死啊。”   关熠垂眸,翻开手机里关星禾的微信。两人的聊天还停在半个月前,他手指微顿,冷声道:“我凭什么道歉。”   “行吧。”周雾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嘴硬死你算了。”   十二月的寒冬,虽不下雪,风吹过来却依旧很冷。   关星禾关了窗,打开抽屉,细细地写贺卡。   贺灼的生日挨得很近,只比他早一天。   关熠尚且还有些朋友为他庆祝,可贺灼背井离乡,一个人来到海市,受了那么多的欺辱不公,每次在学校遇到他,也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关星禾想为他庆祝一下。   贺灼生日是在周六。   那天两人都有事,只是关星禾的乐团排练放得早,她到家时,贺灼还没回来。   她没找佣人帮忙,一个人布置起来。   第一次做这些活,她手脚有些慢。   贺灼进门时,女孩儿手上还握着个半鼓着的气球。   他有些怔楞地站在门关处,看着厚重的红木沙发绑满了丝带,彩色气球轻轻飘荡在暮气沉沉的客厅。   女孩儿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猛地跳起来:“你怎么这么快回来!”   贺灼手指微动,“今天下课早。”   “好吧。”女孩儿垂下头,将手上半鼓着的气球一扔,小声嘀咕:“本来还想准备了惊喜呢。”   贺灼听得不真切,只是想到刚刚手机收到的短信,心里一沉。   “你...”他声音艰涩,“是在准备庆祝生日吗?”   他刚刚收到关叔叔的信息,才知道明天是关熠的生日。   关熠的妈妈邀请他们一起庆祝,说是两人有缘分,生日都挨得这样近。   可贺灼知道,她是希望借这个机会,让自己和关熠握手言和。   他从没过过生日,也并不觉得这一天有什么特殊,只是在双水镇时,时而会听班上的同学说,父母会在生日时,为他们做一碗长寿面。   他第一次听到时,心中只有隐隐的羡慕,可却并不期待。   因为,他知道父亲贺知不可能记得他生日。   甚至有好多年,就连他自己也会忘记,有时看到日历,才恍然想起,生日早已过去好多天了。   客厅里暖气充盈,女孩儿正弯腰,收拾着地上残留的彩带屑,“对啊,在布置现场呢,好看吗?”   她声音轻盈愉悦,像是春日跃上枝头的百灵鸟。   贺灼垂下眼,心中涩然。   他礼貌地拒绝了关熠妈妈的邀请,只说自己不习惯过生日。   关熠妈妈似乎也意识到两个明明不在一天的生日凑在一起有些不妥,尴尬地给他发了个红包,附上一句生日快乐。   回家的路上,贺灼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连一点浅浅的失落都没有。   十六岁的少年早已习惯了忽视和冷待,他像迎风屹立的白杨,早已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苦与不易,学会了隐忍淡然。   可他走进屋子,看着女孩儿忙碌的身影,平日肃穆的客厅一点一点装点上灿烂的颜色。心底的角落却像是被针细细扎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涩痛。   他明白,再怎么吵架,关熠和关星禾总归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自己又算什么?   贺灼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生气,可他的手还是无可抑制地攥了攥。   他换了鞋,很快转身上楼。   他怕自己留在这里,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少年脚步很快,“嘭嘭嘭”在木质楼梯上发出闷响。   “你干什么去?”女孩儿却突然抬眸叫住他。   贺灼顿住脚步,声音沉下来,“写作业。”   客厅的灯光流水一般倾泻,他站在楼梯处,看着女孩儿扬起头。   她纤细的身影被各色的彩球丝带环绕,只露出若隐若现的半张脸,那双晶亮的杏儿眼里微眯,像是浸润了月色,温润又柔软。   就连声音也是温柔的。   “今天你过生日也,就休息一天吧。” 第18章 礼物   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安静下来。   女孩儿手里的气球飞过来, 飘飘摇摇地从他脸上划过,像是被发丝拂过,在他的心上留下细细密密的痒。   “帮我抓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手牵住气球上的挂绳。   女孩儿“哒哒哒”得跑过来, 她抬眸看着贺灼, 杏核眼扑闪,带上几分认真, “作业很多吗?”   贺灼喉结微滚,心头被女孩儿身上拂过的香气撩得更痒了。   他声音有些哑, “还...行。”   女孩儿眼睛弯了弯, 声音微微上扬, “那还过生日吗?我订了蛋糕。”   贺灼手指微颤。   客厅只虚虚地亮着一盏灯, 可那双望着他的眼儿却落满了星星点点的期待,明亮极了。   他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关星禾笑起来, “那你在这等等,一会儿有惊喜。”   她环视了一圈客厅,有些沮丧的样子, “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布置好的。”   “不过还好我准备了其他的。”   女孩儿眨了眨眼,声音低下来, “跟我过来。”   贺灼随着她走上三楼, 在最角落的房间停了下来。   “打开门看看。”   贺灼手指轻颤, 顿了几秒, 伸手开了门。   莹润的灯光像是轻纱一般铺开, 房间的正中间像是摆开了一个小型舞台, 正对面放着一个特大号的单人沙发。   贺灼的脚步滞住。   女孩儿将他带进屋子里, 她站在月色般温柔的灯光下,神情却少有的透出几分认真。   “哥哥。”   她咬了咬唇,露出几分愧疚的神色, 说:“上次演奏会的事,真的很抱歉。”   贺灼的心脏缩了缩。不知是因为那声哥哥,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女孩儿眼睫微颤,“那是第一次有家人愿意来看我的演奏会,我很开心,可是......最后也没能看成。”   关星禾深吸了口气,“所以趁着你生日,我想给你拉首曲子,如果...你愿意听得话。”   女孩儿抬眸,声音带上些忐忑,“你愿意吗?”   十二月的冬夜,窗外寒风凌冽,屋内却温暖。   他望着女孩儿,一颗心像是被打碎了调味瓶,酸甜苦辣混成一团。   他过去的十五年,从未过过生日。   可人心中总是存在贪念,少年也曾在寂静的夜晚,暗暗地幻想过,要是有一天,有人记得他的生日,该有多好啊...   那一天会怎么过呢?   是像同学说的,和家人一起,吃一碗长寿面,还是像电视里一样,和伙伴们凑在一起,带着生日帽,其乐融融的吹蜡烛,吃蛋糕。   可原来都不是。   贺灼静静地垂眸。   不远处,暗棕色的沙发被绕上五颜六色的彩带,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滑稽。   可少年那颗灰暗的心像是被那丝带缠住,丝丝缕缕,褪去晦涩与暗淡,然后一点一点,缀上鲜亮的色彩。   胜过想象中那一口滚烫的长寿面,香甜的蛋糕。   他从不知道,原来,过生日会这样的快乐。   他站在原地,心底却一点一点,涌上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感动。   “我...”他声音晦涩得不成样子,“愿意。”   那双清亮的眼漾起一点如释重负的愉悦,“那你快点坐下来啊。”   她拍了拍胸口,小声嘀咕,“半天不说话,吓死我了。”   她以为他真不愿意呢!   贺灼坐在细心装点过的椅子上,少年神色冷肃,清清冷冷,周围却绕着一片鲜亮的色彩。   关星禾转过身,轻轻抿嘴笑了一下。   月色莹润。   她今天表演的是上次演奏会的曲子。   寒冷的冬季,低回婉转的琴音像是丝线一般攀上来,让人心痒难耐。   贺灼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   可他锐利的眉目却也在丝丝缕缕的乐曲中,放松下来   一曲毕,女孩儿轻轻放下手中的琴弓,小声说:“哥哥。”   “生日快乐。”   ~   海市的天色变幻莫测,临近月底,天空又飘起了雪。   快到圣诞节,学校门口的店铺都摆上了苹果,鲜红缀着深绿,远远望去,格外引人注目。   王叔望了眼路边,“现在都流行过些洋节了,大小姐去年圣诞送了我张贺卡,我还傻愣愣的不知道为什么。”   车里就王叔和贺灼两个人,王叔嘴碎,平日里就爱闲聊,也不管别人搭不搭理。   可贺灼竟然抬眸看了看窗外,“什么?”   “圣诞节啊,就是后天了吧,现在年轻人都爱在那天送贺卡礼物什么的,大小姐去年收了一大堆,两只手都拿不过来。”   贺灼低眸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暗黑色的磨砂表带,这是关星禾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还记得生日那天,女孩儿演奏曲子后,神神秘秘地取出贺卡和一个小盒子。   “喏,生日礼物。”   她似乎怕自己不收,补充了一句,“我和爸爸一起出钱的啦,他对上次的事挺不好意思的。”   贺灼不想收,他已经受了关家很多恩惠了,这个手表一看就价值不菲。   今天得到的已经太多了,至于手表,他不应该收的。   可女孩儿说:“你就收下吧,也没有很贵的,大不了下次过节或者我生日,你也送我礼物咯。”   她坚定地把礼物往他怀里塞,“而且这东西你不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手表也不适合我呀。”   他分明可以送给其他人,或者...关熠。   可贺灼望着笑意盎然的女孩儿,心中的渴望一点点攀上来,逐渐压过内心的自卑。   他被说服,小心地接过来。   当天晚上,手表就被锁进了抽屉里。   第一次收到的生日礼物,少年视若珍宝,怕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   可第二天,关星禾看着他空荡荡的手腕,严肃地说:“手表就是要拿出来戴的。”女孩儿郑重其事,“放着时间都会不准的。”   “而且。”她一脸认真,“我觉得用怀表看时间,很不方便。”   贺灼只得将手表戴上。   十二月的海市寒风呼啸,王叔还在喋喋不休,少年垂眸,一只手无意识地拂过表沿。   车门忽然打开,女孩儿身上的淡香味夹杂着冷风涌进来。   她看了眼贺灼,“你们高中部放学这么早。”   贺灼轻轻地“嗯”了声。   他想到很久以前,两人吵架,女孩儿说出的那句赌气话“请你以后不要再让我等。”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让她等过。   车开得很稳,常青树在马路两侧排开,在冬季依旧郁郁葱葱。   女孩儿看着窗外,声音突然抬高,“程楚的签售会也,哎王叔你开慢点,我都没看清楚时间。”   王叔说:“要不我再开回去看看?”   “算了算了,我从手机上查。”   王叔有些好奇,“程楚是谁,明星吗?”   “不是啦,是一个钢琴家,很有名的,她出的CD我每张都买。”关星禾划着手机,声音雀跃,“这周五,她在星海音乐馆开签售会。”   “下午两点。”她顿了顿,叹口气,“哎,算了,要上课,多花点钱去网上买好了。”   贺灼手指微动,他默默地打开了手机搜索栏,输入「程楚」   出来的第一条链接   「青年音乐家程楚签售会,12月18日,海市星海音乐厅,与您不见不散」   星海音乐厅离学校并不远,贺灼垂眼,黑眸沉静地落在腕上的手表上。   ~   周五这天,天空飘起小雪。   高中部正在进行月考,放学铃一响,交完卷子,整个走廊乱成一团。   贺灼穿过人群,默默地往学校外走。   下午考英语,三点开考,签售会两点开始,他必须得抓紧时间。   出校门时,风雪愈来愈大,吹得校门口的枯枝都微微颤动。   冰冷的雪夹杂着风,刀子似得往贺灼脸上划,他瞳孔漆黑,面色凛冽,肩上落满了冰雪,远远望去,像是融进了这刺冷的冬日里。   少年走得快,到了星海音乐厅时,才十二点多。   队伍宛若长龙,已经排到了音乐厅外,贺灼沉默地音乐厅里买了CD,又出来站到了队伍的末尾。   前面的人嘀嘀咕咕,“早来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多人。”   “搞不懂,不过我也是代排队。”他踮踮脚,看着前面人山人海的队伍,忍不住咂舌,“这么火啊。”   贺灼抿了抿唇,垂眸看时间。已经一点了,后面来了许多人,队伍几乎排到了马路边。   他沉默地从书包里掏出面包和书,一边啃着干面包,一边复习下午要考的英语。   面包是家里的佣人做的,关家提倡健康,面包没怎么放糖,干涩无味,隔得贺灼喉咙生疼。   他皱了皱眉,生硬地咽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书本,默默地背着单词。   转眼到了两点,队伍终于一点一点往前移,贺灼随着队伍,终于进了音乐厅。   暖融融的空气铺面而来,他松了口气,把英语书放进书包。   队伍旁却突然插了个中年男人,他上下打量了贺灼两眼,看着他的校服,搭话道:“学生啊?”   贺灼点点头。   “今天不上课?”   少年抿着唇,冷淡地垂眸,并不搭话。   那人又说:“我赶时间,这样吧,我出500,买你这个位置,你到后面重新排队。”   他其实态度挺诚恳,出价也高。   可少年依旧沉默,他肩上的雪随着暖融的空气一点点化开,渗进校服,泛起湿冷的痛。   “不行吗?”   那人以为出价不够高,不过学生大多比较缺钱,花钱好办事,他扬了扬声音,“600?怎么样?”   贺灼双眸一冷,沉声道:“不行。”   旁边人一愣,转眼又要加价。   贺灼冷声打断,“多少都不行。”   那人眼睛一瞪,转眼就要发火。排在贺灼前头的人却猛地转过身,“600,我这个位置,要不要?”   男人眉宇间的怒火转瞬熄灭,从兜里掏出六张百元大钞,抬头挺胸地站到了贺灼前头。   贺灼垂下眼,没说话。   队伍慢慢地往前,贺灼看了看表,计算着时间。   应该还来得及。   音乐厅里有些喧闹,转眼到了前面的花钱插队的大哥,他一股脑从包里掏出落成小山一般的CD,笑盈盈地走上前。   “楚楚,我是你的粉丝。”   程楚有些惊讶,礼貌地笑了笑,“谢谢。”   一叠CD签完,他又开始扯东扯西。   贺灼手指捏着CD,咬了咬牙。   快要来不及了。   好在工作人员终于看不下去了,温声将那个中年男人请走,他抱着一叠CD,出去之前还得意地撇了贺灼一眼。   贺灼手指攥了攥,走上前。   程楚的笑盈盈地看了眼少年,“送别人的?”   少年眉间冷肃,眼中丝毫没有寻常粉丝见她的激动。   贺灼愣了愣,半晌才讷讷道:“嗯...”   “那要不要写个To签?”程楚看着他一脸迷茫,“就是写上她的名字。”   少年眉间松了松,“谢谢。”   “不用。”程楚抿嘴微微笑,“她叫什么名字呢?”   “关,星,禾。”少年一字一字,分明是低沉沙哑的声音,却莫名地带上了难以言说的意味。   程楚眼中闪过丝了然,“星星的星?”   “嗯。”少年顿了顿,低声道:“禾苗的禾。”   程楚却已经唰唰唰地写完了,“给。”   贺灼低眸看,漆黑的瞳孔一缩。   这...   程楚却笑盈盈的,“是不是把你心里的想法都写出来啦?”   “没。”他急促地否认,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程楚听。   程楚挥挥手,“好啦,快回去吧,你不会逃课出来的吧?”   贺灼双手僵硬,握着那张CD走出音乐厅。   直到一点冰雪落进他的脖颈处,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已经三点了...   漫天的寒雪将天地浸染成一片白,少年不要命地跑起来。   冷风划过他的脸颊,他心底却像燃着一团火,驱散着漫无边际的冰冷寒雪。   到学校前,远远地传来板正的播音——   「本次听力考试到此结束,请同学们完成笔试部分。」 第19章 送给你   按照原来的计划, 贺灼是完全可以赶上听力的。   寒风凛冽,少年跑到考场时,监考的老师拒绝让他进去。   他冷冷地说:“迟到15分钟禁止进考场。”   贺灼站在空荡荡的走廊, 凉风肆意地吹起他的额发, 考场里有些人好奇地看着他。   有嘲弄,有唏嘘。   他攥紧了拳, 背过身走出教学楼。   楼下的长廊落进风雪,他静静地拿出书本。   一直到考试结束。   雪肆无忌惮地落下来, 关家的车准时的出现在校门口。   贺灼沉默地拉开车门。   车里很安静, 许是察觉出贺灼的低气压, 一向话痨的王叔都不太说话。   直到关星禾从校门口出来时, 王叔如释重负地开了车门,“我去帮她拿点东西。”   今晚就是平安夜, 明天是周末,许多人趁着今天给关星禾送礼物。女孩儿背着书包,两边手拎着五花八门的袋子, 远远望去,像颗喜庆的圣诞树。   王叔帮她把礼物都放进后备箱, 面上带上几分打趣, “又收了这么多礼物啊。”   关星禾不好意思地笑笑, 从书包里翻出一张贺卡, “王叔圣诞快乐。”   她转头对贺灼说:“你的贺卡我放在家里了, 回去给你。”   贺灼想到放在书包里的签名CD, 一边手微不可查地攥了攥, 轻轻“嗯”了声。   女孩儿像开在春日里的花,所到之处,阳光仿佛都格外灿烂。   车里的气氛松快了许多。   到家时, 王叔帮她提着两大袋子,贺灼静静地走在后面。   女孩儿轻轻地哼着歌,王叔问:“这么开心啊?”   “对啊。”   夕阳落下来,瑰丽的烟粉色缀满天空,她发尾随着风轻轻摆动。   连声音泛着快乐,“明天圣诞节啊。”   进了门,屋里开着暖气,贺灼默默地放下书包。   “我看不止是这个吧?”王叔笑着调侃。   “你怎么知道!?”关星禾从包里翻翻找找,献宝似地将东西拿出来,还配上音效,“噔噔噔”   她笑意满满,“你看,程楚的签名CD,今天我一个朋友送我的圣诞礼物。”   “本来以为拿不到的,结果他竟然告诉我,他哥哥是程楚的邻居。”   贺灼的手指徒然僵住,仿佛一切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从他耳边瞬间渐渐淡去。   客厅的角落不知什么时候放上了一颗圣诞树,郁郁葱葱的枝干上挂满了灿烂彩灯与礼物。   少年垂下眼,鲜活灵动的色彩从他眼底褪去,那双沉寂的眼,恢复了以往的漆黑冷淡,像极了冰寒的冬夜。   半晌,他动了动手指,沉默地将书包合上。   ~   关星禾在周一收到了贺灼迟到的圣诞贺卡。   拿到的时候她还有些惊讶,因为贺灼实在不像是会过圣诞的人,   而那张深色贺卡里的祝贺,也如同他本人那样冷淡。   「祝圣诞快乐,学业进步。   贺灼」   关星禾将贺卡夹在手账本里,他是关星禾认可的家人,所以纵使平淡的三言两语,她也格外珍惜。   放学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时岁挽着她的手走过长廊,不远处人声鼎沸,许多人挤成一团。   时岁兴致勃勃,“高一又贴红榜了,去看看。”   “不想看。”关星禾满不在意,“反正肯定第一又是贺灼。”   时岁强拉着她往人群处走,“我就是想看看关熠第几哈哈哈,看他又被贺灼碾压多少分。”   她前几天知道了关爷爷生日的事,对关熠的态度大不如前,现在妥妥的变成了贺灼一派的人。   关星禾不想挤进去,“你去看吧,我在这等你。”   女孩儿兴致勃勃地挤进人堆里,不一会儿满脸震惊地过来,“这次第一不是贺灼。”   关星禾眨了眨眼,“那肯定是第二或者第三了。”   “不是,都不是。”时岁怀疑人生般地摇摇头,“前十都没有。”   关星禾觉得世界都迷幻了。要说读书的刻苦,贺灼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他平时都是拉第二名几十分的那种,这次怎么可能连前十都没进。   坐车回家时,她偷偷望了贺灼好几眼。   少年一如既往地攥着那股劲,低着头看书。   她张了张嘴,半晌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大概,也许,他在考场上睡着了?   回到家时,关城宇竟然奇异地出现在家里。他脸色有些不好,吃完饭就将贺灼叫进了房间。   少年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把门关上。”   关城宇斟酌了片刻,直截了当,“叔叔今天收到你的成绩了。”   每次月考出成绩都会发到家长的手机上,关城宇今天收到短信时,吓了一大跳。   贺灼的成绩距离上次足足退步了五十多名!其中英语更是直接得了个零分。   他将贺灼接到家里便承担起了一份责任。   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就连说话也格外注意。   他望了望贺灼,书房里的灯光暗淡,少年的脸清冷坚毅,和他父亲年少时有三分像。   关城宇心里有些黯淡,叹了口气,“爷爷上次生日的事,叔叔知道对不起你,家里都教育过了,希望你不要被影响。”   男人久居高位,现在却言辞恳切,语气都低下来。   贺灼心中涌起点难言的酸涩,沉声说:“没有。”   “不是因为这个。”   关城宇说:“那是不是因为帮妹妹补习影响你学习了?那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去了。”   “不是。”贺灼抿了抿唇,声音艰涩,“我...上次考试迟到了。”   关家离学校并不远,但也说不上有多近,他们中午一般在学校食堂吃饭,不回家。   这又怎么会闹出迟到?   关城宇想问,但少年脊背崩得笔直,一双眼静静地垂下来,泛起些低沉的颓然。   他挂在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吞回肚子。   但到底是老同学的孩子,要是走上歪路可怎么好。   关城宇沉默片刻,还是说:“年轻人总是贪玩些,叔叔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学习为重。”   他心里想,这孩子怕不是中午跑去网吧打游戏,才耽搁了学习。   关城宇顿了顿,觉得要把话说得重一些。   “不要辜负你爸爸的在天之灵。”   贺灼心脏一缩。   少年的自尊心重,在这个冰冷陌生的城市里,只有关星禾和关城宇愿意关心他。   那句话宛如锤子,重重砸在他心底,压得他呼吸都有些艰涩。   关城宇看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叔叔的话就说到这,你回去吧。”   ~   伴随着漫天霜雪,十二月悄悄而过。   关星禾觉得贺灼很不对劲。   如果说他平日里读书算是十分刻苦,现在就相当于用命在读书。   好几个夜晚,关星禾半夜下楼倒水时,总能看到贺灼房间透出蒙蒙的光亮。   他像一根崩到极限的绳,仿佛再一使力,就会猛然断裂。   月明星稀,关星禾倒了杯牛奶,轻手轻脚地上楼。   楼道里并不明亮,远远地,贺灼的房间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   关星禾抿着唇,敲了敲门。   顿了几秒,清冷的风吹进长廊,门应声而开。   少年站在门关处,一手拿着书。   他垂眸看向关星禾,漆黑的眼中有几分讶异。   “你还在读书?”关星禾看着他眼下的青黑,皱了皱眉。   少年点头。   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悄悄弥漫。   关星禾说:“已经十二点多了。”   少年望向她。   月色衬得女孩儿的眼明亮的几分,她仰头看他,盈亮的眼,宛若沾染黄叶的初秋深潭,泛起层层涟漪。   他喉间突然有几分干涩,咳了咳,低声说:“我再看会儿书。”   “你明天不是还要长跑吗?”关星禾声音软下来:“长跑很费体力的,早点休息吧。”   女孩儿的声音丝丝缕缕往他心上钻,贺灼攥着书的手紧了紧。   他性子冷,在学校虽成绩拔尖,却向来独来独往。有的女生觉得这样很酷,但更多人看不惯他。   学校的冬季长跑比赛没有人愿意去,有人便恶作剧般地在参赛名单上写上他的名字。   直到前几天,学校将参赛名单张贴在走廊上,贺灼才知道自己也榜上有名。   班主任安慰他,说成绩并不重要,只不过是给班级凑个数,跑完全程就好。   可4000米的长跑,绕着400米的大操场也要整整十圈,几乎没有人主动愿意去,每个班的两个名额大多是强撑上阵。   贺灼并不在意,或者说,如今他在意的只有学习。他不怕累,甚至想得更多的是,这一段长跑会耽误他多少的学习时间。   可女孩儿望着他,浅淡的眼瞳似是落进了点点星光。   她说:“明天我会为你加油的。”   贺灼握着书的手松了一瞬,心中第一次,对那场不在计划中的比赛升起一点期待。   他垂眸,手中被突兀地塞进玻璃杯。   女孩儿说:“喝点牛奶吧,今晚睡个好觉。”   “还是像上次一样,给你加了糖。”   贺灼一怔,温热的感觉顺着指尖攀上来,一寸一寸,悄悄渗进心里。   女孩儿并不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那种甜丝丝的味道。   少年眼睫颤动,轻轻地说:“嗯,谢谢。”   今夜的月儿好似格外圆。   微甜的牛奶抚慰了冰冷的胃,贺灼放下杯子,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张还未送出去的签名CD。   上面的字迹小巧工整:   「To 星星   圣诞节快乐,希望以后的每一个圣诞,都能和你一起度过   爱你呦~」   没有将这张CD送出去,他不知道心里是庆幸还是烦躁。   他无法想象女孩儿看到这张CD的表情。自己从未唤过她星星,但这些话....   他抿抿唇,将CD放进抽屉里。   书上堆积成山的课本笔记却仿佛一下子将他拖回现实。   他长舒了口气,再次埋头在课本里。   学习是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长夜漫漫,他没有资格浪费一点时间。   ~~   长跑比赛早晨九点开始,早读和第一节 照常上课。第一节是英语课,不过大家都没了上课的心思,老师便让同学们自行订正试卷。   班级里嘈杂喧闹,贺灼一个人坐在最后,静静地埋头写卷子。   他因为缺考没有试卷,所以英语老师给了他一张新卷子。   贺灼决定重新写一遍。   到了下课,老师让所有人到操场集合。   冬日的操场寒风呼啸,贺灼沉默地坐在看台上,垂头看书。   旁边展开横幅,暗暗嘀咕了几句书呆子,才说:“你不去热身一下?”   冰寒的冬季,鲜红横幅宛若一团火焰,上面的橙黄色的字格外耀眼——   「吴喏必胜」   吴喏是他们班的另外一个参赛选手,不同于其他人,他是少数的几个自愿报名的。   吴喏人缘好,长得阳光帅气,平日里又热爱运动,听说他要参加比赛,班上的同学私下里凑钱给他订做个加油横幅。   长跑比赛按照年级进行,贺灼望了眼跑道,视线又回到了书本上。   比赛没过几分钟便开始了。   贺灼终于放下书本。   一月的严冬,操场边上的树木早已掉光了叶子,留下一片萧瑟的灰,可鲜红醒目的横幅却犹如烈火一般,从跑道旁蔓延开。   「吴喏加油」   「徐东冲啊」   同学们高昂的尖叫声冲破天际。   几乎每个参赛的人都拥有一个自己的加油横幅。   除了贺灼,他沉默地往最角落的跑道走。   远处的吴喏被同学簇拥着,有人给他递水,有人给他加油鼓劲,他仰起头,笑容自信又肆意。   贺灼垂下眼,少年的锐利的眉目掩在一片阴影里,伴随着寒冷的冬日,泛起几分难言的萧瑟。   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操场安静下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贺灼加油」   他猛地抬眸,视线穿过冬季阴冷的风和重重的人潮,撞向远处的女孩儿。   她身材瘦弱纤细,淹没在厚重的人潮里,还拼命地踮起脚,将手中的小横幅往高出伸。   贺灼黑瞳紧缩。   天空一片阴翳的灰,鲜红的横幅并不大,却格外的夺目耀眼。   「贺灼冲呀」   裁判伸手示意,全场蓦得一片寂静。   她视线与他碰上,杏眸一弯。   「哥哥加油」   他读出她的口型,心上像是被重重一砸,震得心口闷响。   裁判枪响,他冲出起跑线。   冬季的风又冷又涩,远处的横幅像是带着火,顶着冰寒的冷风,肆无忌惮地烧进他心底。   一圈,两圈。   奔跑的人潮逐渐散开。   贺灼喘着气,一步一步往前跑,零下的天气,他却已然出了层薄汗。   四圈,五圈。   跑道上许多人已经放弃,停下来慢悠悠地走起来。贺灼咬着牙,汗水一点点淌下。   女孩儿站在跑道边,每当贺灼经过时,便将手中的横幅高高举起。   他黑发滴下汗水,心却像是猛地被充满了电,肆无忌惮地狂跳起来。   和他一道的人已然精疲力竭,而他们班的吴喏早已经半路退场。   跑道旁寂静,所有人看着这个少年顶着风,一步步,一点点,朝着终点处跑去。   阳光不知什么时候穿过厚重的云层。   一阵哨向,贺灼冲过终点。   所有的人一齐围上来。班主任,吴喏,还有所有的同学。   “好样的贺灼。”   “好像破纪录了。”   “不过刚刚和蒋寒一起过终点的,不知道谁是第一啊。”   寂冷的冬季,少年像是从火里走出来,淌下的汗水早已浸湿了校服,喉咙心脏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疼。   他沉默地走出人群。   女孩儿从远处跑过来。   “给。”她给他递了手帕,有些抱歉的笑笑,“只有这个了,你先随便擦擦。”   手帕的边角绣着一颗小小的五角星,他蓦的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悄悄的触碰过这方帕子,却始终没有接过来。   他手指微动。   女孩儿站在阳光处抬眸,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宛若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撒进一片明灿耀眼的光。   他喉结滚动,犹豫了许久,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去旁边坐一下吧。”   女孩儿伸手扶他。   贺灼的手臂像是被烫了一下,一场漫长的长跑耗光了所有的精力,他没什么力气挣扎,只能慢慢地随着女孩儿往休息区走。   有些人好奇的看着关星禾。   “那谁啊?”   “大概是妹妹吧。”   坐在隔壁班方阵的关熠暗暗咬牙。   妹妹个头!   他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人,“闭嘴。”   那是他妹妹!   那人讪讪地住嘴,看了眼关熠,小声说:“不知道是第几名啊。”   学校隔了一小块空间作为休息区。   休息区很安静,贺灼靠在椅背上,面色发白。   他昨晚熬夜读书,本想着跑完全程就是,可不知怎么的,身体里像是找了火一般,不管不顾地就往前冲。   休息区离看台不远,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有人在讨论。   “是贺灼第一吧。”   “可我看蒋寒好像更快。”   “没有吧。”   其他的参赛选手陆续进了休息区,有的上来搭话,“诶,你第几啊?”   关星禾小声说:“可以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吗?”   女孩儿长得柔和漂亮,说话细声细气,笑起来颊边还缀上两颗小酒窝,像是四月弥漫的春光。   男生面色一红,“不好意思啊。”他讪讪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贺灼看着他烧红的耳根,面色一冷。   栀子花的香气绕过来,他听到女孩儿温柔的声音。   “你累不累?”女孩儿眨眨眼,细碎的光便在眼里微微闪动。   远处嘈杂又喧闹,贺灼狂跳的心却一瞬间安静下来。   刚刚那么多人围上来,有祝贺他的,恭喜他的,抑或是询问他的。   可只有她,关心自己累不累。   冷意像坚冰,在少年眼中蓦的融化开,他手上还攥着女孩儿的手帕,触手一片温软。   他喉中微紧,摇了摇头。   四周安静下来,外面似乎在宣布比赛成绩,旁边的人一窝蜂跑出去。   偌大的休息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关星禾眨眨眼,“你不出去听一下成绩吗?”   他摇摇头,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声问:“你呢?”   关星禾一怔,听见他继续说:“你不好奇吗?”   刚刚那么多人围上来,不都是关心自己的成绩吗?   贺灼有些自嘲地想,要是自己跑了倒数几名,那些人还会围上来吗?   应该会像开始时那样,当他不存在吧。   可女孩儿望着他,笑意一点点从眼底漫上来。   “不好奇啊。”   她笑着,声音清甜又温柔,“因为哥哥在我心里一直是第一名啊。”   贺灼的呼吸有一瞬滞住,他猛地抬眸,猝不及防地撞上那双盈满笑意的眼。   阳光不知什么时候透进来,她眼尾弯弯,“其实你不用把自己逼得这么紧的。”   有一缕阳光缓缓地落在贺灼脚下。   他感觉脑袋里紧绷的一根弦,猛地一下断开,心脏一下一下,随着女孩儿温暖的声音,有力又迅速的跳动起来。   生活的风霜让十六岁的少年锐利而坚硬。   所有人都告诉他,你必须努力,只有获得第一名,才不辜负死去的父亲,不辜负关家的帮助。   这些话像是无形的枷锁,一步步把他牢牢拷在名为努力的牢笼里,让片刻的放松都成了罪过。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   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贺灼垂眸,女孩儿温暖的眉眼浮上一层阳光的碎影。   她笑着说:“不管是学习,还是跑步,不管怎么样,你都很厉害,在我心里都是第一名。”   贺灼手指微颤。   那些强撑着的夜晚,空白的试卷,关叔叔的忠告,仿佛寒冷的坚冰,尽数融化在女孩儿温软的话语里。   有人猛地闯进休息室,大喊着:“贺灼,你第一!破了校记录!快点出来,一会领奖了。”   “快点去,快点去。”   关星禾把他往休息室外推。   外头的阳光正好,贺灼心里却奇异的平静。   长跑比赛在这一天默默谢幕,晚上回家时,关星禾发现贺灼竟然没有在车里看书。   她蓦得有些欣慰,正准备插上耳机听歌,手中却突然被塞进一团东西。   是她之前借给贺灼的手帕,但是重了许多。   关星禾曲了曲手指,掀开手帕。   里面放着块金灿灿的奖牌。   「长跑比赛第一名」   “这...”关星禾有些讶异。   少年静静地看着窗外,绯红色的夕阳落进来,他苍白冷硬的面容有几分少有的柔和。   他没看她,声音淡淡,身侧的手却不自觉的攥紧。   “送给你。”   “圣诞礼物。” 第20章 占有欲   关星禾收到过数不胜数的礼物, 每年的圣诞,成堆的礼物挤满了她的课桌。   可却是她第一次收到奖牌。   夕阳下,巴掌大的奖牌散出淡淡的光晕, 别样的耀眼。   关星禾下意识地觉得应该拒绝, 但她抬眸。   少年侧脸清冷坚毅,锐利的下颔线透着不容拒绝的果决。   关星禾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 她唇角勾起来,“......好吧, 那我收下了。”   贺灼紧攥的手微微松开, 手心一片濡湿。   这份特别的礼物被关星禾珍重的收进抽屉里。   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个奖牌, 好似还带着少年身上冷淡凛冽的冰雪气息, 却让关星禾一看到,便心生温暖。   ~   时光匆匆而过, 转眼到了学期末,昨天刚结束最后一门考试,校园里一片轻松。   关星禾下学期便要升高中了, 她是艺术生,一向对学习也懒懒散散。   学校的乐团和市里的音乐附中有合作, 每年有两个报送名额。   落了雪, 校园里白茫茫的一片。   过几天便正式放寒假了, 学校要求每个班级都要清空教室。   时岁唉声叹气地收拾着储物柜, 转眼便看到关星禾的东西有她两倍多。   “我的妈, 你这些要拿几趟啊。”时岁指着一叠花花绿绿的贺卡, “要不你把那些东西扔掉吧。”   那些都是七七八八的男生送的, 反正关星禾也不会看,留着还占位置。   “算了吧,我多拿几趟就是。”   到底是别人的心意, 怎么可以随意扔掉。   时岁撇撇嘴,“就你心软。”   教室冷冷清清,大多数人都走了,两人埋头收拾东西,突然听到开门声。   回头一望,竟是徐心圆。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棉袄,衬得脸颊愈发消瘦。关星禾突然想到,距离上次见她,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了。   “心圆,你是来拿东西的吗?”   她点点头,眼睛微垂。   “你爸爸还好吗?”   听班里的人说,她父亲生病了,所以才请了大半个月的假。   徐心圆一愣。   她似乎没想到关星禾会问这些,半晌才讷讷地点头,“还行。”   关星禾和时岁已经收拾好了,正准备往外搬,“你东西好多,我们这里快搬完了,一会儿帮你吧。”   徐心圆手上微顿,刚想拒绝,门口闪过一个清瘦的身影。   关星禾抬眸,愣了一瞬,连忙走出教室。   少年穿着有些单薄的冬季校服,站在风口处,消瘦又挺拔。   “哥哥,你怎么来了?”   “路过。”   女孩望向他,一双杏眼迎着清晨的光,清澈明亮,仿佛能看穿一切。   少年抿了抿唇,喉咙紧了紧,不自在道:“刚刚...老师让我去育英楼送东西。”   教学楼和育英楼之间隔着长廊,听起来合理极了。   关星禾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贺灼轻舒了口气。   关星禾转头去收拾东西,“哦对了,你能帮我们搬点东西吗?”   贺灼视线落在女孩儿书桌旁的书堆。   “嗯。”   少年声音沉冷,却很干脆。   关星禾领着他走进教室,自己抱起了书,对他努努嘴,“那边。”   她指得是徐心圆。   贺灼脚步微顿。   关星禾说:“心圆那里比较多,你去帮她一下。”   贺灼抿紧唇角,没说话,少年垂着眼,侧脸俊朗硬挺,黑眸一片冷淡的陌然。   她低声说:“要不...算了吧。”   少年不说话时清冷又严峻,他弯腰,利落地拿起关星禾剩余的东西。   他视线在怔楞的女孩儿身上顿了顿,微抿着唇,又转身从地上拿起徐心圆的那一摞,   “走吧。”   少年的声音拂在冬季的风中,冷淡又低沉。   关星禾愣了愣,“你这拿得过来吗?”   “可以。”他走出教室,背影清瘦挺拔。   时岁一脸愕然地走在最后,她东西少,一个人拿得过来。   她压低声音:“星星啊,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上次不是说不熟吗?”   冬日里,少年挺拔的背影想颗屹立的小白杨,关星禾唇角微勾,“现在熟了啊。”   “羡慕。”时岁叹道:“什么时候我爸妈也去收养一个学习好,又长得帅得哥哥啊,可以帮我补习功课,还帮我搬书,简直比亲哥还好。”   关星禾瞥了时岁一眼,“你知足吧,我看你哥也对你挺好。”   “好个鬼。”时岁想到那个总是欺负自己的家伙就心烦,急忙止住话题。   “别说他了,对了,你那个保送什么时候出结果啊?”   关星禾想到走在后面的徐心圆,他们是一个乐团的,而且都是小提琴手,报送名额这个事情其实还挺敏感的。   她声音微低,“大概过几天吧。”   路旁的冬青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到了校门口,徐心圆看着贺灼,轻声说:“谢谢你们了。”   少年沉默地将她的那叠书放下。   关星禾摆摆手,“不用不用,对了,要不要顺路送你一下呀,这么多书。”   她眼神有些闪躲,“不用了,我...叫了车。”   “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小心点,拜拜。”   女孩儿穿着天蓝色的冬季校服,衬得她肌肤似雪,冬日里,她就连背影都轻巧纤细。   徐心圆垂下眼,看着满地的书,咬着牙搬起来。走过拐角,落灰的墙角正停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她搓搓手,将书紧紧地绑在车后座上。   ~   另一边,王叔停了车,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大小姐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叫我进去帮忙。”   女孩儿声音糯糯,“学校不让进去的。”   她见王叔搬了一半,便弯下腰想去够另一半。   空气中一阵干净的青草气息绕过来,少年干脆利落地抱起剩下的。   因为放假,学校门口停了不少车,王叔只得将车停得远一些。   少年走得快,王叔已经将东西放进后备箱,转身间一,不小心撞上他。   “哗”得一声,书散了一地。   吓得王叔连连道歉。   贺灼眉间微敛,蹲下身小心地将地上的书捡起来。   他指尖微顿。   淡蓝色的信纸从信封中划出,上面的字清隽利落。   「祝星星圣诞快乐希望明年的圣诞能和你一起过   向远」   一月的冬季,风又冷又沉。   少年半蹲在冷清的马路旁,无声无息地收紧手指。   星星?   凌冽的风似乎灌进他的喉咙,刺得他生疼。   “哥哥。”   关星禾轻轻唤他,“怎么了?”   贺灼背着身子,阻隔了一片视线,他听到脚步越来越近,曲了曲手指,迅速将那封信塞进信封里。   “没什么。”他心里像是烧了把火,可声音却沙哑隐忍,“走吧。”   车上静悄悄,没人说话。   贺灼侧目看她。   夕阳将女孩儿的发染成温暖的茶色,她半瞌着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三月春日里轻巧又精致的轻蝶。   贺灼今年十六岁,生活晦涩又灰暗,就连同龄人理应获得的亲情,于他而言都少得可怜。   他就这么看着女孩儿,看了整整一路,心里的细细密密情绪涌上来,又痒又疼。   那一年,他尚且还不明白那种复杂的情绪是什么,只是知道,仿佛难受多过愉悦。   他下意识地不想再想,强逼自己错过眼,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冬青树。   车里安静,王叔突然问:“大小姐下学期是准备去海音附中吧?”   关星禾说:“嗯,我们学校有保送。”   她是乐团的小提琴首席,这个报送不出意外,应该是她的。   贺灼呼吸微滞。   他知道关星禾是学校的音乐特长生,以为她和时岁口中的报送,指是本校报送。   原来是,其他学校吗...   他沉默地垂下眼,心间空落落的。   “那先恭喜大小姐了。”王叔笑呵呵的。   关星禾应下来,她转眼看着贺灼,笑着问:“哥哥期末考得怎么样啊?”   贺灼抿了抿唇,“还行。”   他一向谦虚,“还行”两个字在他口中,分量很重。   关星禾笑了笑,“那就好。”   她怕他要是考不好,连过年恐怕都没法过好了。   ~   寒假不长,大概就一个月时间。   高中部放假晚,今天是最后一天,也就是发期末试卷和作业。   落雪纷纷的天,家里格外温暖。   关星禾拉着贺灼陪自己看电视。   电视中放着综艺,一群明星围坐在一起吃着火锅。   关星禾突然问:“哥哥,你喜欢吃火锅吗?”   贺灼愣了一瞬,“还行。”   “那我们过年吃火锅吧。”关星禾眨眨眼,“你喜欢吃什么菜?”   他眼睫轻颤,“都行。”   印象中的火锅,就该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窗外是凛冽的寒风,屋内氤氲的热气升腾着,气氛温暖和谐。   他侧过头。   女孩儿半个身子都窝在懒人沙发里,侧脸莹白,头上几缕碎发调皮地翘起来。她转过头,眼睛里满是愉悦,“过年爸爸不回来,那就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吃鸳鸯锅,然后再多买点肉......”   她声音轻快,像是春日跃上枝头的百灵鸟。   贺灼颤了颤手指,心中的角落塌陷下去,软得一塌糊涂。   他其实很害怕过年。   许多年前那个孤独幽冷的年夜,是少年很久一段时间,都不愿提及的存在。   可这一刻,他望着女孩儿,心中竟升起隐秘的期待。   期待和家人,一起过年。   屋里寂静,他望着她,狂跳的心脏,有一瞬间安静下来。   好几天里,那封淡蓝色的信纸总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贺灼可以解出考卷上最后一道压轴的数学题,却很难明白,那种日日夜夜,一想到便让自己心口又闷又疼的情感是什么。   贺灼懵懵懂懂地想,或许亲情也夹杂的占有欲。   他只是不愿意,失去这个妹妹,失去那些少得可怜的亲情。   对,就是这样。 第21章 心动   贺灼从学校出来时, 天色早已一片昏暗。   「织甜」是学校对面新开的甜品店,一到放学时间就挤得水泄不通。贺灼排了很久,才买到了关星禾请求他放学帮忙带的草莓蛋糕。   他垂眸看了许久, 又买了一杯珍珠奶茶。   今天是高中部领成绩的日子, 学校门口寸步难行。   贺灼走到王叔停车的地方,看到车门口站着个人。   关熠的眼睛扫过贺灼, 垂眸说:“王叔那我先走了,让她来我家过年。”   王叔连连应好。   他离开的背影顿了顿, 才补了句:“别说是我说的。”   不知是不是上次被教训得狠了, 他这次竟不找贺灼的茬了, 只把他当空气。   贺灼沉默地上了车。   蛋糕其实包装得不是那么好, 路上摇摇晃晃容易塌。   他蜷了蜷手指,将蛋糕捧在手上。   车上静默, 王叔咳了咳,找话题道:“贺少爷期末考得怎么样?”   “还行。”   这次他正常发挥,年级第一。   “其实吧...”王叔咳了咳, 这才进入正题,“以前过年, 先生也经常不回家, 大小姐都会去他们那过年的。”   “不知今年为什么, 她就推说不去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沉默的少年, 试探着开口, “这过年就是人多图个热闹, 一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 你能不能,劝劝她?”   贺灼垂着眸,手指微顿。   他并非不知道王叔话中的意思。   上次在酒店的那件事, 关星禾已经很久没有和关熠说话了...   她从小生活在爱中的女孩儿,温暖得像太阳,纵使是关熠这样蛮横的人,也愿意为她低下头来,别扭的求和。   可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他的家人也只有她...   车突然颠簸,蛋糕上的草莓滚下来,奶油糊成一团。   他看着狼狈的草莓蛋糕,黑眸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   到家时,天空已经挂上一轮弯月。   房间里安安静静,有种奇异的沉默。   王叔察觉出这种奇怪的气氛,声音也不由地压低,“怎么了这是?”   “大小姐,下午接了个电话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听着好像是什么报送的事?”   “报送没上?”   “那还能因为什么。我听着都哭了一下午了。”   屋里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沉默地做事,就连打扫卫生,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贺灼的心一紧。   女孩儿的房门紧紧闭着,像是隔绝了一切。   他紧抿着唇,试探地敲了敲。   “睡了。”   女孩儿闷闷的,带着股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刚哭过。   他心像是被刀子扎了一下,钝钝的疼,犹豫了许久,他说:“是我。”   屋里一阵静默。   生活教会少年坚强与隐忍,给了他一身无坚不摧的铠甲,可却没告诉他,该怎么安慰一个哭泣的女孩儿。   他静静地站了会,抿了下唇,艰涩地说:“我...买了蛋糕,你要吃吗?”   女孩儿抽噎了几下,“你放着吧,我想睡一会,醒来了再吃。”   贺灼手指攥了攥,沙哑着开口,“你...别哭了。”   她声音骤然急促,“我没哭。”   静了几秒,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我想睡了,哥哥你回去休息吧。”   贺灼手心出了汗,脑子疯狂又急速地运转着,却怎么也想不出只言片语。   最后,他只能僵硬地走回房间。   贺灼一向对自己计划严明,每天都会给自己分配学习任务,不完成便不去睡觉。可今晚,他攥着笔在书桌前坐了许久,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窗外飞雪连天,他心中闷重繁杂,便开了窗。   女孩儿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出神地望着天空飘忽的飞雪,听到声响,她转过头。   她眼圈通红,一双杏眼还残存着泪水。   “哥哥。”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你还没睡啊。”   “嗯。”他食指悄悄地掐进手心,张了张嘴,却只能干涩地说一句,“你别伤心。”   女孩儿的窗台总是装点地精致漂亮,就连冬日时,都开着点点小花。   可她望过来,平日里明灿的眼却暗淡极了。   她突然问:“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   她赌气一般地说:“我学习也不是很好,拉琴也没有别人刻苦,每天就得过且过,好像从来都没有努力过。”   “不是...”   他顿了顿,微微蜷了下手指,声音喑哑,“你...很好。”   她并不知道,在这个孤寂陌生的城市里,她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贺灼从小生在泥泞,没见过一点儿光。所以他知道生活的艰险困苦,也明白唯有努力拼搏,才有机会从那泥堆里往上爬,去够一够从未见过的阳光。   他侧过头,月色下,女孩儿杏眼中盛着一汪浅浅泪水,像是精致易碎的水晶。   可她从小生在福窝里,无忧无虑的长大,又凭什么让她像自己那样,明白生活的隐忍和朝不保夕的恐慌。   若是可以,谁不想被庇佑着,快乐又无忧的长大呢?   他从未说过这样直白的话。   莹润的月色下,少年一双漆黑的眼像是散入了星星点点的光。   关星禾颤了颤手指,有些惊异地望着他,竟连伤心都忘了大半。   他像是触电一般,飞速的垂下眼,不再看她。   关星禾抿了抿唇,有些忐忑地说:“我下午想了很久,没有报送的话,我就自己去考,你说我爸会同意吗?”   贺灼点点头,“会。”   她像是舒心了一般,杏儿眼微弯,朦胧的泪眼水光潋滟,别样得好看。   “那我得快点准备了。”   贺灼心猛地一跳。   她就这样望着他,突然说:“我没吃晚饭,突然有点饿,蛋糕是放在冰箱了吗?”   贺灼说:“别吃了,晚上的吃冰的对胃不好。”   关星禾问:“那你饿吗?我们去冰箱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他分明不太饿,可看着女孩儿的眼,喉咙却不自觉地一阵发紧。   他喉结微滚,“嗯。”   关家的冰箱很丰盛,可关星禾却什么也不会做。   她看了许久,才说:“要不,我们煮点泡面吧。”   贺灼皱眉,扫了扫冰箱,“我来做吧。”   “你去那里坐着。”   已经过了十二点,厨房只亮着一盏小夜灯。   少年背着身,笔直的背影染上一些暖黄的光,仿佛都变得温柔下来。   他做了一碗很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可味道却出奇的好。   热气氤氲在两人悄悄升腾。   关星禾蓦的想起小时候,那时父亲每日都回家。深夜时,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喝着甜汤,苍白色的雾气弥漫环绕,似乎空气都是又暖又甜的。   贺灼抬眸,看着女孩儿的神色。   他手指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   “能吃吗?”   她才回过神,慌忙点点头,“好吃,超级好吃。”   他手指蓦的松开,过了许久,才低哑着声说:“锅里还有。”   少年声音沉沉,关星禾望着他,心中涌上点点暖意。   她突然觉得,或许这些年自己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得多。   贺灼的眼睛与她对上,眼睫一颤,又默默地垂下来,半晌才问:“怎么了?”   她一双杏眸带着光,漾得贺灼心脏泛起一阵浅浅的酥麻。   关星禾眨了眨眼,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期末考得怎么样啊?”   她猜测贺灼考得并不差,毕竟上次他自己都说“还好”。   可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关星禾抬眸。   少年微抿着唇,他视线与她撞上,黑眸中闪起几分晦涩难懂的情绪。   要是自己也考得不好,她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所以他说:“考得...不是很好。”   关星禾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才讪讪地说,“啊,那我们可真是难兄难妹。”   她知道贺灼有多重视考试成绩。   “没事的,没事的,不就是个破期末考吗。”   “咱们开学考就杀回去!”   明净的灯光下,她一双杏核眼泛着火光,明亮又灼热。   像是忘了自己不久之前还窝在房间哭了一下午。   贺灼一颗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他黑眸沉静,在漫漫的雪夜里,却有一股难言的温柔,“过几天,去关熠家过年吧。”   除夕夜,应该和家人一起。   热热闹闹。   所以,她应该去和她真正的家人呆在一起。   他不可以,那样自私。   ~   这次报送,约莫是关星禾顺风顺水的人生里,遇到最大的挫折。   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似乎带着天生的治愈力,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似乎哭过一场,便忘记了。   她像是变了个人,平时最爱看得综艺不看了,电视剧也不追了,也不再赖床了。   每天一大早起床便躲进琴房里练琴。   她从未这样拼命过,好像心中有了个目标,每天的生活都充实极了。   冬天的雪没日没夜地飘着。   关城宇虽说不能回家过年,却在小年夜回来了一趟。   关爷爷叫了关熠和他妈妈,打算一家人在小年夜和关城宇一起,提前过个年。   一家人围在圆桌上,偏偏关熠和贺灼的位子正对着,两人沉默着低头,连视线都不愿意相触。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奇怪,关城宇笑呵呵地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嘛,哪有什么隔夜仇。”   “你说对不对,小熠?”   关熠垂着眼,暗暗咬紧后槽牙,“嗯。”   一顿饭吃得有些憋屈,关星禾恨不得马上离开下桌。   可家长们总爱提起孩子们讨厌的话题。   关城月放下筷子,“我听说星星那个保送没上,那接下来可要准备中考,别天天偷懒了。”   “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你要多向你哥哥学习,你看人家上次虽然退步,但马上改正,这次期末考又是年纪第一。”关城宇附和道。   关星禾一愣。   年纪第一....   他昨天明明说考得不好的。   她猛地抬眸。   少年坐在她身侧,微垂着头,闻言,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关城宇还在旁边唠叨着,“既然报送没上,就把小提琴放一放,知道吗?”   关星禾来不及再想,争辩道:“爸,我想自己考。”   餐厅寂静了一瞬。   关城宇思索了片刻,问:“你有去了解吗?自己考的话,考上的几率是多少,一共有几个名额。”   关星禾抿了抿唇,“了解了,一个。”   音乐附中的要求严格,大多都是报送,今年只放了一个自考名额。   可关星禾还是想试试。   餐厅一片奇异的安静,关爷爷突然开口,“星星啊,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他声音浑厚,威严肃重,可关星禾却觉得委屈极了。   这难道不是正道吗?   关城宇说:“你平时懒懒散散的,没有拼劲,当□□好是可以,职业的道路是很苦的。”   懒懒散散。   没有拼尽。   和老师说的一模一样。   关星禾鼻尖酸涩,“我现在有在努力的。”   她哽咽道:“我会考上的。”   关城宇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虽然性子软和,但遇事却是最倔强的。   他语气重了些,“只有一个名额,每年多少人争这一个名额,你确定可以吗?”   “把心思花在学习上,考上你们学校的高中,在学校里也有哥哥们照料,这样不好吗?”   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像是把锤子狠狠地砸在关星禾心上,让她呼吸都闷重起来。   关爷爷说:“听你爸爸的,女孩子不用那么累的,好好考上大学,毕业后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就舒舒服服的。”   旁边的关城月垂了眼,一脸黯然。   关星禾猛地放下筷子,“叮”得一声。   她眸中沁着泪,嘴唇紧紧地抿着,推来椅子,扔下一句,“你们慢慢吃吧。”   餐厅一片静默,旁边立着的佣人连呼吸都低下来。   “好了。”关爷爷放下筷子,脸色阴沉,“我先回去了。”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关城宇接了个工作电话,他出门前,望了眼二楼紧闭的房门,对贺灼说:“好好劝她一下。”   刚刚的热闹仿佛一出闹剧,火红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屋里冷冷清清。   贺灼轻轻敲了敲门。   “是我。”   “我爸叫你来的?”   他沉默了两秒,“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女孩儿开了门,她一双泪眼蛰伏着火光,在夜里格外清晰。   “我爸让你来的吧。”   他沉默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关星禾抿了抿唇,声音低下来,“别劝我了。”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努力一次,为什么人人都急着否定呢?   她是...不够有韧性,做事也总是三心二意,可小提琴是她从小到大,唯一喜爱并且坚持的事了。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认可呢?   夜风冰凉。   贺灼说:“我没有要劝你。”   他从未觉得她比别人差。   她一双杏眼染上点希冀的光,“那你是支持我考吗?”   他垂眸,轻轻说:“嗯。”   女孩儿赌气地问:“你不觉得女孩子就应该乖乖长大,等着以后嫁个好人家吗?”   贺灼蓦得想起自己的父亲。   清水镇闭塞贫穷,许多人重男轻女,觉得女孩子不必读书,只要以后嫁个好一些的人家就好。   父亲贺知总是用自己的工资资助那些女孩,反复告诉她们:“婚姻并不是你们改变命运的方式,读书才是。”   他小时候不懂,可如今却突然明白了。   原来纵使是关家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会有这样相似的想法。   雪夜静静的,他声音清冷果决。   “我常常听人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的价值不该依附于其他人。”   他瞳孔漆黑,声音沉沉:“我认为,你应该做你自己的想做的。”   她像颗熠熠生辉的星星,应该呆在属于自己的辽阔天空。   寂静的雪夜里,月光透进屋子。   女孩儿的眼一点点亮起来。   她晶亮的眼儿望着他,语气却执拗:“可你不觉得只有一个名额,希望那么渺茫,我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是浪费时间吗?。”   她像个急于得到认可的孩子,一字一句把刚刚别人反驳她的话都说一遍。   可贺灼就那样垂眼,褪去平日里的锐利冷硬,他像是一个包容又温和的兄长。   他低声说:“学习上我可以帮你。”   窗外的雪轻柔地飘着。   他一双眼漆黑如墨,锐利而坚定。   “而且,就算只有一个名额。”   “那为什么,不能是你?”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关星禾怔楞着望着他,少年眼眸深邃坚毅,透出隐隐的火光,明亮又灼热。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感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一般,一下一下,剧烈又疯狂地跳动起来。   在这个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第22章 擦过他冰冷的耳廓……   二月中旬, 关星禾悄悄在网上报了名,没有让关城宇知道。   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了指路明灯,对于未来懵懵懂懂的关星禾, 终究决定坚持自己的想法。   寒假匆匆而过, 没过几天便开学了。   学校的报到时间在下午,贺灼出教室时, 遇到了关熠。   准确的说,是被关熠拦住了。   贺灼眉间冷肃, 没看他, 只是冷冷道:“让一让。”   自从上次关爷爷的生日之后, 关熠始终没有向贺灼低头道歉, 只是把他当做陌生人,不再找他的麻烦。   关熠望着他, 眼中阴沉沉的,“你支持她去考附中?”   贺灼垂下眼,没说话。   关熠靠近一步, 语气阴恻恻的,“摆正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 别以为什么事都顺着她, 讨好她, 你就可以融入这个家了。”   他早晨从女朋友周雾嘴里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 快被气疯了。   这都快三月了, 关星禾再不好好准备中考, 连本校都考不上了。   这个贺灼根本没有为她考虑, 只一味地顺着她,根本不考虑现实。   关熠恶狠狠地想,自己果然没看错, 贺灼和自己那个恶心的父亲,根本一模一样。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阿谀奉承,根本不考虑实际。   冷风沉沉,贺灼抬眸,声音低沉冷淡,“你们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只是一味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让她像个牵线木偶一般,照着他们的意愿生活。   关熠没想到他会反击,印象里,这个贺灼总是一副低眉顺眼,寡言冷淡的样子。   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他冷笑道:“那你知道?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难道还比不过你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哥哥”?”   他阴阳怪气地加重了哥哥两个字,奚落又嘲讽。   走廊尽头有人在喊关熠的名字。   他急着离开,回头说:“要是你心里还有一点良知,就劝她放下现在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中考,到时候考上了高中再去玩她的什么小提琴。”   那天的风依旧冰冷,贺灼望着他的背影,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   ~~   关星禾从考场出来时,天色已经阴沉下来。   附中的考试分为三轮,今天是第一轮海选,入选的话,还会有二轮复试和三轮面试。   今天她没让王叔来接,准备去后门坐车。   “星禾。”   她转头一怔,没发现会在这儿遇到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合理。   向远一路跑过来,气还有些喘,“你是今天来考试的?”   “嗯。”   向远惊讶于她没被保送,但他情商挺高,不愿意戳别人的痛处。   他笑了笑,声音朗朗,“你去后门吗,那我们一起走吧。”   关星禾没法拒绝。   向远算是她的师兄,小时候,两人在同一个老师门下学琴,长大之后关系也不错。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关星禾笑了笑说:“谢谢你,上次的CD我很喜欢。”   少年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喜欢就好。”他想到那张附带的贺卡,脸颊不由地有些热。   他的那些话,她都明白吗?   向远悄悄看了她一眼,女孩儿巴掌大的小脸有一半被围巾包裹,她只露出一双盈盈双眸,别样的好看。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是考学上有什么问题,随时打我电话。“   “好。”关星禾朝他笑笑,正准备告别,下一秒却看见站在街对面的人。   傍晚的天色有些暗,街道边的路灯次第亮起。   少年站在雪地里,身后落下一道消瘦的阴影。   关星禾连忙对向远说:“我先走啦,拜拜。”   向远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身旁的女孩儿穿过街道。   她扬起头,声音中都是笑意。   “你怎么来了?”   隔着一条街,向远撞上少年的眼眸,冰凉冷冽,像是像是海市一月的雪。   而后少年垂下眼,不再看他,嗓音淡淡,“路过。”   “走吧。”   女孩儿点点头,转头对向远挥了挥手。   雪地里映出两人依着的影子,宛若一对般配的璧人。   向远有些不甘地抿了抿唇。   天色还未暗下来,分明是冰寒的冬季,贺灼心中却烦闷。   那个少年看关星禾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少年的心头像无端地着了一把火,烧得他呼吸都发闷发疼。   附中离他的学校不远,却也不算近。   出了校门,他不知怎么的,便着了魔一般得走过来,雪地难行,他一步一步,似乎在丈量了两个学校之间的距离。   冰封般的天气里,女孩儿的声音清甜温润,“哥哥,我想去旁边的琴行买点东西。”   他抿着唇,“嗯。”   正是化雪天气,空气冰冷清新,可他心中却像是堵了块石头,就连声音都闷重,“以后早点回家。   “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   他总是沉默寡言,从不会这样多话。女孩儿抬眸,杏眼微微惊讶地瞪圆。   贺灼别过脸,声音僵硬:“叔叔让我照看好你。”   女孩儿眼睛弯起来,“哦哦,好吧,可刚刚那不是陌生人。”   她顿了顿,迎着少年漆黑的眼,一本正经,“那是我师兄,小时候一起学琴的,他现在在附中上学,刚刚遇到了就说了几句话。”   贺灼不知怎么的,心中愈发烦躁,脸色也阴沉下来。   可他却没理由再说什么。   就像关熠说的,他不过是半路冒出来的“哥哥”,有什么资格说她什么呢?   就连那个不知名的少年,都出现的比他早得多。   他们出现在自己从未涉及过的岁月中。   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他没再说话,只是垂下眼,心随着呼啸地寒风一点一点冷下来。   路边湿滑,女孩儿一不小心踩到水坑里,两脚一划。   贺灼飞快地伸手,女孩儿的脑袋骤然撞上他的胸口。   她小小一个,像团温软的糯米团子,却撞得少年的心都跟着瑟缩。   就连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停滞。   女孩儿倚着他的胸口,轻轻地闷哼了声。   刚刚那些烦闷瞬间被打断,他指尖颤抖,哑声问:“你没事吧?”   她哼哼唧唧的,像只讨食吃的幼猫,“脚扭了,好疼。”   他慌得呼吸都停了一瞬,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得声音都带颤,“我打电话叫人。”   “不用。”她抬眸,笑眼弯弯,“没那么严重,我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好。”   “哥哥。”她抿抿唇,眼中带上些羞怯,“可不可以借我靠着休息一下。”   贺灼像是被夺去了呼吸,像木头一般立在原地。   女孩儿眨了眨眼,只当他是默认了,默默地靠近一步,借着一点力道,轻轻地倚在他身上。   绯红色的夕阳冲破云层,倾撒在雪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好似也被夕阳包围裹挟,一点一点,随着自己急速的心跳,无法控制地软下来。   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他顷刻间忘了刚刚的烦闷,只感受到自己胸腔剧烈到疯狂的心跳。   她会不会,也听到了?   贺灼心底莫名地涌起恐慌,他甚至无法深究原因,只下意识地不想让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手指触上她的肩,将她轻轻移开。   关星禾抬眸,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藏了一只小鹿,跳得好快好快。   少年身上清冽又干净的气味,好似让人不自觉地依赖信任。   她小脸微红,心底浮上些羞怯,小声说:“我脚还有些疼。”   贺灼的心跳还未平息下来,他呼吸有些乱,可雪地里,女孩儿那双盈眼可怜兮兮地微垂着,让人心软到无法拒绝。   他近乎自暴自弃地蹲下身,咬牙说:“我背你。”   起码这样,她就不会听到自己那恼人的心跳了。   可他很快便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女孩儿软乎乎地趴在他背上,头就枕在自己的肩上,呼吸之间,栀子花香一下下吹进他的耳廓。   “哥哥。”   她一双手绕着他的脖颈,轻轻地唤他,声音甜得他心都在抖。   贺灼双手僵着,木着脸加快脚步。   女孩儿在不安地挪了挪。   顷刻间,贺灼感觉自己耳畔好像擦过什么,软乎乎的,有些温热,还带着女孩儿身上清浅的香气。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热气刹那间冲上耳畔,就连呼吸都瞬间停滞。   关星禾无措地抿了抿唇。   她,她不是故意的。   女孩儿悄眼看了看少年。   雪地里湿滑,他侧脸坚毅冷硬,和平常并无二致,就连脚步没停一下,甚至还走得更快了一些。   他大概没意识到那是什么...   关星禾觉得心里怪怪的,像是松了口气,但又空落落的。   她试探着小声问:“哥哥,我重不重啊?”   少年呼吸絮乱,只一个劲得往前走,他感觉胸腔剧烈颤动着,甚至比刚刚还要强烈千倍百倍。   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女孩儿在耳边问了什么。   可他没听清,只想掩饰住自己的无措,慌得张口应付,“嗯。”   关星禾:“?”   她像是被浇了盆冷水,绯红的脸颊都瞬间褪去热度。   “那我自己下来走吧。”   雪夜里,街道安宁静谧,远处琴行的招牌亮起来。   贺灼的心逐渐平稳了片刻,他轻轻地颠了颠,让她在自己的背上更稳一些,“马上就到了。”   胸腔震颤的余韵犹存,他望着远处的流离璀璨的灯火,脚步渐渐慢下来。   傍晚的街道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他心中甚至产生一个荒唐的念头。   多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这样就可以背着她,一直一直,往前走。   走过荆棘的丛林,冰冷的雪地,为她挡住凛冽的风雪,送她到一个安全又温暖的地方。   昏黄色灯光洒落,地上的积雪仿佛都染上了温暖的颜色。   琴行终于到了。   门口挂着几束风铃,走进去便响起清脆的声响。   老板迎上来,见是关星禾,怔楞了片刻,给她搬了把椅子。   “好久没来了啊。”   他望了眼贺灼,“这是....你表哥?”   贺灼微顿了下,就听见关星禾说:“不是,这是我哥哥。”   老板尴尬地笑了几下,“我就说呢,是不太像,以前你和你表哥总来,那时候你这么点高。”   他伸手比了比,“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在附中的老师那学琴,每次下课都会过来逛一逛,你表哥每次都催你,然后你们两个就在琴行里面拌嘴,吵吵闹闹的。”   关星禾悄悄望了眼贺灼。   她知道他和关熠的关系一直没有好转。   少年的侧脸隐在明净的灯光下,看不清喜怒。   关星禾赶紧转移了话题,“老板,你们这有新到的松香吗?”   老板见有生意做了,连忙接过话头。   店里冷清,女孩儿斜坐在椅子上,受伤的脚轻轻地抬起。   贺灼压下心中的燥意,给王叔打了个电话。   ~   回到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王叔接过了贺灼的电话,便提前叫了家庭医生。   一番忙活,家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关星禾接到了关熠的电话。   少年在电话里严厉极了,“关星禾,我劝你赶快把那个考试停了,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   她脚喷了药,还在隐隐作痛,语气也不好,“不要。”   关熠语气暴躁,“你现在是完全受了那个贺灼的蛊惑,你弄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哥哥,谁是真正为你好?”   关星禾冷冷道:“你为我好在哪?”   他愤怒地说:“你现在一门心思在考附中上,给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要是考不上呢?”   关星禾只觉得怒火中烧。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考不上呢?   电话那头,关熠还在不依不饶地说着。他总是这样,总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听他的话。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关星禾越想越气,便气干脆把电话给挂了。   空气寂静冰冷,刚喷了药,她脚踝处一阵刺刺得疼。   门被敲了几下,关星禾以为是王姨,“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少年静静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叠书。   关星禾这才想到,自己和他约好了今晚补课的。   胸腔里的郁气让女孩儿脸色都不太好,她强撑起笑容,“哥哥。”   贺灼将东西放在桌上,关星禾才发现那是一叠本子。   “这是?”   他说:“给你的。”   关星禾打开第一本。   少年的字迹清隽整洁,让人赏心悦目。   「初三数学重点考点」   他写得很详尽,满满一本,每个大考点小考点,都写得清清楚楚。   关星禾指尖微颤,打开第二本。   「初三物理重点考点」   第三本「初三化学重点考点」   整整一叠本子,少年一字一字,不知熬了多少个晚上才写完这些。   他从支持她考附中那个晚上开始写,直到今天,才把这些笔记完成。   夜里很安静,他低眸望她,声音也沉静极了。   “我看了你以前的练习和作业,这些是重点和你反复错的,你认真看。”   他不会安慰人,顿了顿,才说:“都理解了,中考没问题的。”   快入春了,窗外的落雪一点点融化。   关星禾心尖酸涩,眼眶都不自觉红了。   这段时间,她练琴考试,努力把自己填满,但空泛的夜晚,她还是不由地升起恐慌。   要是,她真的考不上呢?   可这一刻,所有不自信,不被认可,像是随着窗外的雪,一点一点,融化在这一本本笔记本里。   原来,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愿意认可她,不愿意鼓励他,也始终有一个人站在她背后,缄默无言,却为她挡去风雪,催她前行。   她垂下眼,不愿意暴露出自己的脆弱,“谢谢哥哥。”   夜里静谧。   他望着女孩儿的发顶,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别怕。”   十六岁的少年坚毅敏感,他尚且无法不去在意关熠的那番刺耳的话。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并不是一味的讨好顺从,这条漫长孤独的道路,他要跟在她身后,为她留好归来的路。 第23章 脸红心跳   窗外的雪仿佛一夜之间融化, 枯枝长出绿芽,春天悄无声息地到来。   关星禾已经通过了前两轮的考试,最后的面试就在不久之后。   有了贺灼的帮助, 她学校的成绩不但没有落下, 反而蒸蒸日上。   一模时,已经超过了本校的高中录取分数线。   周雾后来和关星禾打电话道了歉, 她说只是寻常的聊天,没想到关熠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还几次要打电话告诉关城宇。   周雾和关熠好说歹说, 磨了许久, 关熠才打消了去告诉关城宇的念头。   可关星禾心里却始终有些不舒服, 和他们的关系似乎也疏远了许多。   春日的风轻轻吹着。   关星禾终于结束了最后的面试,她回家时, 天色早已暗下来。   夜晚的别墅格外安静,只客厅亮着一盏夜灯。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少年竟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   漆黑的夜在窗外无声地蔓延, 他坐在莹润的灯光下,锐利的棱角似乎都淡下来。   听到声音, 他指尖微滞, 放下书本。   关星禾朝他笑笑, “哥哥。”   他一双漆黑的眼望过来, 轻轻“嗯”了声, 而后不做声地攥着书, 过了许久才问:“怎么样?”   关星禾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还可以,听天由命吧。”   她不似贺灼那样沉稳,总是说话留几分。   毕竟能进面试的人都不会差, 关星禾口中的还可以,就是真的一般。   贺灼抬眸。   此刻刚入夜,有一缕浅浅的月光透进来。   女孩儿脸颊苍白,孤零零的站在门关处,身后落下一道消瘦的阴影。   这段时间,她早起晚归,瘦了许多。贺灼指尖顿了顿。   关星禾说:“哥哥,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放下东西就去学习。”   每晚七点半是贺灼帮她补课的日子,她没忘。   贺灼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上绕了一圈。   女孩儿垂着肩,眼下一片青黑。   他心脏泛起浅浅的不适,沉声说:“今天不补课。”   她脚步停滞,低头看了看表,“今天考场出了点小状况,所以迟了20分钟,等等补上。”   她以为贺灼是因为自己的不守时而不悦。   毕竟他每天那么多事,自己迟到确实是耽误了他的时间。   可少年望过来,平日里冷硬的面庞并无不悦,甚至连声音都低下来几分。   “休息一天。”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女孩儿最近有多努力。   好似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铆足了劲,绝不退缩。   春夜里的风都是轻的。   关星禾浅浅的松了口气,这段时间,她确实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如今面试也结束了,结果不论是什么,她也问心无愧。   连一向刻苦认真的贺灼都让她放松一个晚上。   所有...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她望着少年冷淡的眼,扬起笑脸,“那我们出去玩儿吧。”   他一怔,视线扫过她青黑的眼底,“去好好睡一觉。”   女孩儿眨了眨眼,那双暗淡的眸子落进一点月光,顷刻莹亮鲜活起来。   她说:“现在才八点,玩到十点半回来,也能好好睡觉的。”   这段时间,她不是练琴就是读书,所有的时间都闷在小房子里,一想到可以出去玩儿,还管什么睡不睡的。   贺灼拗不过她,她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道理,让他一次次让步。   春夜的风很温柔,远处灯火流离,将城市笼罩在绚烂的色彩里。   关星禾和贺灼并肩走在街道上。   街道的正对面挂着广告牌——   「金球电影院现开业八折优惠」   关星禾提议道:“哥哥,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吧。”   答应陪她出来,贺灼自然没什么异议。   这是一家新开的电影院,设备很新,也许是宣传不是很到位,有些冷清,排片量也不多。   “我们看那个吧。”   他们时间紧,还急着早点回去休息,符合他们要求的就只有一部叫做『灯影」的片子。   贺灼坚持付钱买票,等他买完票回来,关星禾正捧着两大盆爆米花。   黄油甜香味扑面而来,她将其中一盆递给贺灼。   他愣愣地接过。   影院的灯光幽暗,衬得女孩儿一双杏眼格外明亮,她嚼着爆米花,脸颊挤得圆圆的,还一边“咯吱咯吱”响,像极了偷吃米粒的小仓鼠。   她好像格外爱吃甜食。   从前贺灼一向对甜丝丝的东西避而远之。可不知道为什么,遇上了她,自己被迫吃了好几次甜食,便不自觉地接受了。   也许生在黑暗里的人,注定永远拒绝不了那种鲜亮又甜蜜的东西。   影厅的灯暗下来。   贺灼侧过头。   四周很安静,他一次这样大胆地看她。   他视线克制地划过她纤长又浓密的睫毛,越过她挺直的鼻梁,不经意地落在她小巧的樱唇上。   他莫名地想到那一夜背着她走在雪地里,耳廓酥麻温热的触感。   他双手不由地出了汗,耳廓不由地泛起红。   黑暗里,女孩儿蓦得侧过头,视线和他对上。   贺灼心中一惊,猛地别过头。   荧幕里,一对男女正吻得难舍难分,缠绵悱恻,隐隐地往着更过分的程度发展。   四周朦朦胧胧浮起一股难言的旖旎,座位前方的男女正慢慢地靠近。   贺灼只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火点了一般,一时间,转头也不是,不转头也不是。   他心头狂跳,猛地低下头,一边手捂住关星禾的眼。   “别看。”   影院里开着暖气,可他双手触碰到女孩儿的脸颊,却还是被那温度烫到。   他双手一颤,移开了点,隔着一点儿距离,只挡住她的视线。   “哥哥。”   她低低地唤他,声音放得很小很低。   可贺灼的心像是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又痒又疼。   他心底涌上股无措,语气里却是强装的冷硬,“干嘛?”   “我...我们走吧。”   关星禾只觉得心里像是装了只小兔子,疯狂地横冲直撞,她脸颊热得像是烧起来一般。   要是再待下去,自己整个人就快着起来了!   女孩儿的鼻息温热,带着清浅的栀子花香,一点点漫过来,让他窘迫又难捱。   贺灼很快的回应,“嗯。”   两人飞快地走出影厅。   冰冷的空气拂过来,关星禾脸颊的热意终于消退了些。   路灯并不十分明亮,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朦胧又美好。   她抬眸看着少年清冷的侧脸,心中的震颤非但没有退却,反而一点一点,愈发强烈起来。   她心里窘迫又无措,那种感觉像是小时候和家长一同看到亲密戏一般。   可有好像,不太一样......   夜风轻轻,少年垂着眼,僵硬地往前走。   他不敢转头看她,生怕一不小心,露出自己通红的耳廓。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又沉默。   街对面,突然有人喊她。   关星禾停下脚步,才发现是周雾。   她正挽着关熠的手,满脸笑容的和他们挥手。   关星禾强笑了两下,正打算随便打个招呼离开,周雾却已经拉着关熠走了过来。   “好巧啊,我们刚刚才说到你,结果就遇见了。”周雾笑眯眯地说:“听说你今天面试,是考完了出来放松吗?”   关星禾点点头,手中却突然被塞了一个纸袋子。   “喏,送你的。”周雾用手杵了杵身边的人。   关熠一脸冷漠,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周雾打圆场,“就是他,你不是快要过生日了吗,非让我出来给你挑礼物。”   “好了,说这么多干嘛。”关熠抽出手,语气僵硬,“走了。”   他背影僵直,脚步却好像刻意地放慢了许多。   周雾瞥了他两眼,小声说:“他上次跟你说了那番话,后来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但你知道,他这个人就是死要面子,拉不下脸来跟你道歉。”   她顿了顿,继续说:“其实知道你进了面试,他别提有多高兴,你把礼物拿着啊。”   她说着,将礼物塞进关星禾怀里,连忙去追关熠。   关星禾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望着手里的礼物袋,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她抬眸,正撞上贺灼的眼,月光衬得他一双眼格外漆黑。   关星禾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一向不好。   可贺灼的语气却很平淡,像是刚刚从没见到关熠,也像是忘记了影院里发生的一切。   “走吧。”   “回家早点休息。”   贺灼的耳廓红终于褪去了一些,却还残存着点淡淡的粉。   他心跳还有些不正常,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什么关熠,只一个劲地往前走。   他步子又急又快,回到家时,才大约九点。   王姨听到响动,从餐厅探出个头,“回来的这么快啊。”   关星禾想到刚刚影院的乌龙,还有些不好意思,她笑了笑,找理由道:“有点困,早点回来睡觉。”   王姨说:“对了,刚刚有人来送东西呢,说本来是要今早送来的,但是花店给漏了,所以才送晚了。”   关星禾这才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束盛开的百合花。   淡淡的芳香在夜色里渐渐漾开,她注意到旁边的贺卡。   「望你考试顺利   向远」   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是向远的电话。   夜色深沉,贺灼无声无息地站在不远处,洁白的百合还缀着点露珠,在月光下清丽美好。   他听见女孩儿甜蜜的声音。   “收到了,谢谢师兄,考得还可以。”   “好的好的,有事情会打电话的,师兄拜拜。”   贺灼狂跳了一晚上的心,像是霎时按下的暂停键。   窗外,春天早已静悄悄地来临,可贺灼却觉得自己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季,那颗止不住乱颤的心随着漫天的冰雪,一点一点,沉寂下来。 第24章 悸动   那束百合花在第二天出现在了餐桌边。   春日里的阳光正好, 雪白的花瓣缀着水晶花瓶,说不出的好看。   贺灼下楼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他不由地攥紧了手, 平静了一晚上的郁气像是出闸的洪水, 肆无忌惮地涌上来。   女孩儿转过头,那双莹亮温柔的眼眸衬着百合花, 声音甜糯糯的,“哥哥早上好。”   百合花的浅淡的香气缠绕上来, 贺灼心口堵得慌, 沉默地坐下来。   窗外的一缕阳光落进来, 少年侧颜深邃清冷。   关星禾有些犹豫地说:“你没睡好吗?”   “没有。”   他声音低沉, 荡在三月的春意里,竟带上点冰冷的味道。   关星禾眨眨眼, “那你怎么了嘛?”   一大早脸色就不太好。   王姨正捧着一屉新出锅的小笼包,“我看那花放着也是浪费,就找了个花瓶插上。”   关星禾用手触了触花瓣。   女孩儿的指甲盖是干净温润的淡粉色, 衬得百合花愈发清丽,“这个花瓶哪来的?之前没见过。”   王姨将屉笼放下, 伸手理了理花枝, “一直放在太太屋里, 都落灰了, 我想着也用不着, 就拿出来收拾了一下。”   “你们看, 这花瓶和花儿配不配?”   关星禾咽了口包子, 囫囵道:“挺配的。”   “刺啦”得一声,贺灼手上的叉子猛地划过盘子。   声音刺耳。   少年垂着眸,长睫漆黑。   关星禾觉得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   他抬眸,坚毅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手却攥得发白。   她真觉得那花儿好看?   春日的早晨格外明媚,百合花被细心照料的撒上点露水,阳光洒落,像是缀上了点点细碎的钻石。   他胸口一阵闷疼,迎上女孩儿关切的眼。   那双杏眼很清澈,只映出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可那双让自己心旌摇曳的眼儿,刚刚望着那束百合花,分明也是这样温柔。   他心中带上几分奇怪的感觉。   抿了抿唇,他说:“我...”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点哑,“我对百合花过敏。”   关星禾猛地睁大眼,“你怎么不早说啊。”   她飞速起身,端着百合花就往外走,嘴里絮絮叨叨,“完了完了,刚刚放在你旁边那么久,不会出事吧。”   他望着女孩儿焦急的背影,手心渐渐出了汗。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关星禾将花瓶放在露台的角落,又将门锁上,才回来。   温暖的春日,她额上出了层薄汗,双眼紧紧地盯着贺灼,“你没事吧?”   她眸中映入窗外的光,藏着点点关切,“要不要打电话让医生过来看看啊。”   “没事。”   他抿着唇,心中忍不住升起些自厌。   少年觉得自己自私极了。   那是别人送她的花儿,自己纵使不喜欢,也不应该撒这样的慌。   他看向露台,百合花被孤零零地放在角落里,随着风可怜兮兮地摇摆着。   他转过头,迎上那双点缀着盈盈关切的眼,那颗卑劣自厌的心却忍不住升起点细碎的欢喜。   她关心自己,胜过那束讨人厌的花...   一想到这点儿可能,欢愉便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上来。   王姨也自责极了,迭声说:“怪我怪我,觉得那花挺好看,扔了也可惜,就想着摆上,等等我就把屋子到扫一遍。”   关星禾声音低了低,“要不还是叫医生来看看吧。”   他喉结微滚,“真的不用。”   他垂下眼,不敢再去看那双莹润清澈的眼,声音艰涩:“真的没事。”   关星禾拗不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王姨你今天一定要把房子好好打扫一遍啊。”   “诶诶,好的。”   贺灼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关星禾说:“对了,我衣帽间里的那堆信,帮我整理到仓库吧。”   她房间里的东西都快堆不下了。   贺灼指尖一颤。   他想到自己不久前无意中看到的信,让自己的心无可抑制地闷重了许多个日日夜夜。   可女孩儿如今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己阴雨密布的心却宛若见到了太阳。   原来,就像那束被孤零零放在露台上的百合花,那些信件最终的归宿也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储藏室。   不知为什么,他心徒然松快了许多。   ~   关星禾性子温和,平日里也不爱张扬,每年生日也不过是叫上几个朋友,吃顿饭,吹吹蜡烛。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叫上关熠。   他虽然说话气人,但终归还记得自己的生日。   那天他别别扭扭递上来的礼物是一盒松香,自己最常用的牌子。   生日那天,恰巧是附中放榜的日子,她觉得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庆祝生日的心情。思虑再三,她谁也没有叫,只打算安静地在家里吃个饭就是了。   春日的天气格外暖和。   贺灼走进厨房。   王姨对他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她问:“要不要我给你打下手。”   少年摇了摇头。   今天是她生日,这算是一份心意,他想自己做。   王姨也不再说什么,乖觉地退出去。   厨房里安静极了,少年手中的动作干脆利落,他垂着眼,黑眸中专注又认真。   这个暖融融的春日,时光仿佛变得静谧悠长。   少年低头将山楂水过筛,厨房的门被“嘭”得一声打开。   他被吓了一跳,手不由地颤了颤。   有一缕阳光落下来,女孩儿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犹如小炮弹般冲到他面前。   她扬起脸,一双杏眼映进窗外明灿的阳光,“哥哥。”   他心颤了一下,声音也不自觉低下来,“怎么了?”   她跳起来,“我我我我......”   他屏住呼吸,心也随着她吊起来。   “我考上了啊啊啊啊啊啊。”女孩儿猛地跳起来,一双手环他的脖子,蹦进他的怀里。   他心跳在这一瞬间停滞。女孩儿的发丝有一缕划过他耳畔,却又好似落在他心上。   要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这样酥,这样痒。   贺灼的双手僵硬着,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女孩儿很快离开,她抬眸望着他,眉眼都快乐得弯起来,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扬,“看这次谁还说我考不上。”   贺灼像是被她的快乐感染,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低声应道:“嗯,很厉害。”   她双颊因为兴奋微微发红,竟比三月的春光更加撩人心弦。   就连声音都是温温柔柔的,“还是多亏了哥哥。”   要是没有他的鼓励,自己恐怕连孤注一掷的勇气都没有。   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劝她放弃的时候,只有他站在自己身后,默默地支持自己。   贺灼胸腔间的震颤还未消散,鼻尖盈满女孩儿身上清浅的香味,他喉间是从未有过的干涩。   “是你自己努力。”   他明白,女孩儿并非长辈所说的不思进取,反而充满着韧劲,这几个月来,不论熬到多晚,从不叫苦叫累。   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女孩儿明亮的眼透出执拗,“谁说跟你没关系的,因为你帮我补课,我才没有后顾之忧的。”   她眨眨眼,“你知道吗,我刚刚和爸爸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他都被吓到了。”   关城宇并非不想让她考附中,只是那几率实在太小,他想女儿走一条更稳妥,更安稳的道路。   所以当她知道关星禾瞒着自己偷偷报名,还考上附中时,惊吓过后反而是骄傲。   关星禾兴奋地说:“他刚刚给我转了帐,说是奖励我,等等我们一定要出去庆祝一下!”   她兴致勃勃地跳起来,“城北的那家餐厅,今天我请客。”   少年锐利的眉眼仿佛都温柔下来。   “好。”   窗外鸟鸣清越,关星禾低眸,这才注意到贺灼手上沾了些红渍。   她踮脚往后看了看,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是在做山楂糕吗?”   他抿唇,“嗯。”   “专门给我做的?”她眉眼带上笑意,眸中的愉悦都快溢出来。   少年像是被这样直白热烈的眼神烫到,有些狼狈地垂下眼,“嗯。”   “那我们一起做吧。”她说着便要撩开袖子。   贺灼转过头,彼时窗外的阳光有一缕落在他们脚下。   女孩儿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似是和干净又灿烂的阳光融为一体。   他低眸看了看操作台,虽不至于凌乱,可也不算整洁。   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可女孩儿砰砰跳跳地跑到水池前,一边哼歌一边洗手,声轻快得像是窗外的飞跃的百灵鸟。   贺灼的视线划过她修长干净的手指,有些无奈地弯下身子。   “给。”他递给她一副手套,“别把手弄脏了。”   “哦。”她也不问为什么贺灼没戴手套,只是低眸乖乖地套上,而后扬起脸问他:“要我做什么呢?”   贺灼顿了顿,“你去把桂花切得碎一些吧。”   “行。”关星禾爽快地答应下来。   春日的午后,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灿烂,厨房里静谧和谐。   山楂糕其实并不难,两人合作,不一会儿便做好了。   贺灼将冻好的山楂糕切成平整的菱形,女孩儿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   她尝了一块,两颊鼓囊囊的,像只偷食的小仓鼠,眼睛都快乐得眯起来,“好吃。”   女孩儿伸手又取了一块,可她没自己吃,而是递到他嘴边,满脸殷切,“你尝尝。”   春日里,连窗外拂进来的风都是温柔的。   贺灼低眸,对上那双比窗外桃花更娇艳几分的脸庞,心跳在这一瞬间停滞。 第25章 像星星   空气里飘来一点山楂的香气。   贺灼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加了冰糖的山楂水, 酸甜混作一团。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低头便撞上了女孩儿的眼。   那双明亮的杏眸中似是沾染了春光,温柔得让贺灼心都颤抖。   他抿了抿唇, 终究是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微微低头,咬了一口。   许是因为过去的生活总是暗淡, 他在双水镇时,并不怎么喜欢吃山楂糕。   可这块山楂糕似乎和过去所有他吃过的不一样。   它带着些微糯, 在嘴中缓缓化开, 好似甜蜜盖过酸味儿, 肆无忌惮地往他心里涌。   贺灼手指微动, 想要伸手去将剩下的半块接过来。   可女孩儿举着手,一双眼亮晶晶的, “吃完吧。”   少年手指颤了颤,妥协地低头,他冷淡的眉眼褪去了锐利, 仿佛融在窗外暖融融的春意中。   半块山楂糕也似乎有些大,关星禾把手往前伸了伸, 手指却不经意间, 轻轻擦过少年的唇。   他的唇很软, 很烫,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关星禾心中一顿, 猛地收回手。   她指尖微微蜷, 那上面似乎还带着少年唇边炽热的温度, 烫得她心口发慌。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这样的动作似乎太亲密了些......   世界在这一瞬间仿佛安静了下来。   少年僵在原地,漆黑的瞳孔紧缩。   窗外, 春意无声无息地蔓延,有些情感仿佛也在寂静中,悄悄变化。   关星禾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这样快。   仿佛像是回到了那夜,朦胧漆黑的影院里,她和少年挨在一起,面红耳赤,心跳如擂。   她深吸了口气,似乎想极力掩盖自己的不对劲,迅速地转身,“那个,我先去换衣服,你也快点准备一下吧,我们快点儿。”   她跑得很快,背影轻轻巧巧地消失在走廊,空留贺灼一个人站在原地,听着自己胸膛里几近疯狂的心跳。   ~   那家餐厅的味道确实很好。   回到家时,天空已经挂上了一轮弯月。   深夜时分,关星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脑子里纷乱又无措。   她不知道今天自己加快的心跳是意味着什么。   对她来说,贺灼是哥哥,是亲人,是这个家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他像是寂寂寒冬里迎风而立的白杨,沉默无言,却为她挡去所有的风雪阴霾。   她不禁问自己,如果只当他是哥哥的话,为什么自己面对关熠却不会有这样快的心跳呢?   入夜了,外头的温度也逐渐降下来。   关星禾只盖了一条薄薄的空调被,可心却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一想到少年,便止不住地泛上许多奇怪的情绪。   痒痒的,却很温暖。   她翻了个身,正决定强迫自己闭上眼,桌边的手机震了几下。   是时岁发来的消息。   「宝贝生日快乐~~礼物收到了吗?」   关星禾觉得有些抱歉,生日也没有请他们聚一下   「收到啦,改天请你吃饭」   时岁很快回「那是必须的,生日的加上你考上附中,双倍快乐,必须好好庆祝一顿」   「那是必须的,地方你来定」   聊天似乎应该停在这里,可关星禾心里很乱,乱得她一点儿睡觉的想法都没有。   干脆和她聊聊好了,关星禾打字道   「你在干嘛呢」   「我在微雨广场准备看烟花呢,你要不要过来?」   关星禾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她睡不着,干脆出去走走也好。   夜晚的别墅沉静下来,她亮了灯,走出房间。   长廊的尽头有一缕月光透进来,她猝不及防撞上正上楼的少年。   他站在月色下,黑峻峻的眼都似乎带上了温柔的月光。   那个扰乱她心绪的少年正站在她面前,关星禾心中止不住升起些窘迫,低低地唤:“哥哥,你还没睡啊?”   贺灼的视线静静地落在她身上,低低道:“嗯。”   他想了想,还是问:“你要去哪?”   她说:“微雨广场,看烟花。”   他眉间跳了跳。   很想问是和谁?   可想了想,终究是把这句话咽下去。   他说:“太晚了。”   不要去。   可女孩儿抬眼,“岁岁也在那,没事的。”   他心徒然一松,逐渐缠绕上来的郁气瞬间消退。   可他侧过头,这样的夜晚,天空黑沉沉的,甚至连月光都渐渐被厚云遮住。   是真的很晚了。   女孩子家,不安全。   他问:“你要怎么去?”   这么晚,王叔估计也都睡了。   关星禾似是也想到了这点,她抿抿唇,“我叫辆出租车去。”   少年顿了顿,“你等等我。”   “我换件衣服,送你去。”   “诶,不用。”关星禾急着拒绝。   她本想自己清静,可那个让她心脏絮乱的人说要一起去,这可怎么办?   贺灼说:“没事的,我送你。”   他垂下眼,攥了攥手,“你要是...想和朋友一起看,我就在外面等你,不进去。”   这说的什么话?   关星禾微微睁大眼。   她轻轻抿唇,一想到他也是关心自己,慌乱的心就不自觉地软下来。   夜里静静的,她听见自己的缓慢却平稳的心跳。   她声音低下来,荡在春夜里,很温柔,“那我们一起去吧,听说今晚的烟花会很美。”   贺灼轻轻应好。   他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出了房间。   两人走出家门时,天空月亮已经越出阴云。   贺灼低头用着手机软件打车,可过了许久都没有接单的消息。   “是太晚了吗?”关星禾平时出门有司机接送,没怎么用过打车软件。   她手机震动了几下。   「星星,你快来了吗,还有20分钟开始呢,我占了个好位置,你快点啊!」   可软件上显示的预计时间就十几分钟了,20分钟里怎么可能赶得到。   看来是去不了了。   少年侧过头,月色下,女孩儿垂着肩,纤长的眼睫也静静地垂落,看上去失望极了。   他问:“你知道这里过去的路吗?”   女孩儿仰头,“知道的,但估计也来不及。”   贺灼皱眉思索的几秒,“我前几天在仓库里看到一辆自行车。”   关星禾有些惊讶,“骑过去?”   他垂眸,漆黑的瞳孔像是落进了点星光,“你想去吗?赶赶时间应该来得及。”   女孩儿愣了一秒,眉眼弯起来,“好啊,但那辆车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初一那年,她看到班上有些同学是骑自行车上学的,就嚷着也要一辆。   关城宇自然是千依百顺,当天就找人送了一辆适合女孩子骑的自行车,可她还没来得及学会,就生了场病。   等病好了,那股子热情也没了。   春夜里的花开得正好,两人穿着缀满花枝的小花园,走进仓库。   那辆自行车早已落满了灰,贺灼看了看说:“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清洗一下。”   他似乎做什么都是果决利落的,没过几分钟,车便像新的一样。   “上来吧。”他轻轻说。   少年感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抓住,他心中忍不住泛起些涟漪,声音也带上点哑,“坐稳了吗?”   四月初,花园里的桃花灼灼。   关星禾轻轻靠近了些,少年身上的味道干净清冽,甚至盖过浓烈的桃花香,肆无忌惮地往她心里钻。   她那颗早已动乱的心又不争气地跳起来。   “好了。”她深吸了口气。   春夜的风微微凉,吹到身上却很舒服。那辆并不十分乍眼的自行车驶进夜色中。   呼啸的风拂到少年脸上,他感觉一颗心被塞得满满当当。   “哥哥,骑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女孩儿的声音随着春风拂到他耳边。   他心跳有些快,听话地加快速度。   微雨广场并不远,今天是海市的烟花节,远远地,只看得到涌动的人潮。   时岁给他们发了个定位,停完车,两人便挤进人潮里。   空气瞬间变得混杂起来,旁边的人也使劲地往里面挤。   少年的手伸过来,将拥挤的人群隔绝开。   混杂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散开,关星禾被他的手臂护住,踉跄地往前走。   她垂眸,少年的手生得好看,冷白色的手指修长匀称。   那双手并没有碰到他,只停在她肩膀一寸的地方,绅士而克制。   她的一颗心止不住升起许多柔软。   “快看。”旁边的人突然指着天空大喊。   只见一点暖黄色光点正缓缓地升上天空,犹如闪亮的星子。   有人猛地挤过来,关星禾被推得踉跄。   四月的春夜,女孩儿骤然落进他怀里。   他的手扣着她单薄的肩,宛若一个真正的拥抱。   天空的烟花在这一刻炸开,无数璀璨又耀眼的光点亮了整个夜空。   贺灼的心停了一瞬。   春夜里,桃花悄悄绽放。   他突然觉得,自己世界好像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只余下自己臂间的方寸之地,小到他忽略了汹涌的人潮,只感受到女孩儿一点一点,拂在自己脖颈的发丝。   天空的烟花一簇一簇升起,绚烂地绽放开。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这一刻轰鸣开,像是骤然激进的鼓点,随着天空炸开的烟火,一下一下,汹涌又疯狂地跳动起来。   女孩儿骤然抬眸。   那双缀满星星的眼眸漾出一点微微的波澜,竟比满天的烟火更为明亮绚烂。   他扣在她肩上的手似是被她眼中的光亮烫到,猛地一颤。   “对不起。”他声音微哑,轻轻地松开她的肩。   涌动的人潮里,不远处的小孩坐在父亲的肩上,指着天空大喊,“好漂亮啊,像星星。”   周围的空气都混杂起来,关星禾觉得自己的耳廓有些烫,她掩饰地笑笑,也问道:“烟花好看吗?”   少年低眸,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温柔下来,他声音很低,“好看。”   像星星。 第26章 旖旎的梦   许久以来, 贺灼的梦境总是带着阴沉沉的暗色调。   可这一夜,梦境第一次带上了鲜亮的色彩。   他朦胧的梦境仿佛都带上了清浅的香味。   那是女孩儿身上的栀子花香,只是比以往浓烈的许多。   因为她从没有离自己这样近过。   春夜里, 连风都是躁动的味道。   贺灼从梦中惊醒。   他垂眸, 愣愣地看着灰黑色的被子,双手攥得发白。   半晌, 他沉默地起身进了浴室。   凉水倾泻而下,少年心中的烫意逐渐退却, 可脑海里, 那一幕幕旖旎不堪的梦境, 让他心里惊慌极了。   他告诉自己, 那不过是一个意外的拥抱。   一个兄妹间的拥抱。   可愈演愈烈的梦境却不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颤着手关了水。   夜晚的格外寂静, 他坐在桌前,随意地打开一张数学卷子,强迫自己的静下心神。   可那些以往只需要几秒便可以算出来的题目, 他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所有的心神仿佛被那场荒唐的梦境夺去,只余下浑身炽热到几近疯狂的血液, 在这躁动的春夜里, 一点一点, 流进他那颗困顿迷惘的心脏。   他攥着笔, 猛地回过神来。   平摊着的草稿本早已密密麻麻一片。   上面写满了女孩儿的名字   「关星禾」   他曲了曲手指, 颤抖地想将那页纸撕去。   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声。   “哥哥, 你睡了吗?”   他猛地将草稿本合上, 声音都带上了点颤抖,“睡了。”   那声音顿了一顿,“可是我看你房间的灯还开着啊。”   他双手还攥着这本写满“罪证”的草稿本, 狼狈地说:“刚刚忘记关了,有什么事吗?”   “那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她声音荡在春夜里,带上些微润的甜,“对不起啊,就是刚刚讲题的时候,我的笔好像落在你房间了。”   他垂眸,那支她经常用的圆珠笔不知什么时候滚落到的地下。   他打开门,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给你,快点去睡吧。”   可女孩儿接过笔,并没有离开,只是那双扑闪明亮的杏核眼望着他,试探着问:“哥哥,那个...明天我能不能跟着去啊。”   明天是清明节,贺灼要回双水镇给父亲扫墓。   “不行。”   他拒绝的很干脆,双水镇偏僻闭塞,光坐车要好几个小时,她怎么受得了。   女孩儿瘪瘪嘴,声音都低了许多,“可是你要去好几天啊,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好无聊。”   “再说你爸爸也算是我的亲人啊。”   她清甜的声音带上几分朦胧,软得不成样子。   贺灼一颗冷硬的心像是塌了一块,他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朦胧旖旎的梦,在梦里,她的声音也是这样甜。   他闭了闭眼,逃避般得不敢看她,声音里满是压抑,“那里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快去睡吧。”   她小小一个,微垂着肩,格外可怜的样子。   贺灼咬了咬牙,不再看她,强迫自己的关上了门。   屋里一片寂静,几秒后,女孩儿的脚步渐渐远去。   贺灼脱力一般地靠着门,胸腔里絮乱的心跳声,在这个夜里格外清晰。   那本凌乱的草稿本还摆在桌子上,像是昭示着自己的无耻与荒唐。   贺灼曲了曲手指,想要把那页纸撕下来。   可他指尖触上她的名字,颤了颤,最终合上了笔记本。   他打开抽屉,将本子和那张没送出去的CD放在最深处,像是禁忌般,不敢再触碰。   ~   清明这天,落雨纷纷。   司机为了不堵车,和贺灼说好了早上六点便出发。   他近乎一夜未睡,起床时,天空还是昏暗的。   走廊里没亮灯,他怕吵醒她,刻意放慢了脚步。   走下楼梯,他脚步滞住。   客厅里,暖黄色的灯光如月纱般铺陈开。   女孩儿背对着他,像是困极了,小巧的后脑勺如同只小鹌鹑,一点一点的。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回过头,“哥哥你醒啦?”   他望着她眼下的青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会房间睡去。”   她明灿的眼里顷刻亮起来,“我等你啊,听说你们六点就要出门了。”   女孩儿眉眼弯起来,长发软乎乎地披在肩上,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温柔的暖光灯下,像个掉入人间的小仙子。   “让我去嘛,我不会吵的。”   “小仙子”就那样眼巴巴地望着他,声音甜得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贺灼花了一晚上建起的盔甲顷刻被撞碎,他攥紧手,强迫自己说出拒绝的话。   可司机从外面探进个头,催促道:“快一点,贺少爷把行李给我吧。”   外面的天逐渐亮了。   她仰起头,伸手微微拽了拽他衣角,“可不可以嘛?”   他只感觉心被扯了一下,喉咙干哑到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见他这样的反应,关星禾便知道他同意了。   “快走快走。”她弯弯眼眸中透出愉悦,上车后还不停催着司机,生怕下一秒,贺灼便会反悔一般。   去双水镇的路途遥远,直到开了一个多小时,贺灼才后知后觉地问:“你的行李呢?”   他们是打算在双水镇过夜的。   女孩儿转过头,眼里闪过狡黠,“昨晚就放后备箱了啊。”   贺灼心中无奈,可她的笑颜似是带着魔力,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妥协。   天上的落雨飘洒而下,一点点落在车窗上,路并不平稳,摇摇晃晃的让人不免浮起几分睡意。   更何况几乎一夜未睡。   可侧过头,女孩儿已经闭起了眼,纤长的睫在眼下映出淡淡的影。   只有在这样安静的时候,贺灼才敢光明正大地望着她。   他不敢睡,怕自己一不小心便又做那样罪恶又不堪的梦。   四周静谧,他垂着眼看她,视线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车猛地摇晃了一下,她一边头微微倾,靠上少年坚硬的肩。   栀子花香浅浅的绕过来,他无法抑制地想起昨晚那个罪恶的梦。   也是这样香软到令人心颤。   女孩儿温软的呼吸就拂在他耳畔,细细的,暖暖的,像是窗外没有的四月春光。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想,颤着手轻轻将她移开,又拿了枕头让她靠上去。   空气似乎都变得闷热起来。   贺灼忽略自己心头的怅然若失,轻轻地松了口气。   只要离她远一些,自己便不会想起那些罪恶的想法了吧。   十七岁的少年,青涩莽撞,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   可这样躁动的年纪,身边的人也多多少少谈起了第一场恋爱。他隐隐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却强撑着不去承认。   似乎只有不捅破那一层窗户纸,自己便可以永远守着哥哥的位置,无耻放纵地享受着她热烈又温暖的亲情。   可昨夜那个旖旎的梦,让他觉得自己罪恶又肮脏。   她是妹妹,是这个寂寞又冰冷的城市里,唯一给他温暖的人。   纵使那个梦只有自己的一个人知道,贺灼却还是觉得玷污了她。   他想逃避,离开他的“罪恶之源”,冷静几天,或许自己便会忘记昨晚的荒唐。   可她偏偏要跟过来,像团糯米滋一般,黏在他心口,甩不开丢不掉,却又甜蜜得让他忍不住放纵。   车摇摇晃晃地上了山,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女孩儿身上好闻的香味。   贺灼脑子纷乱,他打开手机,强迫自己去背那些枯燥晦涩的英语单词。   手机猛地震了一下,屏幕顶端跳出一行推送   「科普青春期的几大现象」   他手指一顿,忍不住地点了进去。   「1.身高体重的变化   2.春.梦,荷尔蒙旺盛的反应,青春期的正常现象,对象通常是近期接触的,或是有好感的人,可多做运动,提高睡眠质量......」   车里寂静,贺灼听到自己心跳逐渐平稳下来。   他紧紧地盯着「近期接触的人」这几个字,心不由地松快下来。   他几乎没有朋友,班上少有的几个会和他说话的人,也大多是问问题目,或是借笔记资料。关星禾几乎是他生活中关系最密切的异性。   所以,自己才会梦到那样的场景。   那些旖旎不堪的梦境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贺灼紧绷的肌肉骤然放松下来。   他双手中满是汗水,湿得近乎可以浸湿一条帕子。   窗外的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大了。   司机将车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递给贺灼两条毯子。   “你给她盖一下,别着凉了。”   贺灼轻轻地靠过去。   似是昨晚没睡好,她闭着眼,轻轻地卧在座椅上,睡颜恬静美好。   他抿了抿唇,将毯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咚”得一声,车猛地晃动。   女孩儿叮咛了一声,倚着头的枕头骤然掉下来。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扯了扯身上的毛毯,不安地在座椅上扭来扭去。   半晌,她轻轻地靠过来,靠住贺灼的肩,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贺灼指尖一颤,手中的手机差点掉下去。   那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被她一个动作轻易击碎,又肆无忌惮地在胸腔中狂跳起来。   司机从后视镜望了一眼,笑道:“她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你让他好好睡睡。”   贺灼无力地闭了闭眼,手心又开始渐渐出汗。   女孩儿细细软软的发丝拂过他的脖颈,他僵住不动,几乎无可奈何地妥协,任凭她在自己的肩上沉沉睡去。 第27章 贪心   去双水镇的路颠簸崎岖, 关星禾在摇摇晃晃间睡得并不安稳。   可她昨晚只睡了几小时,困得实在不想睁眼,迷迷糊糊间, 她只想找个舒服的位置。   清冽的气息拂过来, 她焦躁的心莫名便安静了下来。   循着那熟悉又心安的气息,她摸索到一个坚实又温暖的地方, 被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的小窗帘被拉开, 刺目的光让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到了。”   少年的声音低沉, 悠悠地往她耳朵里钻。   可是那声音怎么这么近?   她像是反应到什么, 猛地张大眼。   窗外幽白的光照进来, 少年深邃的侧脸就在咫尺之间。他皮肤接近冷白,神情清冷又淡漠, 像是窗外飘飞的绵绵细雨。   关星禾还靠着他的肩,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微微震颤的胸腔,她抬眼, 少年凸起的喉结近在咫尺。   她的脸“噌”得一下红了。   “到,到了啊。”   她心跳絮乱, 手忙脚乱地开门下车, 没注意落脚处正对着一个小水坑。   电光火石间, 她手被猛地一拉。   “小心点。”少年低声提醒。   女孩儿的手腕很细, 一手绕过有余。   贺灼指尖一顿, 下一秒被猛地松开, 他转过头, 开了自己的这一侧车门。   “从我这里过。”   她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手腕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烫意。   可为什么,还有些湿湿的?   雨丝一点点的落下来, 少年攥着手心,企图掩饰自己紧张的汗水。   只有两把伞,司机拿着小的那把,把大的递给他们。   少年沉默地接过来,淡黄色的伞面撑开,在这细雨飘飘的冷寂中,格外明丽鲜活。   他肩上已经落上点雨丝,却浑然不觉得转过头,将伞面撑到车门前。   “走吧。”   他微微低着身子,平日里笔直的脊背微弯,动作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虔诚。   关星禾连忙下了车,她将伞面往贺灼头上移了些,“你撑着点,别淋到了。”   贺灼垂眸,女孩儿巴掌大的脸上被压出一道睡痕,小脸还红扑扑的,说不出的可爱。   他心头一软,轻轻道:“嗯。”   两人走进雨中。   因为要住上一晚,他们要先把行李放进贺灼从前的家里。   双水镇闭塞,交通不便,许多成年人都离开了家乡,整座城镇灰蒙蒙的,像是笼罩在孤独中。   贺灼想到自己的家,脚步微滞。   那房子本就不大,况且他已经大半年没回来了,不知道会破落成什么样子。   他忍不住垂眸看她的反应。   春日里,女孩儿穿着简简单单的嫩白色连衣裙,宛若刚刚出世的小猫崽,睁着那双明灿的大眼睛,新奇地左看右看。   “那朵花好漂亮啊,是什么花啊?”   贺灼顺着她的方向看去。   微风随着细雨,轻轻洒落。石子路边杂草丛生,荒凉灰败,小路的尽头,一朵拇指大的淡黄色的小花顽强地伸出头,随着风,摇摇曳曳。   贺灼一颗心泛起些无可奈何的暖意。   她好像从来就是这样,那双动人的眼眸似乎可以忽略这世间一切的晦涩与黑暗,只看到的温暖和美好。   就连自己这样不讨人喜欢的性子,她都是愿意接近的。   贺灼心下稍定。   他将她带到屋檐下,又寻了把小竹椅,擦干净了,“你在这等我一下,我进去收拾一下。”   “哦好吧。”关星禾知道贺灼不会答应,只好先应下来。   贺灼点点头,转身开门。   木门“吱呀”得一声响,贺灼脚步滞住。   一阵清冽的气息扑来,屋里所有的座椅干干净净,床单被铺的一丝褶皱也没有,像是新的一般。   “好干净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关星禾忍不住赞叹。   司机也在一旁说:“不知道是谁收拾的啊?”   贺灼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半晌才迈步进去。   木桌上摆着一个相框,框里是他与父亲的合照。   关星禾凑过去看了看,小声说:“你爸爸和你好像啊。”   贺灼一边手僵硬地放在相框边,声音喑哑。   “嗯。”   小时候,所有人都说他们很像。   这间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几乎承载了他所有的回忆。晦涩的,灰暗的,痛苦的。那些回忆总是苦涩压过甜蜜。   他甚至曾想过一辈子再也不踏足这里。   可如今站在这里,看着空落落的房间,心里却像空了一块。   那个人早已不在了。   他不知是谁收拾了这间屋子,又是谁把这张相片放在这里。   屋里静默,关星禾默默地把行李放在墙边,试探地小声唤:“哥哥。”   “你没事吧?”   他猛地从回忆里脱离,迎上女孩儿那双关切的眼。   他喉间干涩,“没事。”   “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东西。”   关星禾乖顺的点点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在生死面前,任何言语都是那样苍白。   贺灼收拾的很快,没过几分钟便过来了。   上山的路漫长,两人撑着伞,细小的雨丝一点点飘落,周围寂静极了。   关星禾抬眼看他。   少年神情淡漠,黑眸又冷又沉,和刚刚望着照片出神的似乎是两个人。   可关星禾知道,他总是这样内敛又沉默。仿佛就算打碎了牙,也不会出一点儿声,宁愿混着血,咬着牙,把碎牙咽进肚子里。   山上微雨,关星禾抿了抿唇,“我们摘一点儿小花,给叔叔送去吧。”   他脚步一滞,淡漠的神情泛起一丝波澜。   女孩儿弯弯的眉眼漾上一点儿光,成了这样阴雨天气里唯一的亮色。   “你看路边的花儿开得多好啊,叔叔看到也会高兴的。”   贺灼垂下眼,山边的野花一簇簇,一团团,明灿的似乎点亮了整个山崖。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柜子深处无意中翻到的相册。   有一张照片里,年轻的父亲正埋案书写,桌边的花瓶里插满了淡紫色的小花儿。   他手指微颤,半晌才说:“好。”   山路虽不好走,但关星禾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她时而侧过头望他。   少年侧脸冷峻,神情还是那般清冷淡漠,他一手撑着伞,另一手却捧着一束淡粉色的小花儿。   她唇角不觉得微微勾起。   山上便是贺知的墓地。   两人到那儿时,墓碑前早已堆满了东西。   有祭拜的糕点,还有各式各样纸扎的钱币,房子。   贺灼脚步顿了顿,他看见最边上摆着一小束淡紫色的小花儿,和从前在相册里看到的很像。   上次忌日,虽也有不少东西,但却也不至于铺设成这样。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地脚步声。   “你是...贺老师的儿子吗?”   贺灼转过头。   为首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他身后有男有女,手上大包小包,有的捧着花束,有的带着纸钱。   他推了推眼镜,“你叫...贺灼对吧,我是张原,是贺老师以前的同事,前几年调到县里的中学。”   “我是贺老师的学生,之前贺老师的忌日实在请不了假,所以现在才来。”   后面的人七嘴八舌,“我也是,我也是,哎呀李超我都说了不要带纸钱吧,现在都提倡环保,不让烧了。”   “那贺老师没钱花怎么办?”   贺灼看着人群,怔楞在原地。   他们一个个祭拜完,态度虔诚地将手里的祭拜的礼物摆在墓碑前。   下山时,刚刚那个自称张原的人凑过来,他小声说:“那张照片,你看到了吗?”   他比划了两下,“就是那张合照。”   贺灼黑眸没什么情绪,点了点头。   张原望向他,声音低下来,“那是我上个月在贺老师以前的教案里找到的,他以前工作忙,时常回不了家,有时我们躺在办公室临时搭的躺椅上,他就会说到你。”   贺灼的心像是停了一瞬,就连关星禾也在旁边微微支起耳朵。   “他说他儿子学习很好,年年都是第一,不用他操心。”   他顿了顿,视线看向崇山峻岭,辽远又深邃,“他将你的照片放在教案里,想你时,就时常拿出来看看。”   “有一次,一个家长来学校里闹着要给班上的女生退学,说给女生订了亲,要拉她回去嫁人,那时你们学校的老师打来电话,说是你出了事,让贺老师过去,他安抚好女生的家长急急忙忙地赶过去,没想到回来时,那女生已经被拉走了。”   雨渐渐停了。   贺灼蓦的想起那一次,同学说自己是没妈的孩子,他生平第一次打了架。   那天贺知来学校接他回家,他想辩解,却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残留的雨水沾染上叶片,一点点落下来。   张原望向他。   少年屹立于重重的山林之间,他眉眼英挺又俊朗,身姿挺拔。   他眼神中露出些许欣慰,感叹道:“听说你现在在海市重点高中,成绩也一直很好,你爸爸要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贺灼收起伞,静默地朝山上看去。   刚刚扫墓的人正成群结队地往山下走。   他们的面容鲜活明亮,像是这灰暗枯败的山镇里,唯一的亮色。   贺灼垂下眼,好似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那些晦涩孤独的岁月里,并不是没有人爱过他,只是那爱深沉又博大,并不能只容下他一个人。   那些年的怨恨与孤独,像是在这一刻得到了告解。   可他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升起些惘然。   ~   晚上,天空挂上了一轮圆圆的月亮。   关星禾觉得自从从山上回来,贺灼的情绪就有些不对。   司机从开车到县里买了晚饭,关星禾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贺灼问:“吃不下吗?”   关星禾摇摇头,“没有,就是不太饿。”   屋里静悄悄的,她跳脱的性子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沉静,只好踱步在屋里走来走去。   “哥哥,我能打开看看吗?”   那是一本陈旧的相册,似乎因为在这个家的回忆承载的回忆都带着些苦涩,贺灼走时,并没有把它带走。   他点点头。   关星禾好奇地打开,里面有许多小时候的贺灼。   还是婴儿时期的他白白胖胖的,望着镜头,黑峻峻的眼珠像是黑葡萄。   “你怎么小时候就这么严肃啊。”关星禾嘴角都止不住勾起来,“好可爱啊。”   可,可爱?   贺灼喉结滚了两下,清冷的脸上泛起几丝不自在。   他走过去,声音沉沉:“别看了。”   “不行,我要看。”她转了个身,又翻了一页。   是一张全家福,只是并不完整,像是被撕去了一部分。   关星禾注意到,上面只有贺灼和他爸爸。   “这为什么被撕了啊。”   贺灼说:“不知道。”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小时候自己也曾指着相册,问出同样的问题。   父亲没回答,可眼里却是从未见过的苦涩。   从此他便不敢再问。   屋里静默,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关星禾开了门,只见一个小少年抱着床被子。   “怎么了吗?”   他将被子塞进她怀里,双手比划着。   这孩子似乎不会讲话。   关星禾眨眨眼,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贺灼说:“他说他妈妈夜里怕你冷,给你拿了床被子。”   他微微弯身,对着小少年比划了两下。   小少年点点头,正转身要离去。   关星禾拉住他,从兜里掏出两颗糖,“给你。”   昏黄的灯光下,女孩儿身后破败的陈设都仿佛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雾,只留下她鲜活又灵动的带笑眉眼。   小少年微微红了脸。   他接过糖,对她鞠了鞠躬,转身一溜烟跑了。   关星禾回过头。   有一缕月光徐徐的落进来,混杂上昏暗的灯光。   贺灼站在原地,漆黑的眼底夹杂着她看不懂的感情。   她对谁都是这样好吗?   不论是陌生人,还是朋友亲人,她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温和又善意,从不薄待任何一个人。   贺灼胸口忍不住地升起些燥意。   然而他心里又明白,她要不是这样的性子,自己这种不讨喜的人,恐怕连接近她的机会都没有吧。   女孩儿一双眼映进月光,别样的温柔。   她轻轻问:“怎么了?”   他静静地望着女孩儿,心中泛上些苦涩。   少年今年十六岁,那段苦涩孤寂的岁月里,他无数次地以为自己不配被爱。   可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也曾被悄悄爱过,惦念过。   只是那个人心像是大海,深沉又广博。   自己在那颗宽广的心里,也许只能排在最后一位。他爱他的学生,爱他的家乡,胜过爱他。   月影朦胧,四月里,虫声飞舞。   少年垂下眼。   窗外温和的月光洒在女孩儿带着笑意的温软脸颊上。   他知道,就连她也是一样的。   她有父母,有朋友,就连那个讨厌人的关熠,都可以在她心里占下一席之地。   那些温暖,于自己而言是寂寂寒夜,无边深渊里的救赎。   可于她,更像是出于本能的馈赠。   贺灼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的,可内心深处,却又抑制不住地升起许多荒唐过分的心思。   为什么她不能只对自己一个人好呢?   ~ 第28章 不想当哥哥般得喜欢……   第二天, 关星禾醒来时已经很晚了。桌上摆着饭菜,还压着一张纸条。   「我出去一下 大概傍晚回来 贺灼」   她不知道这饭菜是哪来的,可意料之外的, 味道还不错。   吃完饭, 她正收拾着碗筷,转眼间便看到门口站了个人。   是昨天的小少年。   外头的天色阴沉沉的, 他皮肤有些黑,又生得瘦弱, 躲躲闪闪地站在门边, 并不十分显眼。   关星禾不知道怎么和他沟通, 便找了张纸。   「怎么了吗」   她将笔递给他, 小少年犹豫了片刻,才接过去   「谢谢你的糖, 我的字不好看」   他的字是不怎么好看,歪歪扭扭的。   关星禾摇摇头,提笔写「没事, 挺好看的,你叫什么名字?」   「周燎远」   他顿了顿, 继续写「我姐姐是贺老师的学生, 明天晚上想邀请你和贺灼哥哥去我们家吃饭」   原来是这样。关星禾微微笑了一下, 女孩儿皮肤白皙细嫩, 脸颊缀上两个小酒窝, 是周燎远从未见过的好看模样。   他脸不禁又红了起来。   可他垂眸看到女孩儿的字条, 手指僵了僵。   「谢谢你, 可是明天我们就要走了」   反应了半晌,他才写道   「你等等我」   小少年的跑得极快,身后仿佛都卷起了一阵风。   他不一会儿便跑回来, 手上还提了个塑料袋子。   「送给你」   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那是一袋切好的鸡肉,还带着血。   他写道「这是我们家刚刚杀的鸡,等等我再去山上采一点蘑菇,贺灼哥哥最爱吃山鸡炖蘑菇」   小少年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关星禾心口不禁干涩。   她从不知道哥哥爱吃什么,印象里,他好似什么都不挑,无喜无恶。   原来他爱吃这个啊.....   那如果他今晚回来的时候吃到最喜欢吃的菜,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两人正一字一句地用纸沟通,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一个女生探进来个头,对着关星禾客气的笑了笑,又低头冲着小少年比划了几下。   他眉眼耷拉下来,转头对着她抱歉的笑笑,低头写道   「对不起,我还要去送东西,你明天什么时候走啊,我可以早起上山去采了送过来」   关星禾想到贺灼昨夜落寞沉寂的样子,心里闷重极了。   她想了想,写道「不用不用,你告诉我在哪,我可以自己去」   他脸上带上些狐疑,但女孩儿一双杏眼清润又明亮,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耳廓像是烧起来了一般,手抖着写「就在那西面的山上,你小心一点」   ~   贺灼独自一人去父亲的墓。不是清明节,来祭拜的人骤然少了许多。   他坐在父亲墓边,想了很多很多。   下山时,阴雨绵绵,他视线落在山边的小花上。   四月里,小花开得格外绚烂,沾上了点细碎的雨水,别样得好看。   他不禁想起那个让自己失眠了一夜又一夜的女孩儿。   昨夜,他又做了一个关于她的梦。   梦里的空气都是香软的,女孩儿站在月色下抬眸,那双明灿的眼儿,不再有别人的存在,只明晃晃映出他一个人的模样。   她笑起来,脸颊上缀上两个小窝窝,声音甜得人心都软了。   她说:“哥哥,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贺灼知道自己阴暗,可那颗卑微阴沉的心,还是在梦中,止不住地颤栗。   他从梦中醒来。   窗外的月儿悬在高高的苍穹之上。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胸腔里沸腾,烧得他几乎失去理智般得。   这天晚上,他坐了整整一夜。   清晨,贺灼为她做好了饭菜,一个人默默地上了山。   他要去冷静一下。   等到贺灼回来时,原本的绵绵细雨骤然加大。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思绪,在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时,再一次不安起来。   狂乱的风吹得窗户轰隆作响,贺灼环巡着狭小的房间,低头拨通了她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颤着手敲开隔壁司机的门。   男人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脸迷茫,“我今早就去镇上了,刚刚才回来。”   贺灼穿上雨衣,一家家的去敲门。   镇上来了个漂亮的过分的女孩儿,谁会不记得,可他们都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冷风像刀子一般往人脸上刮,贺灼的心却也忍不住颤起来。   终于,有个人想了想说:“我看她好像往西面的山上走了。”   ~   关星禾上山时,天空早已飘起了些小雨。她没带伞,只拿了个装蘑菇的袋子。   还好蘑菇并不难找,她采了一袋子,山上的雨飘飘洒洒,逐渐大了起来。   山上杂草丛生,昏暗的天幕下,几乎一点儿光也没有。   关星禾打开手机的后置手电筒,跌跌撞撞地往下走。   雨越下越大,穿过茂盛的叶片,不要命地往关星禾的身上砸,她头发很快被浸湿,滴滴哒哒地往下淌水。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她脚下一划,身子不受控制般顺着湿滑的地往下滚。   “嘶”,突然脚腕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夹到,钻心似得疼。   她蜷缩在树下,狼狈地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用手机的手电往脚腕处照。   一个巴掌大的捕兽夹般的东西正紧紧夹着她细白的脚腕,鲜红的血睡着雨水淌落,混杂着泥土,蜿蜒出一道带血的路。   关星禾疼得身子都在颤,靠着树坐下来。   粗粝的树干膈得她脊背生疼,她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颤抖地想去解开脚腕上的东西。   可她从没见过那种东西,不得其法。   她颤着手想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已经没了信号。   茫茫山野里,倾盆的大雨浇得她浑身冰凉,脚腕处的伤更让她走得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她脱力般的靠着树。   风雨飘摇,朦朦胧胧间,她听到有人低低地唤“星星”   那声音急切,尾音还带着颤抖。   是哥哥吗?   可哥哥从不叫她“星星”啊。   世界仿佛陷入了黑暗。   可那声音越来越急切,尾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渐渐地带上几分哽咽。   关星禾叮咛一声,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   暴雨将山林都染成晦涩的灰,少年垂着头,正半跪在她身前,他好像全身都在抖,那双触碰着自己脚踝的双手,颤得尤为厉害。   “哥哥。”她张了张嘴,无力地唤他。   他猛地抬眼,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似是化开周围冰冷的细雨,顷刻亮起来。   “你先别睡。”   他似是冷静了一些,声音虽还在颤,但双手终于解开了捕兽夹。   他将身上的雨衣脱下,倾身过里给她穿上。   暴雨瞬间将少年的衬衣浸湿。   “哥哥,你穿着吧。”   反正她身上已经全湿了。   他声音褪去了清冷,“别说话,也别睡。”   关星禾低低地应了声。   冰冷的雨水终于不再往身上砸,可她依旧冷得打颤。   贺灼弯下身背起她。   少年身上炽热的体温,像是这寒雨天里唯一的暖源,温暖到让人心安。   她冰冷的身子逐渐恢复了点温度,可头脑依旧昏昏沉沉。   “我好困。”   “别睡,跟我说说话。”贺灼咬着牙说。   雨水不要命地往贺灼的衣服里淌,他黑发早已湿透,流下的雨水让他双眼都泛起涩疼。   山林的地湿滑,他怕自己一不留神摔到,只得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她声音已经变得很小,“说什么呀?”   他咬牙,“随便。”   少年清冷压抑的声音往她耳朵里钻。   关星禾眯着眼,蓦得想起昨夜少年落寞又孤寂的神情。她心中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一点钝钝的疼。   她想了想,将脸蛋儿靠在他宽阔的肩上,轻轻说:“哥哥你别伤心。”   他心尖一空,几乎站不稳。   雨水疯狂地砸在他身上,可他身体里的血液,却在这寒冷的雨夜里,因为这一句话彻底点燃。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声音都喑哑干涩,“嗯,不伤心。”   女孩儿穿着雨衣,但雨水还是悄悄地滴落在她受伤的脚踝上。   她疼得低低哼了几下,强忍着说:“哥哥,你还有我啊。”   就算失去了父亲。   你还有我啊。   我愿意代替他,做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因为在那段不被理解,不被信任的寂寞岁月里,也只有他,像现在这样背着自己,顶着寒风暴雨,一步一步往前走。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缓了,雨珠落在少年的额上,顺着眼角蜿蜒而下。   他双眼发红,想起自己昨夜的卑劣的心思,懊悔几乎要将心脏撕碎。   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呢?   她是太阳那样光芒万丈的女孩儿,注定是要高悬在苍穹之上。   自己这样生长在黑暗里的人,便是得到一点点光,都要心生满足了。   雨夜里,贺灼嘴唇抿得发白,沙哑着嗓说:“好。”   她虚弱地勾起唇角,“哥哥,我想听你唱歌。”   他双眼通红,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过去的十六年,他几乎从未唱过歌。   但他说:“好。”   雨声几乎掩盖去少年的声音,她听不清他唱了什么,却强撑着打起了一点精神。   ~   下了山,手机终于有了信号。   司机匆匆忙忙地拉来镇上唯一的医生。   淋了几乎一夜的雨,关星禾发起了高烧。   医生给她包扎了伤口,又开了退烧药。   “保险的话,明天还是要去打一针破伤风。”   原本昏昏欲睡的女孩儿顿时瞪大了眼,“打针?”   她救助般得望向贺灼。   昏黄的灯光下,那双盈盈杏眼露出一点儿水光,漾得贺灼心脏都软了。   但他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   他咬咬牙,狠下心安慰“没事的,很快,不会疼的。”   关星禾从小最怕打针,就算长大了,那种恐惧也没有消减多少。   她不自觉地去攥贺灼的手。   少年浑身一颤,顿了几秒,顺从地坐到床边。   他垂眸,低低地声音荡在雨夜里,变样得温柔。   “别怕,明天我陪你。”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一双漆黑的眼,深邃极了。   不知为什么,关星禾紧张得都在颤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女孩儿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贺灼只觉得手背滚烫,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我去给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们直接走。”   她抿抿唇,指尖轻轻松开,“嗯。”   ~   暴雨似乎停在了这一晚。   第二天,久违的太阳穿破了云层。   他们正准备离开,车窗却被猛地敲了两下。   是周燎远。   车窗降下,露出小少年一双通红的眼睛。   关星禾手里被骤然塞进一个袋子。   满满一袋子的蘑菇。   她这才猛地想起来,昨夜自己摘得一大袋蘑菇估计都落在了山上。   没有带纸笔,关星禾也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只能求救般得看向贺灼。   小少年比比划划,贺灼一颗心却越来越沉。   他翻译着,声音沉沉:“他说对不起,昨天都是自己害了你。”   关星禾说:“你和他说,不怪他,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贺灼冷着脸翻译:“他说,这袋蘑菇是他早晨起来去山上采的,送给你。”   “那你和他说谢谢。”   关星禾又笑着和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才回头问贺灼:“拜拜的手语是什么啊?”   她照着贺灼的动作,对小少年比了比手势。   他像是看懂了,抿着唇笑了笑。   小少年耳根都红得滴血,动作急促地做了几个手势。   贺灼的脸阴沉得像冰,“他问你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他看着小少年的动作,一双漆黑的眼愈发沉冷。   “他还说......”   贺灼瞳孔紧缩,双手猛地攥紧。他视线缓缓落下,划过那鼓囊囊的袋子,没有给关星禾翻译,而是面无表情的对小少年比划了几下。   动作干脆利落。   小少年没再说话,灰溜溜地离开了。   车缓缓地开出双水镇,关星禾悄悄看了贺灼一眼。   四月里,阳光明亮温暖,他却静静地坐着,周围像是结上了一层冷空气。   关星禾将那袋蘑菇递给他,“帮我放一下好吗?”   她脚还很疼,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贺灼脸色阴沉,却还是默默地接过。   车里静默,他突然说:“不好吃。”   “啊?”关星禾眨了眨眼,“你不是最爱吃蘑菇了吗?”   她有些失落地垂下肩,“亏得我昨天还山上去采蘑菇。”   贺灼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明亮起来,他攥紧的手松开了一瞬,又骤然攥紧。   他沙哑着嗓,试探地说:“你昨天,是上山采蘑菇去了?”   “对啊。”她瘪瘪嘴,“不过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蘑菇也没采到,还把脚弄伤了,害得你大半夜去山上找我。”   他心尖颤抖,浑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冲向头脑。   可他垂眼,女孩儿受伤的脚腕被包得像严严实实,雪白的绷带几乎刺疼了他的眼。   心中绵绵密密的愧疚涌上来,顿时压得他心口生疼。   “对不起。”他哑着嗓说。   关星禾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转头望向少年。   彼时,窗外阳光明媚,四月的风悠悠地吹进来,少年身上的冰冷郁气似乎被慢慢吹散。   关星禾心尖一松,语气轻松地问:“刚刚周燎远最后说了什么啊?”   他静静垂眸。   那双幽深漆黑的眼像是瞬间卷起了惊涛骇浪。   关星禾笑了笑:“怎么了嘛?到底说了什么?”   他喉结猛地滚了两下。   “他说...”   女孩儿身后是温柔的四月春光,她就这样安静地望着他,那双总让贺灼心旌摇曳的眼,露出一点点隐秘的期待。   他的世界像在这一瞬绽开了烟火,璀璨的流光点亮了那颗灰暗破败的心,也让他在这一瞬明白了自己潜藏了许久,不愿面对的感情。   “他说....”   “喜欢你。”   少年骤然明白过来,过去那些强烈的占有欲,嫉妒心,原来并不是来源于亲情。   而是一种更青涩,更甜蜜,却也更苦涩的感情。   他喜欢她。   是那种,不想当她哥哥般的喜欢。 第29章 相配   春天里, 风都带上了躁动的味道。   车里很安静,贺灼听到自己胸腔里急促又疯狂的心跳,吵得他几乎头脑发昏。   他转过头, 不敢看她, 手心里一片濡湿。   关星禾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咬了咬唇, “那你...说了什么?”   她一双眼透出些光亮,隐隐有些期待的样子。   少年耳根悄悄泛上了红。   他似乎早忘了自己刚刚打手势的急促样子, 嘴硬道:“我说你不会再来的。”   也不会喜欢他。   关星禾眼抿了抿唇, 强压住嘴边的笑意, 说:“你在生气吗?”   她的心不由地吊起来, 不知为什么,竟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可少年喉结微滚, 硬声说:“没有。”   “真的?”她眼中落进点狡黠的光,鲜活又灵动,“我怎么觉得, 你在生气呢?”   贺灼转过头,他眸光沉沉, 带着关星禾看不懂的深邃情感。   “我...”   关星禾的心跳不由地加快, 呼吸也不自觉地慢下来。   他手指微颤了一下, 垂眸说:“你还小。”   “哦。”她转过头, 声音闷闷。   女孩儿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怎样的答案, 但这样板正的长辈式回复, 让她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将头扭过去, 小声嘀咕:“你很大吗?就比我大一岁而已。”   他张了张嘴,却被女孩儿打断。   “好了,我要睡了, 到医院在叫我。”   车里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贺灼望着女孩儿的背影,一路都没有说话。   ~~   春日短暂,海市的初夏无声无息地来了,有些隐秘又青涩的情感也悄悄滋长。   前些日子,贺灼得了全市奥数的金奖,奖金一共3000块。   虽然关星禾的生日已经过去了许久,他依旧想用这些钱,给她买一个礼物。   关家的别墅对面便是一个高端商场,一共五层楼,一走进去,浓重的香水味儿扑鼻而来。   这里的导购都是人精,看着少年穿着一身校服,也不太搭理,转身做自己的事。   穷学生能有什么钱?   三千块钱的纸币有一定厚度,少年用手指握了握,上了扶手梯。   二楼是主营珠宝首饰。   他翻开早已保存在手机里的图片悄悄比对,终于确定地走进了一家店。   这家是小众珠宝店主营少女风,最经典的一组系列便是星月系列。   贺灼在网上看了许久,才选定了一款缀着星星的白金手链。   柜姐上下打量了一眼,声音冷淡:“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贺灼声音沉沉:“请问这一款有货吗?”   柜姐斜斜地望了一眼,撇了撇嘴,“都有。”   少年黑眸映进一点光,“可以给我看看吗?”   “你确定要买吗?”柜姐声音轻慢,“要买才确定可以看。”   贺灼无声地攥紧了拳。   他自然听出了柜姐语气中的蔑视。   可少年今年十六岁,被轻视,被打压,生活的苦早就令他淬炼出一副铜墙铁壁。   他早已学会了沉默与隐忍。   少年黑眸寂寂,宛如海市十二月的雪。   柜姐翻了个白眼,正准备离开,不经意瞥到少年腕上的手表。   她脚步停滞,态度顿时来了个大转弯,轻轻鞠了个躬,“我现在就去给您拿。”   贺灼手指微颤,他视线下落,若有所思地对上手腕上的表。   “您看看,是不是您想要的那款?”柜姐戴着白手套,细小的白金手链上缀着几颗水钻,宛若天空中疏落的星子。   贺灼点头。   柜姐立马笑容满面,她满脸殷切地弯下身子,从展示柜中取出另一条手链。   “如果您是要送给女孩子,我会更推荐这一款。”   白手套轻轻捧着一条手链,碎钻几乎缀满了整条链子,像是漫天的繁星,耀目又璀璨。   “这条是星月系列的主打,这上面全都是真钻,限量发售,咱们店只到了两条,昨天刚被买走一条,这是最后一条了。”   贺灼轻轻垂眼。   商场里的灯光明丽,映得那条本就精致至极的手链说不出的好看。   这才是,能真正配得上她的手链。   柜姐说:“您原本选定的那条手链是2899,这条是38999。”   少年一边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那里面装的那一沓钱,是他苦读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才得到的。   可却是那样的单薄。   连一条真正于她匹配的项链,都买不起。   他喉中涌起苦涩。   柜姐观察着他的脸色,视线又无意识地落在他手中的表上。   这莫不是假的吧?   她脸色有些不太好,但到手的生意怎么能飞掉,她说:“那要不我先把您原来选定的那条手链包起来?”   贺灼紧抿着唇,微微点头。   从专柜出来时,原本的一沓钱只剩下薄薄的一张。   手链的盒子小小一个,一掌有余。   贺灼徒步回了家。   傍晚的夏风轻柔,贺灼回家时,客厅的灯亮着。   林映正低头数落着女儿,听到声音才抬头,语气不咸不淡,“小贺回来了啊。”   她扫过关星禾受伤的脚腕,生硬地说:“你们以后别到处乱跑,看看,脚都伤成什么样子了?   ”   “妈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这跟哥哥没关系,是我自己要去的。”   关星禾心中的闷气不自觉地往上涌。   她受伤了这么久,林映这还是第一次回家,不但没有安慰她,还劈头盖脸地一顿说。   林映也知道自己的语气不大好,她顿了顿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们两个上去好好换件衣服,等等晚上有客人要来。”   关星禾眼神黯淡。   原来是因为有客人才回家的。   她转身一瘸一拐地上了楼。   空气中漫过一阵冰冷的气息,少年轻轻地扶住她的手腕。   “小心点。”   关星禾脚步慢下来,她回眸看着少年。   昏黄的灯光下落下来,他锐利的眉目仿佛都温暖了几分。   自从从双水镇回来,仿佛有东西在悄悄改变。   少年对她依旧很好,可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呢?关星禾也想不清楚。   她有些害怕,但更多是期待。   走廊里静静的,少年的手心炽热,和他冰冷的气息截然不同。   关星禾觉得脸颊有些热,这样亲密的接触,让她心口都砰砰直跳。   她垂下眼没说话,身子却倚过去一点儿。   “脚疼。”   少年指尖僵硬。   昏暗的灯光下,他只能看到女孩儿纤长的睫毛,宛若轻蝶缓缓地落在自己的心上。   一下一下,蒲扇着翅膀,漾得自己的一颗心也痒丝丝的。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关星禾眨眨眼,“你扶我上去就好。”   他听话极了,照着女孩儿的话,手腕微微用力,将她拖起来一些。   短短的一段路,女孩儿身上清浅的香味徐徐往心里钻,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搅得纷乱繁杂。   直到门轻轻关上时,他摸了摸口袋里四方的丝绒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了将手链送出去了。   ~   关星禾没有想到,今天来家里做客的,竟然是周宁源一家。   其实说起来,在关星禾小时候,两家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所以关系还是挺密切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疏远了。   周妈妈保养地很好,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出头。   她很亲热地去拉关星禾的手。   “星星啊,好久不见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啊。”   关星禾抿嘴笑笑:“周阿姨好,周叔叔好。”   她视线无意识地落到他们身后的少年身上。   他们算是小时候的玩伴,但已经许久未见,不由地有几分陌生。   她抿唇轻轻笑了一下。   周宁源在市一中读书,比关星禾大一岁。他穿着一身很正式的西装,朗朗少年,笑起来却清润温柔,“星星,好久不见。”   他视线落在贺灼身上,“你好。”   他听自己的父母说过,关家收养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周妈妈笑笑,“你们都多久没见了,记得小时候我们两家还说好要订娃娃亲呢。”   贺灼的手猛地攥紧,他下颔紧绷,一双锐利的眼紧紧盯着两人。   少年清朗,少女秀丽,两人站在一起,相配极了。   他心中不由地升起些苦涩。   一旁的关城宇笑笑,“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就不要开这种让他们尴尬的玩笑了。”   周妈妈轻轻抚着关星禾的手。   女孩儿一双眼儿温和又明净,笑起来颊边两个小酒窝,真真是甜到人心底。   她越看越喜欢,从包里取出个小盒子。   “来,见面礼。”   关星禾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林映对她微微点头。   “谢谢阿姨。”她轻轻地接过来。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关星禾曲了曲手指。   绒布盒里轻轻缀着一条手链,星星点点的钻石宛若漫天的星河。   “我看到这条手链啊,就觉得跟你很配,听店员说是限量版啊。”   贺灼静静地站在角落里。   水晶灯折射出的耀目光芒洒满了整个客厅,唯有少年的脚下,是一片昏暗的沉。   他眼中的光无声无息地暗淡下来。 第30章 破防   在场的人都拿到了见面礼。   细心的周妈妈连贺灼都考虑到了。   屋里清冷, 窗外一点点透进幽光,这场会客宴早已散去许久了。   贺灼的礼物是一只钢笔,和自己的手表是一个牌子的。   直到今天, 他才清楚地知道这支表的价格。   他打开抽屉, 那张还未送出去的CD和写满自己心思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角落,仿佛在嘲笑着他可笑又卑劣的妄想。   十六岁的少年满腔热血, 真心最为可贵,他们尚且还不像成年人那样考虑许多。   可贺灼不一样, 受过最坚硬的拳头, 尝过最刺人的奚落, 生活的苦早已让他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他明白自己和关星禾的差距, 也知道自己与她并没有可能。   但那点隐秘的念想落进少年灰暗的心里,像是颗青涩的种子,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破土而出,压过那些晦涩阴沉的过去, 成为他生命里唯一的亮色。   他忍不住妄想,更无法控制自己去靠近, 所以一遍遍地受挫, 却还是想用自己微薄的奖金, 去给她买一件礼物。   可现实像是一把利剑, 戳开少年心中那块遮羞布, 暴露出那些隐晦又卑劣的感情。   直到今天, 他才那样真切的明白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自己努力得到的奖金甚至买不了一件配得上她的礼物, 自己拼尽全力得到的东西,不过是她的唾手可得。   他本就是仗着关叔叔的善心,才得到了现在的一切, 怎么还能妄想他的女儿呢?   那些汹涌到无法自控的情感让贺灼自厌极了。   他发泄似的将项链扔进抽屉里,好似这样就可以不再想她。   初夏夜里,连风都带上些暖,贺灼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心像是泡在了冰水里。   “扣扣扣。”门被敲了两下,“哥哥,你现在有空吗?”   女孩儿声音温软,却像条丝线,丝丝缕缕往贺灼的心上钻。   他指尖一颤,骤然攥紧了拳头。   “怎么了?”他嗓音沙哑。   “我有一道题不会做,想来问问你。”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不会打扰你吧?”   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心中的渴望肆无忌惮地往上涌。   他僵硬着手开了门,“哪一题?”   那双清润的眼儿像是盛满了月色,动人极了。   “这道题有点长。”她轻轻眨了眨眼,似是有星星在里面闪烁。   “不能进去说吗?”   贺灼喉咙微紧。   但学习是正经事,拒绝不了。   他一面这样说服自己,身体却早已领先一步,不自觉地悄悄侧过来,为她腾出一片空间。   女孩儿在座位上坐定,她转过头,才发现少年正立在原地。   她问:“怎么了吗?”   他走过去,悄悄地将自己的椅子移远了些,嗓音沙哑:“没事。”   他视线沉下来,“哪一题?”   女孩儿抿了抿唇,将椅子又移近了一些,指着卷子的最后一题,“这一题?”   她微微侧过头,一缕发丝调皮地落在白皙的颊边,说话间悄悄颤动。   可贺灼觉得那缕不听话的发丝似是落在了自己的心上,一下又一下,撩得自己刚刚筑起的心墙骤然倒塌。   他强迫自己稳下心神,认真地给她讲起题目。   屋里很安静,他的讲解却不似以前那样清晰又简略,关星禾听得走了神。   她视线略过少年深邃的眉眼,渐渐地移到他的耳廓。   她碰过这里,冰凉的,仿佛还带着少年身上清冽的冰雪气息。   不知为什么,她手心逐渐出了汗。   少年讲完一题,手心早已一片濡湿,他侧过头,就见女孩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耳后。   他喉结剧烈地滚了两下,耳廓开始不自觉地发热。   “怎么了?”   她猛地转回头,盯着写满步骤的卷子,“没,没事。”   他说:“听懂了吗?”   “嗯...嗯。”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不正常,就连空气也闷热起来。   “那我先回去了,哥哥早点睡觉。”   她动作快得几乎赶不上贺灼的回答,“嘭”得一下就关上了门。   屋里恢复了静默。   贺灼抚了抚自己发烫的耳廓,静静垂眸,打开自己没写完的卷子。   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女孩儿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气,他几乎没法专心。   直到花园里的灯骤然亮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发呆了好些时候。   ~   夏季悄悄来临,可有些不为人知的情感,却比五月窗外的烈日更为炽热。   贺灼知道自己不可以再这样放任自己。   有些隐秘的情感,甚至连想一想,都是一种罪恶。   他开始刻意地与关星禾保持一点距离,补习时,他开始刻意地坐得离她远一些,女孩儿邀请他一起出去玩时,他也开始努力地找一些理由。   可人可以压抑自己的念想,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   他开始更频繁地梦见她。   可醒来后,那种自厌便成倍地增加。   人们常说,梦境像是一面镜子,照出自己内心最渴望和最恐惧的东西。   贺灼渴望每天都见到她,却更恐惧自己内心肆意又卑劣的妄想。   他有时甚至会无意识地在本子上写上她的名字,仿佛这样便可以缓解自己心中汹涌到无法自控的感情。   一页,两页,半本,每晚他都将那本罪恶的本子锁进抽屉,却又在第二天悄悄拿出来。   夏夜里,蝉鸣阵阵。   今晚是关星禾补习的时间,自从她得到了附中的名额后,两人之间的补习频率便降低了很多。   可贺灼却觉得,几天一次的补课,都是一种煎熬。   纵使他刻意保持着距离,女孩儿有时也会将椅子移过来,而后那双明灿的眼睛,微微抬着,天真又无辜,让贺灼心中的情感几乎无处遁形。   终于熬到了结束,贺灼深吸了一口气。   女孩儿今天似乎也心不在焉的,她正收拾着东西,一旁的记号笔滚落到桌下。   贺灼正想弯腰去捡。   一阵悠悠地香气绕过来,女孩儿已经抢先一步。   海市的夏夜格外炎热,屋里已经开了空调,女孩儿穿着吊带睡裙,因为怕冷,在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外衣。   她弯下腰,外衣顺着肩膀微微滑落。   微微暗淡的灯光下,女孩儿圆润的肩像是渡上了一层轻软的薄纱,天鹅颈下,锁骨平直优雅。   贺灼猛地坐直了身子。   他漆黑的双眸闪烁出几分无措与恐慌,一边手骤然紧攥。   夏夜寂静,他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一点一点放大,几乎让他头脑发烫。   “哥哥。”   女孩儿已经整理好东西起身,“那我先走了啊。”   贺灼只觉得自己的听力似乎在一点点消退,他无措地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关星禾却还站在门口,她扶着门把,“我明天要去医院体检。”   她一双眼睛露出一点隐隐期待,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贺灼。   她从小最怕打针抽血,每到体检,就希望有人陪着她。   可少年垂着眸,胸腔里的震颤让他头脑发慌,几乎听不清女孩儿说了些什么。   他敷衍地点点头,“嗯。”   “那你有没有空?”   窗外的月色落进来,屋里静谧,少年狂乱的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   他问:“你说什么?”   “我说。”女孩儿吸了口气,“明天,你有没有空?”   他误以为她是邀请自己出去玩儿,摇摇头。   “明天我有奥数课。”   她眸中的光蓦得暗下来,低低道:“哦。”   “那我走了。”   门被关上,窗外月亮高悬于苍穹之上,贺灼仰着头,不知忘了多久。   ~~   第二天飘起了小雨。   贺灼回到家时,王嫂正将手里的菜端在桌子上。   她抬眼看到贺灼,有些诧异,“您怎么没有和大小姐一起回来?”   贺灼抿唇:“今天我有点事。”   王姨问:“那她今天一个人去体检?她可是最怕打针了,我记得小时候,一听说要打针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贺灼指尖一滞:“体检?”   “对啊。”王姨说:“她前几天还跟我说,你到时候会陪她去,她估计就不害怕了。”   贺灼呆呆地站在原地,蓦得想起昨夜她失落的神情。   他心尖一滞。   直到现在,贺灼还记得那天送她去医院打破伤风,她站在诊室前恐惧到身子在微微颤抖,眼眶都带上了红。   她说:“哥哥,你能不能陪我?”   旁边的医生笑着说:“小姑娘,破伤风可是打在屁股上,你确定要你哥哥陪你?”   她抿着唇,害怕又羞涩,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一双水亮亮的眼望向他,小声说:“那下次我体检,你陪我,行不行?”   贺灼的心颤了两下。   一旁的王姨似乎也有些担心起来,“哎哟,真的是,早知道我就陪她去了,小时候她还晕针,有次迫不得已打针,先生都捂住了她的眼,可打完后,她小身子还在先生的怀里吓得发抖,我瞧着都心疼。”   “诶诶,你去哪?”   少年转过身。   五月的夏格外燥热,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似乎映进了窗外炽热的阳光。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克制和隐忍都轰然倒塌。   他沉声说:“去医院。” 第31章 男朋友   医院里飘着浅淡的消毒水味。   周六体检的人多, 关星禾领着体检单,几乎被淹没到人潮里。   因为抽血前不能吃早餐,她本就白皙的脸颊愈发苍白。   测完身高体重, 医生抬眼看了看她。   “一个人来的?”   “嗯。”   “那一会儿出去了先去抽血。”   关星禾本想将害怕的抽血放在最后, 闻言双手一抖。   人太多,医生的态度也有些不耐烦, 她将体检单塞到关星禾身上,摆摆手, “快出去吧, 出去左拐, 快一点, 今天人多。”   正是炎热的五月,关星禾站在诊室门口, 冷意从脚底悄悄地钻上来。   她从小一见到针头就脚软晕眩。   以前学校组织体检的时候,她都是紧紧地埋在时岁的怀里,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抽血的护士动作很快, 眨眼间,排在前面的就剩几个人了。   关星禾指尖攥得发白, 只低低地垂头望着脚尖。   后面的人推了她两下, “小妹妹, 到你了。”   关星禾浑身一颤, 僵硬地往前走。   “右手。”护士头也没抬。   关星禾挽起袖子。   五月的天, 气温已经格外的高, 医院里开了冷气, 女孩儿瓷白的手腕微微抖。   护士抬眼,“这么大了还怕针啊?”   关星禾嘴唇抿得发白,背过头去不敢再望。   可未知往往更为可怕, 她感受到手腕上传来一点冰凉凉的触感,心跳便不受控制般地加快。   “放松一点,这样没法抽。”护士声音凉凉。   关星禾看着身后的长龙,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她深呼吸了两下,努力让浑身紧绷的肌肉缓和下来。   窗外的阳光落进来,空气中却飘来一股格外清冽的气息。   熟悉,又令人安心。   关星禾猛地抬眸。   身后灿烂的阳光将少年漆黑的发都染上了暖色,他身材颀长,静静地站在她身侧。   少年平日里冷冽的双眼微微垂着,像是染上了五月炽热的阳光。   “别怕。”   关星禾急促颤抖的呼吸好像在这一刻都慢下来。   她侧过头,像是寻求依靠一般,将头轻轻地埋进少年的怀里。   贺灼心脏一颤。这样亲密的接触,他知道不应该发生。   他手指僵硬着悬在空中,告诉自己此刻必须推开。   可女孩儿小小一个,靠在他怀里,害怕极了的样子。   他心脏像是无法自控一般,指引着自己悬停的手指,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的手颤得厉害,可却还是缓慢又有力地悄悄收紧。   然后,触上女孩儿单薄的肩膀。   像极了保护的姿势。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停滞。   少年身上的体温很烫,在这充满凉意的空调房里,像是唯一的暖源,让关星禾急促紧张的心跳放缓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少年沙哑的声音。   “好了。”   她悄悄地移开,回忆起刚刚自己丢脸的反应,顿时有几分不好意思。   “你怎么来了?”   她一边手还用棉签压着针口,脸色苍白。   贺灼抿了抿唇,“下课的早。就过来了。”   他胸腔里的心跳还没平稳下来,掩饰般地帮她拿过体检表,“下一项是什么?”   关星禾刚刚太紧张了,也没听见护士说什么啊。   她问:“你刚刚有听到护士说什么吗?”   他视线绕过女孩儿的肩膀,指尖一颤。   “没有。”   谁也不知道下一项是什么,只得循着电梯边的小地图,找了最近的项目。   做B超时,要将身上所有带金属的东西脱下来。   关星禾将手上的手链脱下来,“帮我拿一下。”   贺灼愣愣地看着手心里轻飘飘的链子。   那是一条看上去上了年纪的红绳,甚至边缘都上起了一点点毛边,只在中间穿了一颗小银珠。   她并没有戴上次那条璀璨又昂贵的手链。   有些人从不刻意修饰,她们内心富足,便也从不在意这些。   B超算是一项简单的项目。   关星禾出来时,贺灼就站在不远处等她。   少年身材颀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能一眼望到。   “哥哥。”她朝他招招手。   少年走过来,将手链递给她,还附带了一个小塑料袋。   指尖传来微微烫意,她低眸一看,才发现塑料带了装了一被温豆浆和鸡蛋汉堡。   少年蜷了蜷指尖:“楼下买的,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谢谢哥哥。”她眼尾弯弯,低头咬了一口鸡蛋汉堡。这是她第二次吃,上一次,也是和他一起。   他是记得自己爱吃这个吗?   热意顺着指尖,一路熨烫到心底。   关星禾突然觉得,只要是哥哥在的地方,自己就会永远被保护着,永远不需要害怕。   她心不由地砰砰跳,那种感觉很奇怪,总是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她抿了抿唇,将鸡蛋汉堡举起来一点儿,小声说:“你要不要吃?”   鼻尖一阵鸡蛋的香气,贺灼浑身一僵。   圆圆的鸡蛋汉堡只被女孩儿咬了一小口,就放在离自己一寸不到的地方。   他喉结微滚,几乎咬牙切齿地想,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有多亲密。   就算,就算是亲生兄妹,也是不可以的。   刚刚那个拥抱,他尚且可以视为对她的保护。   可这又算什么呢?   他静静地垂眸,对上女孩儿晶亮的眼儿,蓦的想到她生日那天,也是这样举着手,喂他吃了一块山楂糕。   可那时的自己,茫然而不自知,错把那些让胸腔都跟着震颤的感情视作亲情。   现在,那些懵懂的感情,抽丝剥茧,逐渐露出它原本的模样,让他罪恶又自厌。   他没有理由,再放任自己这样下去。   喧闹的医院,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安静下来。   少年漆黑的眼沉下来,他说:“不要。”   女孩儿的手一顿,轻轻地放了下来,她低头咬了一口,声音闷闷:“哦。”   他狠了狠心,“以后不要这样了。”   她有些疑惑,“哪样啊?”   少年喉间干涩,一字一句像是挤出来一般。   “要保持距离。”   不该有这样亲密的动作。   她心脏有些闷,可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没有对别人这样。”   他脚步猛地一滞。   窗外的炽烈的夏日阳光,女孩儿眼睫轻颤,“就算是哥哥,也不可以吗?”   他好不容易建起的铜墙铁壁,仿佛在一瞬间顷刻倒塌。   心软得一塌糊涂,可又忍不住,升起许多酸涩。   白炽灯下,女孩儿眼里却亮得像盛满了漫天繁星,依赖又信任的样子。   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哥哥了吧...   可自己,却对她生出那样,罪恶又肮脏的心思。   贺灼压下心中的情绪,一边手却攥得发白,隐忍着说:“不可以。”   她心尖一空,咬了咬唇,“哦。”   上了楼,汹涌的人潮仿佛一瞬间散开,微微的凉意散开。   直到体检完,出了医院,关星禾心里的郁气才消散了些。   灿烂的阳光落满街道,医院对面是一排新开的网红店,其中有一家奶茶店排开了一条长龙。   心情不好就该喝点甜的。   关星禾转身说:“我想喝奶茶。”   贺灼点头,“好。”   两人排到了队伍的最后,关星禾打开手机,搜了搜这家奶茶店。   果然网上有许多新奇的隐藏点单。   空气中逐渐飘来一点隐隐的茶香气,关星禾的心情也终于好起来。   她知道贺灼就是这样面冷心软的人,他这样说,估计也只是觉得,就算是兄妹间,也该注意保持些男女之间的距离。   他也是为自己好吧。   女孩儿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这么一会儿,她就决定单方面的原谅他了。   眨了眨眼,她转头问:“你想喝什么?”   少年脚下落进一片阳光,可他冷峻的脸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摇了摇头,“我不喝。”   女孩儿瞪圆了眼,“我们排这么久的队,不喝多亏啊!”   少年抿了抿唇,他视线落在远处的花里胡哨的菜单上,半晌才说:“我喝,冷萃乌龙吧。”   这和不点有什么差别!   可关星禾也没法强迫他。   她看着长龙般得队伍,无奈道:“好吧。”   手机突然震了两下,她低眸,发现是向远的微信。   「你是不是在知雨?」   关星禾有些惊讶,连忙回「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你前面,你现在抬头」   她踮起脚,果然长长的队伍前,清朗少年正挥着手,满脸笑意。   贺灼的目光猛地一滞,瞳孔不由地紧缩了一下。   关星禾说:“这是我师兄,之前附中门口见过的。”   那个让自己烦闷了好几天的少年,贺灼怎么可能忘记。   他至今鼻尖都仿佛环绕着那股讨人厌的百合花香。   贺灼一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少年。   他并没有看过来,只是低着头看手机。   贺灼看着同样在看手机的女孩儿,几乎牙根都酸得发疼。   阳光耀眼,女孩儿抬眼,满脸都是轻松的笑意。   “我师兄说可以帮我们买也,他马上就排到了。”   贺灼咬了咬后槽牙,冷峻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街边蝉鸣吵得人耳膜生疼。   关星禾扯了扯贺灼的袖子,“他说点好了,我们去柜台拿吧。”   就连那段不太长的路都好像异常艰难。   贺灼跟在女孩儿身后,店里的人很多,她身子轻巧,顺着缝隙便钻了进去,只留他站在熙熙攘攘的店门口。   蝉鸣声夹杂着嘈杂的人声,他却清楚地听到店员略带艳羡的嗓音。   “小男朋友对你可真好,这么热的天,帮你排了这么久的队。”   贺灼手指攥得发白,心中的郁气像是脱了闸的洪水,肆无忌惮地涌上来。   他起身挤进了店里。   店员正将奶茶递给关星禾。   少年骤然出现在视线里,他神情冰冷,像是布满了冬夜里连绵不绝的霜雪。   店员一怔,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才是正主? 第32章 情感曝露无疑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店员讪笑了两声, “呵呵,呵呵。”   他看着少年阴云密布的眼,声音愈发低下来, “对不起啊, 我不了解情况。”   向远被闹了个大脸红,他悄悄望了眼女孩儿。   如果是真的话, 也很好。   但女孩儿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 他不是我男朋友。”   贺灼紧攥的手松了一瞬。   店员说:“我知道, 是这个小哥哥吧, 对不起刚刚认错了。”   贺灼的心狠狠一跳, 上一秒松开的手骤然紧握。   关星禾浑身一僵,她手摆得极快, 说话却没有刚刚的果决,结结巴巴的,“不是啊, 他也不是。”   她心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一般,简直比刚刚打针还要紧张几分。   五月的阳光格外炽烈, 她悄悄抬眼望着贺灼。   少年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 却显得格外清俊挺拔。他额上出了层薄薄的汗, 一双眼却冷冷淡淡。   他, 都没什么反应吗?   那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跳得那么快。   关星禾抿了抿唇, 心里莫名地有些闷。   可她不知道, 少年此刻比她更为紧张。   蝉鸣不绝, 关星禾和向远打了个招呼,拎着两杯奶茶挤出了店。   贺灼就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克制地保持了一点距离。   女孩儿却突然停下来。   “给。”   她手里拿着贺灼刚刚点的乌龙茶。   贺灼抿唇, 沉默地接过来。   初夏时节,风不似太阳般炽热,带着点微微的温度,却并不烫人。   贺灼喝了一口乌龙茶。   很凉,不带一丝甜味,他心间烧着的火终于熄了一些,却还是忍不住望向她。   女孩儿背影纤细曼妙,乌黑的长发随着风微微摆,仿佛同周围静谧的街景融为一体,美得如同一幅画。   可从奶茶店出来后,她便再也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了。   因为店员的话,生气了吗?   那句话像是打碎了糖罐,让贺灼至今想起来,心脏都忍不住地泛起难言的甜。   可她不喜欢,或许还觉得是一种冒犯。   贺灼蜷了蜷手指,脚步逐渐慢下来。   树影就在两人脚下,女孩儿停下来,转身说:“你怎么走这么慢。”   贺灼默默地跟上去。   街道冷冷清清,只余下响亮的蝉鸣。   她突然开了口,声音闷闷,“过几个月我就去附中了。”   “嗯。”贺灼心尖一滞。   有好几个夜晚,他从那些旖旎朦胧的梦境中惊醒,忍不住地打开手机里的地图,悄悄丈量着两个学校之间的距离。   他沉默地低眸看她。   女孩儿穿着湖绿色的连衣裙,亭亭立在在葱茏的树影下,那双动人的眼眸,像是落进了明灿的阳光。   贺灼心中涩然。   时光从不留情,他们都会慢慢长大,这约莫是最小的离别。   等她长大,见过更辽阔的天空,更动人的景色,变得更独立,更坚强,或许对自己那些哥哥般得依恋,都不会再有了吧。   ~~   过了五月,海市骤然升温。   毕业班的气氛格外火热,所有人都在为中考做着最后的冲刺。   除了时岁。   她蔫了吧唧地倒在书桌上,“看不懂看不懂,我真的要疯了。”   关星禾提醒道:“第二题公式用错了,快点改一下。”   时岁叹了个头,“啊啊啊,疯了疯了。”   她把书一扔,破罐子破摔,“我不想做了,我觉得来不及了。”   关星禾正色道:“快点改掉,还有一个月,可以来得及的。”   时岁趴了一会儿,也逐渐冷静下来,“对,还有时间,还有一个月,想当初林师兄也是一个月逆袭,考上我们学校高中的。”   林师兄是前几天受邀来他们年段做讲座的一个师兄,据说当初一个月逆袭两百分。   时岁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我一定要戒掉小说和手机。”   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把电话卡抽出来。   “你帮我保管着,明天我要换成老人家,还有,等等和我一起回一趟家里,把我那些小说都给收走。”   关星禾知道时岁最近迷上了小说,但直到从时岁家出来的时候,她才知道,时岁中毒已深。   “这一些是我看了的,这一些是我没看的,你全部拿走吧,我怕收在家里的仓库里,也忍不住去看。”   关星禾看着堆了一地的书,清一色的花里胡哨封面,是那些年流行的言情小说。   “那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司机过来搬回去吧。”   王叔几分钟便到了。   关星禾惊讶地发现车上还坐着贺灼。   王叔解释道:“我刚刚去接贺少爷,他刚好结束奥数课。”   书很多,贺灼便也下车帮忙搬。   关星禾也拿着一小沓。   她跟在贺灼身后,默默地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   自从上次之后,她隐隐地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情感在心里悄悄滋长。   很奇怪的感觉,心尖像是中了什么奇怪的魔法,一想到他便痒丝丝的。   仿佛要掩饰什么一般,关星禾垂下眼,视线落在那沓书上,可却不经意被书封上的一小行字吸引。   「风靡万千少女,超高人气小说,原名《哥哥,你轻一点》」   轻,轻一点?   这是干什么?   时岁你到底都看了什么书!   关星禾的脸瞬间通红,她做贼一般地抽出这本书,想要放到最下面。   却猛地撞上少年坚实的背。   他转过头,烈日阳光似乎都从他周身散去。   他视线从她脚上转过。她脚伤还没全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贺灼说:“太重了?我帮你。”   关星禾猛地倒退一步,“不,不要。”   她攥着书,“我可以自己拿。”   贺灼眼神暗下来。   现在连自己的帮忙都不愿意接受了吗?   他想起自己在医院的那番“保持距离”的言论,心中忍不住泛起涩涩的疼。   关星禾飞快地把那一小沓书放在后备箱的最角落。   车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可她耳朵还是忍不住地泛红,脑海里不停地想起刚刚那本奇奇怪怪的书。   那都什么跟什么!?   应该只是,情侣之间的爱称吧,一定不是真的哥哥。   对,一定是这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逐渐放松下来。   车里安静极了。   贺灼垂着眼,心中忍不住烦闷。   他知道自己的心烦,是因为什么。   可那些明知故犯的心思,让他忍不住地唾弃自己。   “保持距离”不是自己提出来的吗?   宽敞的车内,两人之间隔着远远的距离。   贺灼静静地想,这样是才最正确的。   因为只有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她才不会看到自己眼里压抑的情思,也不会感受到自己肮脏的心思了。   这样,就很好。   ~   盛夏时节,蝉鸣声格外扰人。   贺灼垂头看着练习册,心却怎么得也没发集中。   课堂上,老师的声音仿佛都变得悠长沉重,他努力地想要集中精神,重重地将草稿本往后翻一页。   只见原本应该干净的纸页上写了几个字   「星星」   不知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心中的懊恼几乎要将贺灼摧毁。   反正课堂上讲得这节课他早就自学过,干脆自暴自弃地发起呆。   突然桌子晃动了两下。   他只以为是前桌不小心碰到,不悦地皱了皱眉。   可那颤动越来越大。   老师惊恐地尖叫:“地震了,快往下跑。”   地动山摇,整座楼都在颤,所有的人挤到了走廊上,蜂拥般地往下跑。   屋顶上的灰好似都往下落,贺灼随着涌动的人潮往下走。   高中部的楼并不高,疏散的及时,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在集中到了空旷的地方。   巨震还没过去,人们的心仿佛都跟着地在颤。   贺灼的心却骤然停滞。   他想到,关星禾的脚似乎还没好,走起路来很慢。   他拨开人潮,不要命地往初中部的集中地跑,抓了一个眼熟的人就问:“有没有看见关星禾?”   徐心圆好不容易跑出来,刚喘了口气,又被吓了一跳。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关星禾的哥哥。   少年额间全是汗水,一双漆黑的眼冒着火光,似乎要顷刻将所有的一切点燃。   她连忙环视了一圈,“好像,没有啊,刚刚看她和时岁走在最后。”   贺灼转身就往初中楼里跑。   五月的天,空气燥热到几乎无法呼吸,地动山摇,仿佛天空都快被撕成两瓣。   所有人都惊恐地往操场上跑。   少年逆着人群,不要命地冲上楼。   那些卑劣的感情,隐秘的情思,在这个纷乱躁动的夏日里,被烈日曝晒,展露无疑。   他逆着人潮,炽烈的阳光及不上心中万分之一的火热。   地还在摇晃着,他跌跌撞撞,滑倒了又爬起来。   阳光晃得人眼睛疼,胸腔里的心跳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撑裂。   生活的苦将少年淬炼得无坚不摧,他已经学会了无波无澜,平静面对一切。   可他少有的恐惧,却全部给了女孩儿。   他害怕她知道自己卑劣的情感,所以躲躲藏藏,不敢靠近。   可他更害怕她出事,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教学楼旁的一颗树轰然倒塌,远处一阵惊叫。   隔着一道长长的走廊,他在尽头,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第33章 叫我星星   太阳火一般得燃烧着。   关星禾咬着牙,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走着。   “岁岁,你先走吧。”   “说什么傻话,快点走。”时岁费力地架起她的胳膊。   又一波余震, 她一个踉跄, 几乎摔倒在地上。   强震一波又一波,灰尘夹杂着石粒噼里啪啦往下砸。   世界好像一瞬间颠倒, 宛若炼狱。   靠近教学楼的一颗大树轰然倒塌,扶手被砸开, 粗粝的树枝划伤了两人的胳膊。   时岁还好, 关星禾的手臂却被划出了一道大口子。   她在时岁的搀扶下, 一步一步, 几乎是在挪动。   关星禾绝望极了。   她知道,也许房子下一秒就会塌, 自己和时岁会被永远的埋在这里。   她今年才十五岁,璀璨光明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时岁也是一样啊。   她咬着牙,将时岁推开:“我求你了岁岁, 你快点走吧。”   她害怕得几乎要落下泪,“算我求你了, 别管我了。”   你能留下来陪我。   让我知道, 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这样在意我, 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世界仿佛一瞬间混乱不堪。   不, 在意她的, 并不是只有时岁一个人。   关星禾模模糊糊地想起另一个人。   他有着凛冬一般寒凉漆黑的眼, 可心却那样的炽热。   他会偷偷为她做最爱吃的山楂糕, 默默为她写一整叠的笔记,他会深夜背着她,走过漫长冰冷的雪地。   他总在自己最无助孤独的时候出现, 沉默无言,却胜过世间万千。   关星禾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些寂静的夜晚,心尖悄悄滋长的难懂的情感,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恰当的注释。   她青涩又懵懂的十五岁,全是他的身影。那个尖锐又倔强的少年,给了她所有的温柔。   那么,她还能喜欢上谁呢?   余震剧烈,一波又一波。   时岁咬咬牙,生平第一次凶了她,“闭嘴。”   她走过来,把她往前拖,“再说一句,就绝交。”   关星禾眼里都是泪,她一点一点,吃力地往前挪。   走廊的尽头,少年逆着光,几乎声嘶力竭地喊。   “星星——”   她双腿一滞,猛地抬眸。   走廊里一片狼藉,他身后是炽烈浓厚的五月阳光。   少年单薄的校服上全是汗水,额发早已湿透,一双漆黑的眼却亮得像是烧起来一般。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背起她。   “快走。”   少年的脊背宽厚坚硬,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关星禾紧绷的身体软下来。   枯枝与碎石砾堆满了走廊,一片狼藉。   他就这样背着她,一直往前跑。   热烈的阳光,在三人身后,顷刻散开。   ~~   操场上一片喧闹,侧边已经停了好几辆救护车。   混杂的温度仿佛在一瞬间散开。   他没有放下她,径直跑到救护车旁边。   几个医护人员正在包扎伤口。   “有人受伤了吗?放到这边。”   少年轻轻地将她放在躺椅上。   “她脚之前被伤过,你帮她看看。”   旁边的时岁说:“刚刚还被挤得摔了一跤。”   医生上下扫了他一眼。   少年身上全是灰,特别是手腕和脚膝盖处,校服都被磨破了。   “你呢?你有没有事?是摔了吗?”   他额间的汗水落进眼里,只随意地用手抹了抹,清俊的脸上因为剧烈运动还透着潮红。   说话间,微微喘着气,“我没事,你快看看她。”   “好。”医生点点头,蹲下身子检查。   医疗资源稀缺,医生一个人要看顾着两三个人。   他递给贺灼一块纱布,“你先用水给她把伤口洗干净,我看看这个人。”   有人刚被抬过来,浑身是血,看起来十分严重。   贺灼蹲下身。   他指尖干涩,还残留着沙土。   他很脏,不敢碰她。   可旁边的时岁也受了伤,正在处理。   一阵冰凉从手掌上传过来,女孩儿正握着湿纸巾,悄悄贴上他的手掌。   他指尖微颤,挣扎着要伸手夺过来。   “别动。”她长睫犹如蝶翼,在少年心尖微微扑闪,留下一阵轻轻地痒意。   他想到自己不久前义正言辞的「不要靠近」,一双手却控制不住地停下来。   他抬眸静静地看她。   女孩儿坐在喧嚣的人群中,她只有发丝微微乱,眼睛微微低垂着,透出几分纤弱的温柔。   贺灼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突然很讨厌现在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   一遍遍地妥协,违背自己早已定下的原则,醉倒在她的温柔里。   可他没有办法。   所有尖锐的棱角被她软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被她推倒,一遇上他,自己所有的理智克制好像都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喜欢她。喜欢到,连自己仅剩的那颗无坚不摧的心,都被她软化。   他突然想就这样妥协。   就这样,永远以哥哥的身份呆在她身边,保护她,关心她。   只要好好藏起自己卑劣的心思,永远都不让她知晓,或许就能在她心里,占据一个小小的位置。   他知道这样的思想很无耻,可一颗心却还是止不住地升起些雀跃。   夏日里,连风都是燥热的。   她双手悄悄离开,原本洁白的纸巾早已灰了一片。   他弯下身,轻轻捏着纱布,微微沾了一点水,贴上她的伤口。   关星禾疼得轻轻瑟缩。   她知道自己可以自己来擦,可刚刚知道自己的心思,那颗乱撞的心脏没法控制般得,因为少年的接近轻轻悦动。   她轻轻抿唇,羞涩地想,他对自己那样好,是因为喜欢自己吗?   还是,只是对妹妹的情感?   少年的动作很快。   他问:“痛不痛?”   “还好。”   他半跪着,动作小心翼翼,像是面对着易碎的珍宝。   伤口很快就处理好。   余震也悄悄平息,好在教学楼没有倒塌,但今天余惊未消,校长嘱咐大家回家好好休息。   王叔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听说关星禾受了伤,特地把家庭医生请到家里。   “你给他看看。”   关星禾总觉刚刚回来时,贺灼的脚有些奇怪。   他眉头微皱,“不用了。”   “就是刚刚跑上去轻轻摔了一下。”   “不行。”关星禾一脸严肃,“必须看看。”   校服的裤腿一掀开,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少年膝盖处一片红肿,小石砾划出了好几条伤痕。   “你怎么不早说。”医生给他喷了药,“这种伤要当场处理。”   关星禾站在一旁,心微微瑟缩。   少年的伤远比她重了许多,刚刚医疗资源缺乏,全校的医生也没有几个。   他一声不吭,不过是想让自己的伤口早一些被处理。   屋里寂静极了,她鼻子却有些酸涩。   “你疼不疼?”她蹲下来。   刺疼在他膝盖处蔓延,这样的伤,他不知道受过了多少,不是不觉得疼,只是早就习惯了。   他微微摇头。   可刚刚喷了药,小腿却生理性的颤抖。   女孩儿误以为他很疼,吸了吸鼻子,“你还骗我。”   “真的不疼。”他咬着牙,对上女孩儿的眼。   彼时,窗外落进一点点月光。   她一双清亮的眼儿像是浸染了月色的湖水,动人到令人心颤。   她眼里的心疼,让贺灼喉间止不住地干涩。   他从小孤独一人,没有朋友,亲情更是少有。   所以每当受伤,他大多数选择默默隐忍,只有实在疼得受不了时,才会咬着牙上山,采一些草药,敷衍地抹上去,再忍个几天就好了。   毕竟,有什么是忍一忍过不去的呢?   可她是第一个,问自己疼不疼的人。   那双晶莹的眸,让少年一颗心止不住地升起许多柔软。   他想到自己贪恋的打算。   藏起自己的心思,只当她的哥哥。   他眉眼沉下来。   所以,只是哥哥的话,得到一点关心,也是应当的吧?   他心里生出许多贪恋,嘴唇轻抿。   温柔的月光洒满了屋子,过了半晌,他说:“有些疼。”   她眼里浮起些水光,让贺灼几乎下一秒就要后悔。   可她轻轻说:“那我,帮你吹吹?”   他喉结剧烈的滚了两下,心脏几乎要炸裂。   如果是哥哥的话,吹一吹,也是可以的吧?   他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可良知越不过心里的渴盼。   他指尖颤了一下,低声道:“嗯。”   五月的夏夜,外头蝉鸣阵阵。   她轻轻地贴过来,微暖的气息浮上他的伤口。   那股疼痛瞬间散去,少年闭上眼,只觉得自己真是无耻得可怕。   “好点儿了吗?”   今天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他用自己仅存的良知,哑着嗓说:“嗯,可以了。”   要是再下去,他怕自己一颗心,都要被吹碎了。   关星禾默默推开。   屋里开着冷气,温度有些低,她说:“会不会冷,我给你调高一点吧。”   他不觉得热,却还是说:“好。”   她磨磨蹭蹭地调高了温度,却还是不肯离开。   喷剂的味道散开,空气里全是女孩儿身上醉人的栀子花香。   贺灼额上出了层薄汗,只觉得屋里比外头都热。   “怎么了?”他忍了许久,终于问。   她抬眼,一双眼儿亮晶晶的,像是洒满了星星。   “哥哥。”   她抿了一下唇,问:“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叫我星星?” 第34章 被人疼爱   夏夜格外安静, 安静到贺灼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心脏微微的停滞。   他想到今天的下午的情难自禁。   有些情感就算在掩在心底,也总在不经意时爆发。   女孩儿不知道, 他偷偷唤过她好几次。   在梦里。   可他从不敢在现实中这样唤她, 那样的称呼太亲密,他总怕克制不住心中的野望。   微风轻轻吹着, 女孩儿那双明亮的眼儿似乎要将人看到心底。   他喉间微涩,“嗯。”   他顿了顿, 声音低下来,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我下次不喊了。”   这样的称呼他只听过几人喊过, 要不是她极其亲密的朋友,就是家里的长辈亲人。   他不知道, 自己有没有资格?   女孩儿说:“你天天说什么傻话。”   她忍住心中的羞涩,笑盈盈地说“你老是叫我「关星禾」,多别扭啊。”   “以后就只能叫我「星星」。”   他心脏悄悄颤了一下, 眉眼柔和下来。   “好。”   如果只是哥哥的话,贪心一点, 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那我先回去了, 晚安, 你好好休息。”   贺灼也回应道:“晚安。”   可女孩儿站在门边, 并不急着离开, 灯光下, 她眼里似是落进了星光。   贺灼对上那双眼, 手指微蜷。   他闭了闭眼,半晌,无可奈何地补充   “晚安, 星星。”   ~~   地震虽然没有造成教学楼倒塌,但校内的许多设施还是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   学校决定放假两天修整。   关星禾直到第二天才接到了林映的电话。   “星星,你怎么样了?”   关星禾声音闷闷,“挺好的。”   电话那头很嘈杂,她抿抿唇,“妈妈你在哪呢?”   “哦,我在夏威夷度假呢,我也是昨天从新闻里看到地震了,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关星禾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包了层纱布的脚踝,“没有。”   “那妈妈就放心了,好了不说了,回来给你带礼物。”   一阵忙音,关星禾躺在床上,雀跃的心渐渐沉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映宁愿常住在关氏旗下的酒店里,也不愿意回家一趟。   她对自己的关心也越来越少。   从几天一个电话,到一周一个电话,渐渐到一个月也没有一个电话。   脚踝处还隐隐作痛,关星禾从不是那种憋屈自己的人,可刚刚,她心里却徒然产生一点隐隐的恐惧。   如果得到的只是林映几句敷衍的话,她宁愿自己从没说出口。   窗外鸟鸣清越,夏日的光透过窗户落进几缕。   她躺在床上,想到那个仅仅一墙之隔的少年,心中逐渐熨烫。   或许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有些失去的东西,总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她身边。   可她有些贪心,想要的,或许更多。   他会给吗?   ~   学校的效率极快,不过两天时间,狼藉的校园便焕然一新。   中考就在不久之后。   班级里的所有人几乎都严肃的可怕,这场大考决定着所有人的未来,关星禾被这样的气氛影响,也不由地有些紧张起来。   考试前一天,学校放假。   关星禾坐在躺椅上。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小花园里郁郁葱葱。   刚刚她和关城宇通了一个五十秒的电话,而林映,自从上次地震过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一个电话。   关星禾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明明早已经知道的结果,但她还是学不会习惯妥协,只呆呆地坐在这一下午,只等着她的电话。   手机一震,她猛地坐起来,下一秒紧绷的肩又耷拉下来。   是关熠的信息。   「好好考试,考得好请你吃饭」   她抿唇,还是礼貌地回个个「谢谢」   傍晚时分,天空被染成明艳的绯红,寂静的屋里,突然传来两声敲门。   “谁啊?”   屋外静了片刻。   少年的声音低沉极了,“是我。”   犹如窗外散开的云雾,关星禾闷重的心一瞬间晴朗起来。   不打就不打呗,她还有哥哥。   她开了门,夏日的夕阳恰好倾泻而下。   少年身后绚烂的绯红色,似乎将他沉冷的眉眼都带上了亮色。   女孩儿眉眼弯起来,满是愉悦的样子“哥哥。”   她侧开身子,“你快进来。”   少年脚步顿了两秒,半晌还是轻轻踏进来。   女孩儿的房间整洁明净,一阵微风拂来,贝壳风铃清凌凌的一阵响。   有关她的一切,仿佛都是带着亮色的。   关星禾给他搬了椅子,“你怎么来了?”   “伸手。”   她眨眨眼,虽疑惑,却还是乖乖地并拢五指,掌心朝下。   贺灼有些无奈,“掌心朝上。”   “哦哦。”她轻轻笑了一下,将手掌翻了个面。   手心里被放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五角的小圆包,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着,挺精致的。   和她一直戴着的那个手链挺像的。   “这是?”关星禾有些不确定,“护身符吗?”   少年手指微动,“嗯。”   他视线轻轻地落到女孩儿身上。   她皓白的手腕缀着一根红丝绳,别样的好看。   他手心汗湿,声音却沉沉,“希望你考试顺利。”   或许是女孩儿腕间那陈旧的红丝绳给了他勇气,他突然觉得女孩儿并不会嫌弃这样的礼物。   海市有一座全国闻名的寺庙,十数年间香火不断,他想着去为她求一个护身符,希望她考试顺利,未来的路平安幸福。   寺庙的主持说,心有多诚,护身符的分量便有多重。   于是,少年从山脚,三步磕一头,一直磕到山顶。   请求佛祖原谅内心的妄想,请求他心上的女孩儿一生平安。   这约莫是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够送出的最贵重的礼物。   窗外的夕阳渐渐散去,天空悬上了一轮弯弯明月。   关星禾细细地摩挲着手里的护身符。   这是考试前,收到的第一个礼物。轻轻的一个,落在她心尖,却宛若千斤重。   她轻轻将护身符收进包里,“我会贴身带着的。”   女孩儿眼睛微弯,清亮的月光在她眼中一瞬间铺陈开。   “谢谢哥哥。”   他攥紧的手猛地一松。   她没有嫌弃。   屋里安静极了,关星禾说:“这个护身符和我的手链好像情侣款。”   要是哥哥拿着就好了。   但那些隐秘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她听见少年低哑的声音:“这个手链......是怎么来的?”   也是另一个人,像自己这般,诚心诚意求来的吗?   她指尖落在手腕上,“是小时候,妈妈给的。”   月色漫天,夏夜里,蝉鸣不绝。   少年一双深邃漆黑的眸,渐渐温和下来。   他心上的珍宝,也被其他人这样爱着。   真好。   “那阿姨一定很爱你。”   他鲜少说出这样直白的话。话音沉沉,似乎还带着什么别样的意味。   她抬眸。   少年沉默的站在不远处,身后落下一阵阴沉的影。   他脊背笔直,像颗迎风而立的白杨,为她挡去所有的风沙雨雪。   关星禾烦躁了一天的心,彻底安静下来。   或许人不能这么贪心。   她已经得到了更好的,不是吗?   ~~   许是因为护身符的加持作用,关星禾在中考里发挥得格外好。   全班第三,年级第三十五,这样的成绩就算考本市最好的几所学校也绰绰有余。   七月初,她收到了海音附中的录取通知书。   白底黑字,薄薄的一张,却不知是多少个日夜的汗水换来的。   暑假过的很快,转眼间,关星禾就要去附中上课了。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住校,一周回来一次。   但心里那点青涩的念感,宛如小树苗,一点点破土而出。   她存着自己那点隐秘的小念想,选择了每天走读回家。   因为附中每天放学的时间更早,王叔会每天先来附中接关星禾,再绕去接贺灼。   九月底的太阳依旧炽烈,附中旁边有一家新开的冰淇淋店,每到放学便挤得水泄不通。   关星禾和贺灼提了好几次,并且承诺要在周五放学时候带给她。   周五的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关星禾悄悄从琴房溜出来,排了十几分钟的队,终于在下课之前排上了。   她买了三个,自己吃了一个,将另外两个放进了车里的小冷柜。   车一路疾驰。   时岁经过努力,擦线考上了外国语的高中部,两人也经常见面。   虽然已经离开了这所学校,但关星禾依旧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   夕阳一点点晕染开,远处的校园刚刚下了课,一片生机勃勃。   关星禾远远地看见时岁,她将剩下的两个冰淇淋拿出来,其中一个给了她。   “喏,你说爱吃的,草莓味。”   “谢谢宝贝。”时岁舀了一口,幸福地迷了眼,“还有一个给谁的?你哥?”   “对啊。”关星禾眨眨眼,“他怎么还没出来。”   “可能高二就会晚一些吧,诶,那不是吗?”时岁扯扯她,“就那,旁边还站了一个女生。”   正是炎热的九月,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消瘦挺拔的身影,总是让人一眼看到。   关星禾本来挂在嘴边的笑意僵住。   她看见他身后跟了个女孩儿,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模样,只能看到她单方面的对着贺灼的背影不停地说些什么。   “给你。”   关星禾将剩下的冰淇淋塞进时岁怀里。   “诶诶诶,不是要留给你哥哥吗?”   她关了车门。   哼,才不给他。 第35章 别生气了   贺灼上车时, 只看到关星禾小巧的后脑勺。   女孩儿背着身,肩膀紧绷。   她莫名的冷淡让贺灼不安,可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还是自己惹她不开心了?   窗外树影落错, 车里很安静。   贺灼的心微微悬着, 踌躇了很久,还是问:“你怎么了?”   他声音缓缓, 分明是那样低沉冷淡的音调,却莫名地撩得人心痒。   关星禾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自私。   贺灼在学校没什么朋友。   少年性子冷淡, 在外人看来孤僻难相处, 可只有关星禾知道, 所有的冷漠坚硬不过是他的保护色。   其实他也可以很温柔的。   十六岁的懵懂女孩儿, 悄悄挖到了一块宝藏,只想把他留在自己的百宝匣里。   却没想到, 有一天,会有其他人发现这件宝物。   贺灼见她不回答,沉声问:“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关星禾回过头。   彼时一缕浅浅的夕阳落进来, 少年的发边被染成浅淡的金色。   就像蒙尘的宝物,总有一天, 会拂去尘埃, 绽放自己的光彩。   她觉得怎么能, 把他放在自己一个人的匣子里呢?   总有一天, 所有人都会发现, 他有多好。   关星禾很勉强地抿唇笑了一下, “没有。”   虽然那时, 他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哥哥了。   贺灼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女孩儿摇摇头,“就是今天试唱课表现的不太好,被老师说了几句。”   贺灼黑眸沉沉。   回家路上, 街边的香樟树郁郁葱葱,   他沉默了半晌,似是相信了关星禾的话,冷淡的眉眼微松。   他转过身,从书包里掏出一小袋糖。   “别伤心了。”   那是一小袋草莓牛奶糖,恰好是关星禾最喜欢的口味。   今天贺灼路过学校的小卖部时,刚好看见,便买了一包。   关星禾手心微顿。   他话少寡言,却总知道自己的喜好。   她心中被暖意熨烫,拨开一颗糖放进嘴里。   晚霞满天,夏日的傍晚静谧而美好。   关星禾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经意地轻轻勾了唇角。   ~   转眼就到了国庆假期。   假期过后,附中会举办一场大型音乐会,所以放假前三天,关星禾几乎是没日没夜的练习。   练习多了容易头昏脑涨,她终于决定抽出一天休息一下。   天气正朗,关星禾顺便也把埋在书海里的贺灼拽了出来。   两人闲闲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成荫的绿树下,两人的影子倚在一起,拉得很长很长。   街对面是一家书店,虽小却很精致,隐藏在夏日茂盛的绿叶后,关星禾却眼尖的发现了。   “我们去看看吧。”   贺灼点点头。   门口是一道木门,看上去有些年头,打开时还吱呀着响。   有一个女孩儿穿着制服,她背影瘦弱极了,显得身上的衣服有些松垮 。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欢迎光临不再书屋。”   她声音细细弱弱,尾音微扬起来:“贺灼?”   上次隔得很远看得并不真切,但女孩儿天生敏锐的感知力告诉关星禾,这个就是上次跟在贺灼身后叽叽喳喳的女孩儿。   她轻轻抿唇,忍不住抬眼看向贺灼。   他一双黑眼睛没什么情绪,淡淡地“嗯”了声。   余年年一双大眼睛里带上了光,但在看到关星禾的那一霎,仿若熄了一瞬。   夏日的阳光很温柔,透过干净的橱窗,浅浅的落进来。   女孩儿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巴掌大的脸莹白雪润,像极了缀入凡间的小天使。   余年年的声音带上点试探,“这是?”   贺灼顿了一瞬,才说:“我妹妹。”   她悄悄舒了口气,扬起笑脸,“妹妹好。”   谁是你妹妹!   关星禾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你好。”   余年年的语气瞬间熟络起来,她转头对贺灼说:“你妹妹真漂亮。”   少年冷漠的侧脸似乎有了一点波澜。   余年年心中微动,开心地说:“你们是来买书的吗?我可以给你介绍。”   “我们就是随便来看看。”关星禾连忙说:“你有事得话,就先忙自己的吧。”   “没事没事,这书店是我叔叔开的,我就是放假帮他看看店。”余年年说:“那你们要喝什么饮料吗?”   关星禾正想开口拒绝。   “一杯珍珠奶茶。”贺灼说。   余年年转过头说:“那妹妹呢?”   贺灼声音淡淡:“给她点的,我不喝。”   “哦...好吧。”余年年转身走进料理台。   她是上个月刚转学来外国语的,作为寄读生,她成绩并不十分优异,老师特地把她的座位安排在全年级第一的贺灼周围。   第一次见到她,余年年的心就跳得有些快。   少年眉眼凌厉,带着点吸引人的冷。   他几乎不回应余年年的话,就算是请教学习问题时,也只是淡淡的几句话。   可这更激发了余年年的挑战欲。   高岭之花最终落在手心,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不是吗?   她将珍珠奶茶递给关星禾,又将刚刚做好的芝士清茶轻轻地放在贺灼桌前。   关星禾眉间一跳,“我们没有点这个。”   両啓   她笑盈盈的,“贺灼在学校经常帮我的,今天算我请的吧。”   经常帮忙?   关星禾觉得牙根有些酸,她知道,哥哥在学校交了朋友也是正常。   但心里的那股郁气就是控制不住地涌上来。   她低头吸了一口珍奶,寡淡无味,珍珠硬得像石头。   难喝死了!   贺灼看着女孩儿低垂着头,“要不要喝我的?”   他还一口没动。   “不要。”关星禾声音闷闷。   那是别人「专门」给他做的,自己喝什么喝!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混杂,关星禾将珍奶往前一推,赌气道:“喝完了,我先走了。”   余年年几乎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少年迅速地起身,转眼只留下消瘦挺拔的背影。   那杯芝士清茶还一口未动。   她有些丧气地上前收拾。   玻璃杯下压整齐地压着一张纸币。   是两杯饮品的钱。   ~~   关星禾从书店出来后,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不近不远,似乎克制地和自己保持一点距离。   关星禾心里的小人儿都快爆炸了!   原本以为他只是在学校有了新朋友,可是那个瘦得和竹竿儿一样的女孩,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含羞带怯的眼神就差没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了。   燥热的夏风将她心里的火焰越吹越旺。   还在学校经常帮忙!   关星禾狠狠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   贺灼终于沉默地走到她身边。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包容的哄慰,“怎么了?”   十六岁的女孩儿,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青涩懵懂的心意,连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羞涩。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吃醋了,却嘴硬地不愿承认,只是抬眸瞪他一眼。   那双潋滟的眼望过来,好似一汪清澈的水,带着些微微的气恼和似有似无的羞涩。   漾得贺灼心狠狠一跳,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放低声音问:“是奶茶不好喝?”   关星禾抿唇,语气中带上几分忿忿,“难喝。”   他被她这样的小孩子气逗得心头一松,低低笑了笑。   “那等等再买一杯。”   关星禾没理他,她心里气恼,恨不得拉着他狠狠质问。   可是所有的话堵在嘴边。   她有什么资格质问呢?   她只不过是他的小妹妹,在他心里,自己还不过是一个爱喝珍珠奶茶的小孩。   连她沾染上“喜欢你”这样青春懵懂的话,他也不过是严肃地回“你还小”。   他又怎么可能理解自己青涩又懵懂的心意呢?   关星禾瘪瘪嘴,只觉得心里的烦恼又加了一层。   她脑袋放空,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旁边的商场。   商场的二楼是电玩城,闪烁的灯光放纵又激烈。   门口有站着几个拉人的小妹妹,关星禾一个没注意就被拉了进去。   刺激的音乐让她恍惚了一下,她微微转头,发现贺灼还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少年站在五彩的灯影里,深邃的眉眼都染上了几分靡丽。   可那脊背却依旧挺得板直。   关星禾想着放纵一下,说不定玩一圈,自己心里的郁气就消了。   她换了一筐游戏币,游荡了一圈,却发现自己唯一会玩的就是抓娃娃机。   一个,二个。   不知是不是这里的抓娃娃机也在和她较劲,关星禾几乎用了三分之一的游戏币,还夹不到一个娃娃。   她气得想把剩下的币扔了。   游戏厅的空气有些嘈杂,淡淡的清冽气息绕过来,少年将手里的游戏币轻轻投进旁边的机子。   他一边手微微撑在控制台边,另一只手轻轻旋着操纵夹。   嘈杂的环境好像一瞬间远去,关星禾微微垂眸,只看见少年骨节分明的指节,绽着一点青筋,有力又好看。   “啪”得一声,他弯身,从娃娃机底部抽出一个娃娃。   是她一直想要的那个。   “送给你。”   少年一双漆黑的眼似被周围璀璨的光浸染,晕出一点淡淡温柔的色彩。   “别生气了,嗯?”   她浑身的郁气像是瞬间消散开。   她接过小娃娃,“那剩下的你帮我抓。”   从游戏厅出来时,两人身上都挂着两袋装得满满的娃娃。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在这样的夏日里,一切都是那样温馨而美好。   关星禾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她侧过头望着少年。   盘旋在心中一天的疑惑又悄无声息地绕上来。   可她灵光一闪,突然就想起了一个委婉的问法。   她眨眨眼,“哥哥。”   少年转过身,他一手提着大袋子,里面的helloKitty 冒出个小脑袋。   关星禾声音放缓,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试探。   “你觉得,我和她谁更好看?” 第36章 撩他,试探他   夏夜里, 街边的香樟树落下一点儿碎影。   夏风都慢下来,也想听听他的回答。   关星禾听着胸腔里略显急促的声音,放慢呼吸。   可他沉默了两秒, 突然沉声问:“谁?”   关星禾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可他连自己说谁都不知道, 足以证明,他并没有把她怎么放在心上。   她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又清朗了几分。   可该问的问题还得问, 她眼里没了羞怯,带上几分理直气壮, “就是我, 和刚刚书店的那个女孩儿, 你觉得我们谁比较漂亮。”   贺灼皱眉, “你为什么要和她比?”   “我就是觉得她好像也挺好看的。”关星禾声音放缓,试探着问:“而且你们关系还蛮好的?”   他声音淡淡:“没有。”   “不熟。”   好像多说一个字都费力的样子。   他视线缓缓地落在关星禾身上, 声音渐渐带上几分温度,“你好看。”   关星禾渐渐勾起唇角,声音却故作冷淡, “哦。”   少年性子沉冷,难得说出这样直白好听的话, 关星禾还想再听一些。   她眨眨眼, “那我哪里比较好看?”   少年眉目深邃锐利, 皱着眉时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冷肃。   “我现在有些想不起她长什么样。”   关星禾惊呼, “怎么可能?”   她可是记得自己全班的人!   可贺灼一双眼乌沉沉的, 显出几分别样的认真。   关星禾突然就信了几分。   难道那个女孩儿在骗人吗?   她心情突然就变得轻快起来, 轻轻勾了勾唇, “那你可不能想不清楚我长什么样子。”   贺灼轻叹一口气。   “不会的。”   他垂着眼看她,眼神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有一个人像是早已刻进血液里,躲不开, 忘不掉,每当想起,总是痛苦夹杂着欢愉,却又甘之如饴。   女孩儿像是被这简单的回答取悦,眼睛微弯。   “说定了?”   他无可奈何,“嗯。”   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就好。”   她悄悄靠近一些,听着自己胸腔里强烈的心跳。   身后的两人相依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   夏天在蝉鸣声中悄悄走过,秋天来得无声无息。   关星禾在楼梯口被拦住了。   要是能有一次重新走路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选择这条路。   她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怎么了?”   沈潮靠在墙边,吊儿郎当的模样,“下周我们班演奏会,你要不要来看?”   “下周我有事,谢谢,不用了。”   关星禾从他身边绕开,却又被拦住,“那下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音乐会。”   “不用。”她正色道,“真的谢谢你,但是我不会喜欢你的。”   从小到大,关星禾受到的示好不在少数,却鲜少有沈潮这样不要面子缠人的。   她微微弯身,钻过他拦在半路的手臂,大步地往前走。   可沈潮却还在身后跟着,一张嘴叭叭叭,几乎不停歇。   “我们好像顺路,要不一起回家吧。”   关星禾已经出了校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校门边的时岁。   明天正好放假,她们今天约好晚上去看电影,就没有让王叔来接。   时岁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两眼沈潮。   沈潮笑容满面,他眉间神采飞扬,真有几分阳光少年的模样。   “是星星的朋友吧,我是他的同学。”   “哦——。”时岁拉长音,“懂了懂了。”   她一边手挽起关星禾,“但我们现在要走了,拜拜。”   “你们约好了去哪?”他尾音微扬,“我可以一起吗?”   关星禾直截了当,“你觉得呢?”   他眉眼耷拉下来,“哦,你好无情。”   时岁觉得他还挺有趣,算是关星禾那一种追求者里,自己看得比较顺眼的,她刚想再逗他几句,却被关星禾猛地拉走。   “别回头。”关星禾压下声音,“你信不信现在回头,他马上就会跟上来。”   时岁眨眨眼,“我觉得这人不错,活泼逗趣,长得挺帅,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学校里好多同学都暗地谈起了恋爱,不过是牵牵手,两人一起写作业,时岁觉得早恋也不就那回事,没什么大不了。   她垂下眼看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秋风有些凉,夕阳倾泻而下,她白皙的脸颊被染上一些绯红,一双秋水剪瞳望过来,漂亮得时岁都心颤。   这样的小仙女,是多少人的青春啊,不早恋真是可惜了!   可她好像对谁都不敢兴趣,异性朋友都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一批人。   关星禾一脸正经,“我觉得他好吵,每次他在我耳边说话,就好像在吹唢呐。”   “噗嗤。”时岁忍不住笑出声,“我觉得多说说话挺好的,天天不说话的那种,很无趣啊。”   “不会啊。”她眼睛微亮,“反正我也挺爱说话的,他沉闷一点儿也没什么。”   时岁脚步一顿,清晰地感知到这个“他”字,她声音扬起来,“他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这下又出现了另一个唢呐,关星禾几乎还来不及回答,“唢呐”就吹个没完。   “你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让我猜猜。”   “话少的?徐梧就是个话痨,然后是你那个师兄向远,他好像话不算很多。”   “是他是不是啊啊啊啊啊,我磕到了啊啊啊。”   她笑得一脸荡漾,一脸「我磕得cp终于成真」的样子。   “不是他。”关星禾却直截了当。   她笑意凝滞,“啊?那是谁?”   关星禾捏了捏衣角。   十六岁的女孩儿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青涩极了,连说一说他的名字都觉得心慌。   可时岁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些藏在心里的懵懂情愫,总想要找一个人诉说。   她凑到她耳边,悄悄说出了那个名字。   时岁瞪大了眼,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没骗我吧?”   她摇摇头。   时岁拍拍胸脯,余惊未消的模样。   可她转念一想,星星喜欢上他,好像也很正常啊。   学习顶好,长得还帅,那点冰冷冷的气质搭在这样的人身上,便格外的吸引人。   可时岁想到和他仅有的几次接触,那人是真的淡漠冰冷得像冰一般。   她试探着问:“那他喜欢你吗?”   关星禾语气低下来,“我不知道。”   “他...对我很好,但是我总觉得大概是对妹妹一样。”   时岁却不这么觉得。   她想到那天地震,少年孤身冲进教学楼,拼了命也要把她背出去的模样。   说不定,这是一个双向暗恋。   毕竟,谁面对小仙女能不动心呢?   她鼓励道:“应该只是你以为吧,我觉得他也喜欢你。”   “怎么可能?”关星禾回想了两人的相处,和谐又温馨,他当真是像当妹妹那样对待自己。   “怎么不可能!”时岁说:“你给我自信起来好吗?就算,我是说就算啊,他只是把你当妹妹,那咱们可是近水楼台,说不定哪天他就喜欢上你了呢?”   听她这么一说,关星禾觉得很有道理。   “那要怎么让他喜欢上我呢?”   “撩他,试探他!”   话都能懂,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关星禾懵懵地点点头。   “诶,待我回去给你想想办法。”时岁没有二两肉的胸脯,“还记得我那一小车言情小说吗很多男主都和他一个个性的,所以,你懂得?”   关星禾笑开,“那你借几本给我看看。”   时岁挺宝贝那些书的,中考过后,便把那些书又搬回去了。   但她回答的很干脆,“行,一会儿看完电影去我家拿。”   关星禾本来是想找那本叫《哥哥,轻一点》的书,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就随便拿了几本时岁推荐的书,决定回家好好观摩观摩。   回到家,她马上就收到了时岁的短信。   「我想了想,要不你假装有题目不会去问他,搞一些小接触」   音乐附中对于文化课的要求并不高,所以自从高中后,关星禾就很少找贺灼补课。   其实这也是个好办法啊!   关星禾马上挑了两道比较难的题,轻轻敲了敲贺灼的门。   “哥哥,我有事情找你。”   门内响起几声朦胧的响动,少年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愈发的低沉。   “等一下。”   他开了门,气息干净清冽,像是深埋的冬雪。   似是刚洗完澡,他发丝还未吹干,额发耷拉着,将棱角都软化了几分。   “怎么了?”   “我有几道题想问你。”   贺灼手指蜷了蜷,“好,你先进来吧。”   他一颗心在安静的秋夜里,跳得格外快。   自从高中后,她就很少来问自己问题了,他免不了升起几分怅然若失的情绪,觉得自己再也帮不了她了。   如今她说要问问题,少年那颗沉寂的心便止不住地升起几分雀跃。   他垂眸看了看题,有些惊讶。   “这是学校的题?”   女孩儿拿的是一本笔记本,里面抄了两道数学题,并不是一张完整的卷子。   关星禾一梗。   实在是学校的题目都太简单了,问出来显得自己很白痴的样子,她就随便去网上找了几道看都看不懂的,然后简单的抄在本子上。   没想到一眼就被贺灼看穿了,但她怎么可能承认。   关星禾微微抬眸,十分认真的模样,“是啊,老师说最近的题,会有些难。”   “让我想想。”他皱着眉,低头看题,可越看越觉得,要不是题目抄漏了,就是自己对于高一的知识淡忘了。   “我找一下高一的书,你如果有思路就写下来。”   关星禾乖巧地应:“好的。”   她悄悄转过头。   月色将少年的背影都染上温暖的颜色,他正背对着她,微微弯着身,在许多教科书中,一本一本的找。   认真又专注。   关星禾转了转笔,依着他的意思,低头看起了题。   “哥哥,草稿本在哪?”   他声音沉沉,“在柜子里,你找一下。”   她轻轻拉开抽屉。   里头静静地摆着一张CD,上面写着   「To星星   圣诞节快乐,希望以后的每一个圣诞,都能和你一起度过   爱你哟~」   她想起来,自己也有这一张一模一样的CD。 第37章 早恋   关星禾手指一僵, 愣愣地看着那三个字。   爱,爱你哟?   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夜里很安静,女孩儿觉得身体里被塞进了一只小鹿, 撞得她整颗心都在乱颤。   贺灼的世界有一瞬间停滞, 他想到自己藏在抽屉里的本子,上面写满了自己所有隐晦不堪的心思。   要是被她看到......   他浑身冰冷, 身子却比头脑快一步,飞速地跑过来, “啪”得一声关上了抽屉。   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他垂着眼, 手指紧紧地扣住桌边, 指节用力得发白。   “我看到了哦。”   被发现了。   贺灼身子隐隐地颤了颤,后背出了层薄汗。   像她这样善心的女孩儿, 纵使允许他以哥哥的身份留在她身边,也不会允许,被那样卑劣又肮脏地喜欢着吧。   孑然一身, 贫穷落魄的人,却妄想着天上的皎皎明月。   多可笑。   他张了张嘴, 想要解释。   “我...”   可此时, 任何言语仿佛都变得苍白, 他几乎找不到任何解释的话。   他眼中的光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僵直地站着, 似乎等待着她的处决。   屋里很安静, 女孩儿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这是圣诞礼物吗?”   他猛地睁开眼, “什么?”   “CD啊。”她眉眼含笑,杏眸里是贺灼难以忘怀的光彩。   他手指一颤,“你...”   没看到其他的东西吗?   “不过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月也, 你这么早就准备礼物了,我记得这张CD是程楚去年出的,你在哪拿到的签名啊?”   还有上面的那些话......   她悄悄抬眸。   月光下,少年面颊苍白如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关星禾一愣。   难道不是送给她的吗?   可上面写着「To 星星」啊......   她雀跃的心慢慢沉下来,“不是,给我的吗?”   有其他人,也叫星星吗?   “不。”他嗓音沙哑,如同石砾磨过砂纸,“是给你的。”   他缓缓打开抽屉,微不可查地将笔记本往里推了推,抽出那张CD。   “本来是准备圣诞送给你的...”   “真的吗!?”她眼睛顷刻亮起来。   “嗯。”   她大概是真的没有看到,贺灼轻轻松了口气。   仿若劫后余生,他轻轻松了口气。   可想到那张CD上写的话,他的身子又紧绷起来。   那些话,就算是兄妹之间的话,也不算是恰当的。   女孩儿捧着那张CD,眉眼都是轻快的愉悦,丝毫没有提起,自己有一张一模一样的。   她抬眸,那双眼儿被月色浸染,漾出一点微微的光。   她微微试探着问:“这上面的话,是楚楚写得吗?”   还是,你让她写的   “嗯。”   贺灼没听懂女孩儿的潜台词。   那样亲密暧昧的话,不是一个哥哥,应该说出口的。   虽然那是他的心里话。   可早已决定藏起自己的痴狂的妄想,他便努力让自己不再贪心,只静静地守护在她身旁,便心满意足了。   秋夜的风有些凉,女孩儿眼睫微颤,眼里的光暗淡了些。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可她天性乐观,不一会儿就相通了。   就算他只拿自己当妹妹又怎么样呢?她还有大把时光,日久天长,总有一天,他也会喜欢自己的。   她勾了勾唇角,错开话题,“楚楚真爱开玩笑。还写什么「爱你哟」。”   她声音低下来,软糯又温柔,“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谢谢哥哥。”   贺灼心头一酸,可他从来拒绝不了女孩儿的温柔,便轻声说:“不用谢。”   月色撩人,关星禾抱着那张CD回到房间,将它仔细的收进自己的储物柜,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而后打开自己的手账本,里面还夹着贺灼去年送她的贺卡。   上面的字体干净隽秀。   「祝圣诞快乐,学业进步   贺灼」   她抚了抚贺卡,自我鼓励。   看看,去年还一个称呼都没有,但到今年,都已经是亲切的「星星」了,所以说,还是有进步的。   她又看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把贺卡合上,细细地夹到自己随身携带的手账本里。   ~~   最近,关星禾烦恼的事情有两件。   1.到底怎样让贺灼喜欢上自己   2.怎样摆脱沈潮的纠缠   对于第一件事,关星禾本来还有些信心。但在第二次去找贺灼补习时,这种莫名的信心就被打击到了。   她发现贺灼的笔盒里,夹了一张小纸条。   「谢谢你」   字迹清秀小巧,像是女孩子写的。很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人浮想连篇。   关星禾憋着股气,将小纸条塞回了笔袋里。   回房间就和时岁报告了情况。   「讲真,我也觉得是女孩子」   毕竟哪有男生感谢还写小纸条的。   关星禾心口像是堵了块石头,一股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对面见她一直不回,连忙给她打气   「不过我觉得,这三个字也算不了什么啊,你要不就勇敢往前冲,再加大力度试探一下」   可怎么加大啊,关星禾把那几本言情小说翻了个遍,要不是带球跑,就是商业联姻,这和她的情况完全不符啊!   她干脆打开淘宝,飞速地买下那本《哥哥,轻一点》。   感觉这本和自己的情况比较符合的样子。   暗恋像是悄悄萌芽的小花骨朵儿,在这个寂静的秋季里,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于4它而言,都是一阵兵荒马乱。   关星禾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盘旋着那张纸条。   他为什么把纸条放在笔袋里   她顶着这个问题,迷迷瞪瞪地走进学校,丝毫没有注意四周的喧闹声。   “关星禾———”   远远的声音传来,她心中一跳,猛地抬眼。   两架无人机在天空盘旋,“啪”得一声,长长的红幅从天空倾泻而下。   「我喜欢你」   “哦~~~~~”   周围一阵起哄尖叫声。   秋天里,无数落叶倾撒飘飞,青春啊,也许就是这样肆意又美好。   关星禾的脸一下就红了,不知是羞还是气。   沈潮站在远处的教学楼顶端,冲着她喊,“星星———”   长廊里挤满了人,一瞬间,她仿佛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可那样的眼光让她羞耻得几乎想下一秒就转身离开。   “叫什么叫!”人群里冒出个人,气急败坏指着楼道大声喊,“你给我下来,马上跟我来办公室。”   那人又转过头,“还有你,也跟我过来。”   ~~   贺灼放学上车时,发现关星禾不在。   “她和朋友出去玩了?”   王叔语气有些沉,“今天先生去学校把大小姐带回家了,听说是什么早恋。”   贺灼心中一空。   窗外夜色弥漫,灯火流离。少年的一双眼像是深不见底的夜,没有了一丝光彩。   早知道,这一天要来的,不是吗?   他一双手攥的发白,死死地盯着窗外,一颗心像掉进了油锅,难以言喻得疼。   别墅外的灯影婆娑,他推开门,恰巧撞上从书房出来的关星禾。   女孩儿垂着肩,浑身都是颓唐低落。   贺灼心像是被人捏住,呼吸都泛起艰涩的疼。   他想问,又不敢问。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资格问。   屋里传来关城宇的声音,“小贺回来了吗?”   他声音干涩,“嗯。”   “进来一下,我有些事情和你说。”   他错过身,沉默地于她擦肩而过。   秋夜那样凉。   关城宇示意他把房门关上,又轻敲了敲桌边。   贺灼坐下。   他终于开了口,说得却不是贺灼心心念念的事。   “小贺啊,你看你也高二了,对于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他顿了顿,“今天校长给我打电话,希望把你的学籍转正,你怎么看?”   贺灼现在只能算寄读生,高考成绩也只能算在原学籍下,可他成绩那样拔尖,可是将来高考状元的好苗子啊。   学校怎么甘愿放弃,校长眼巴巴地打电话,说话间都有几分低三下四的味道。   可那些贺灼不在意,他一颗心像是被女孩儿摄住,所有的心心念念都比不过一个她。   他抿抿唇,“都可以。”   “那叔叔就答应下来了,明天学校老师会找你办手续的。”   贺灼点头。   “好,那你先回去吧。”关城宇摆摆手,突然说:“对了,有一个关于妹妹的事,我要跟你说一说。”   他顿住脚步,心也跟着一滞。   “小女孩儿心思有些躁动,但是她还小,现在谈感情还不合适,你平时有空就好好看着她点。”   他屏着呼吸,逐字逐句地斟酌着关城宇口中的意思。   所以,这是被棒打鸳鸯了?   他心中蓦得一松。   可女孩儿失落的神情历历在目,他手指轻颤,徒然升起几分自厌的情绪。   自己果然是这样卑劣。   今天的夜色很美,一轮弯月悬在空中。   他走出书房,女孩儿静静地站在走廊尽头。   她眼中凝满了月色,沉默地望过来,让贺灼心颤得不能自已。   纵使知道这段青涩的早恋无疾而终。   可一想到,曾有个少年拥有过她干净又纯粹的爱慕,他一颗心,就无法控制地泛起苦涩。   他从未这样渴望过一个人,胜过平生所有,梦里是她,醒来还是她。   她是自己晦涩灰暗的人生里,出现的第一抹鲜亮色彩,平生未见,惊才绝艳。   只一眼,便再也无法忘怀。   他突然,好羡慕那个拥有过她的人。 第38章 跟我回家,不许早恋……   “哥哥。”   月影横斜, 她站在月光里,晚风轻轻吹起裙摆,漂亮得像画一般。   贺灼一颗心无可抑制的酸涩疼痛。   他突然, 很想见见那个让自己嫉妒得心脏都生疼的少年。   是怎样的人能配得上她呢?   贺灼想象不出来。   月光下, 女孩儿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心上。   她在他面前站定, 轻轻问:“我爸爸跟你说了什么?”   他很说些什么,抑或是问些什么。   但那双盈盈的眼中透出的失落, 让他喉间干涩。   他动了动喉结, “没什么。”   关星禾松了口气。   她一直担心关城宇和贺灼说了些什么, 让他有一些不好的设想。   她想到今天时岁的短信。   「星星你看看这段」   下面附着一章图片, 应该是某部言情小说的截图。   「季离撑着头,一脸天真地望着沈南书, 一字一句,轻轻说:“你说,我, 喜,欢, 你, 这四个字, 用德语怎么说?   她眼角微微扬, 一双大眼睛清澈又明亮, 直直盯着沈南书, 似是求知欲满满的学生。   沈南书的脸“噌”得一下红了。   喜欢的女孩儿这样撩拨, 让他胸腔里的一颗心近乎炸裂。   季离歪着头打量他,眼中狡黠,不依不饶, “到底怎么说嘛?”   沈南书手指颤抖,提起笔在书页上写道「ich mag dich」   “就这样。”   他字迹没了平时的利落清隽,歪七扭八的,滑稽极了。 」   时岁的短信轰炸过来「你觉得这个方法怎么样?」   关星禾想了想「还不错,但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哥哥应该也不会什么法语德语,自己也不可能去问英语。   时岁说「你怎么这么笨,没说非要一样的啊」   关星禾回复「别骂了别骂了,我今天被那个沈潮搞得头脑发昏,让我好好想想」   时岁忍不住幸灾乐祸。关星禾这件事都传遍了,无人机校园表白,亏这个没脑子的想得出来,最后双方都被叫了家长,估计以后还会勒令隔离一段时间。   结束聊天,关星禾便思考起了“试探”这回事。   因为表白这事,百忙之中的关城宇被慌慌忙忙叫到了学校,不过关星禾不做亏心事,倒也理直气壮。   可关城宇似乎不太相信,回到家,板起脸教训了她一通,好不容易放她回去,转身便叫了贺灼。   关星禾实在是担心他和贺灼说了些什么。   要是他真的误会自己早恋,可怎么办?   可少年冷冷淡淡,一双漆黑的眼望过来,和平日并无二致。   关星禾放下心来,决定实施自己想了一个下午的「撩拨计划」。   她眨眨眼,“哥哥,我问你件事?”   贺灼哑着嗓,“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抓了一下,“你跟我过来一下。”   她声音轻轻,像四月的春风,拂进贺灼的耳廓里,说不出得痒。   他便说不出话来,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愣愣地跟着她走。   关星禾将贺灼拉到三楼最隐蔽的琴房门口。   窗外影影绰绰,月光似是被剪碎的细砂,悠悠地落进来。   那双盈盈的眼里也像是被撒进了星子,亮得贺灼一颗心都无法克制地悬在空中。   她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的样子,突然轻声唤:“哥哥。”   “嗯?”   “你知道手语的「我喜欢你」,怎么打手势吗?”   他猛地攥紧手指,那颗悬在空中的心顷刻缀下来。   她想做给谁看?   是那个引得她情窦初开的少年吗?   寒凉的秋夜,恼恨嫉妒却像是一把火,肆无忌惮地烧进他心底,几乎将少年顷刻点燃。   他指节用力地发白,望着一脸期待的女孩儿,几乎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不,知,道。”   他眼底的冷漠让关星禾心中一凛。   可他分明是知道的啊,要不然,他是怎么翻译出那个小少年对她打的手势呢?   他只是不想做罢了。   “哦。”她垂下肩,声音闷闷,失落极了的模样。   贺灼心脏紧缩。   他知道自己这样卑劣极了,可一想到她会对另一个人,打着手势,眼含羞涩,胸腔里的一颗心就仿佛顷刻停滞,疼得无以复加。   他宁愿卑劣冷漠,也不愿意看着她对其他人展露笑颜。   “那我回去睡了。”她没看他,甚至连平日里那句“晚安”都没有说。   贺灼无力地闭了闭眼,房门关上,他轻轻松了手,才发现食指早已掐进手心,冒出隐隐血痕。   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儿疼痛。   ~   周五的最后一节是自由排练。   一个排练厅几个班轮着用,轮到关星禾他们班级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关星禾给王叔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不必来接她。   上次的表白事件几乎轰动了整个学校,关星禾寻了个隐蔽的座位静静等着,但还是免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   她憋着口气,心里几乎把沈潮那骂了千遍万遍。   好在排完曲子,排练厅的人也大概走光了。   班上的几个女生邀请她一起回家,关星禾突然想到还有点东西落在班级,便笑着婉拒了。   从班级出来,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   她遇上了向远,少年背着琴,正从排练厅出来,见到她眼睛一亮。   “我正找你呢。”   关星禾勉强地打了个招呼,“师兄好,有什么事吗?”   “刚刚在排练厅捡到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字。”他递过来一个手账本,封面精致,是关星禾会经常携带的。   关星禾接过来,慌张地翻开,在看到贺卡的那一瞬间,重重地松了口气。   那是贺灼去年圣诞送给她的贺卡,她一直很珍惜地夹在手账本里。   “谢谢师兄。”她抱着手账本,满脸感激。   向远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顺便,要是别人捡到也会还给你的。”   他抬眸看了看细雨飘飘的天,“要不你和我一起出去吧,我带了伞。”   “算了吧。”关星禾将手账本收进书包的最深处,“我自己走就好。”   她实在是怕,再生什么事端。   少年抿抿唇,“我刚刚看在沈潮在后门,要不你和我一起往前门走吧。”   傍晚的校园人已走尽,冷冷清清。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应该没事吧?   “好...好吧。”   少年撑开伞,淡蓝色的伞面犹如晴朗天空,他轻轻将女孩儿纳入伞下。   四周安静极了,就连雨点儿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向远也存着自己的小心思。   他和关星禾从小一起长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点年少情谊悄悄滋长   那样漂亮又优秀的女孩儿,谁会不喜欢呢   向远对自己有一些自信,青梅竹马的情谊便抵过许多人,他们还有相同的爱好。   都喜欢克莱斯勒和祖克曼,都喜欢去听音乐会,都喜欢吃甜食。   他一直想等等,等女孩儿长大开窍,等她明白自己那些堂而皇之的情感。   所以他没有把沈潮大张旗鼓的表白看在眼里,因为他明白,这样的表白对于她来说,尴尬大于感动。   可他却无法不在意另一个,叫贺灼的少年。   他不知道他是谁,可脑海里却意外的和一个身影慢慢重合。   那个雪夜里在附中门口等她,在奶茶店和她一起出现的少年。   到底是不是贺灼?   无意中看到的那张贺卡让向远心尖都涌起恐慌。   他突然很想问清楚一切。   ~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雨倾盆而下。   贺灼看着窗外的雨点,心里的燥意一瞬间涌上来。   那晚那句语焉不详的「我喜欢你」,让他光是一想到,心里就像针扎似的疼。   细细密密的疼痛,让他好几个日夜难眠。   雨越下越大,他拿了把伞,奔出门。   身后是王姨的叫声,“贺少爷,去哪?”   他咬咬牙,“送伞。”   这么大的雨,她身子弱,会感冒的。   到附中门口时,雨已经愈下愈大,他收了伞,站在隔壁的便利店下避雨,一边手翻开手机,决定给她打电话。   雨点顺着屋檐落在地上,激起的水花打湿了少年的裤脚。   他瞳孔紧缩。   街对面,雨幕横斜,一对少年少女撑着同一把伞,相依着走出校门。   少年的世界空了一瞬,心脏像是被重物击中,疼得无法呼吸。   他甚至忘记了打伞,只愣愣地跟上他们。   他认出了,那是向远。   雨水不要命地往他身上砸,又像是尖锐的刀子,落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   明明不该奢望的。   明明已经说好了,只当她的哥哥,静静地呆在她身边,能多看她几眼,就满足了。   可这一幕,无异于把少年的心挖出来,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贺灼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涩。   雨幕掩盖去了声音,世界喧闹嘈杂。   可向远清亮的少年音,像是越过周围的雨声,一瞬间钻进贺灼的耳中。   “那个贺灼,是你什么人?”   关星禾垂下眼。   少女心事无人诉说,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说他是哥哥。   她早就有了许许多多甜蜜到恼人的幻想。   所以她囫囵地说:“算是...哥哥吧。”   雨水早已将贺灼全身浸透,他浑身冰冷。   什么叫算是哥哥?   她连一点点,最后的念想,也不愿意给自己了吗?   所有的理性克制,在这一刻通通碎裂。   他不管不顾地上前,钳住女孩儿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句。   “跟我回家。”   “不许早恋。” 第39章 情侣手绳   手臂上传来一阵冰凉, 关星禾有一瞬间恍惚。   她回过头。   朦胧的雨幕下,少年浑身湿透,那双漆黑的眼像是融进了的雨水, 冰凉到令人心颤。   关星禾没看到那他眼底潜藏的微红。   她愣了一下, 小声问:“你怎么在这?”   女孩儿本能的发问,却让少年心中刺疼。   是嫌自己碍眼了吗?   他一边手还扣着女孩儿的手腕, 就算情急之下,也没敢用力, 只咬紧后槽牙, 冷冷道:“跟我回家。”   旁边的向远抿了抿唇, “你就是贺灼?”   贺灼冰寒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锐利的眼尾都仿佛藏着妒火。   这就是她喜欢的男生?   他视线划过眼前的清朗面庞。   纵使在这样的暴雨天,少年衣服上也没沾上一点儿雨丝, 他撑着伞,闲淡又舒朗,仿若走在四月的春风里。   可自己却浑身湿透, 狼狈不堪。   湿透的额发落下水珠,滑进贺灼的眼眶, 冰冷刺痛。他心里的火像是燃进血液里, 烧得他不管不顾起来。   他知道嫉妒的样子有多丑陋。   所以他垂下眼, 不愿意让女孩儿看到, 只冷冷道:“与你无关。”   向远皱了皱眉, “那你是他的谁?凭什么这么管他?”   贺灼猛地抬眸。   像是最后的一层铠甲被剥去, 少年所有的克制隐忍, 在这一刻,再也做不得数。   他几乎是咬着牙,“我是...她哥哥。”   纵使她不愿意承认, 自己也这样说了。   因为,这是唯一能名正言顺,留在她身边的身份。   关星禾眸光闪了闪,转过头说:“师兄,谢谢你送我,你先走吧。”   向远微微松了眉,“真的不用我送你吗?”   他犹豫地看了贺灼一眼,“他...真是你哥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从未听说,她有一个哥哥。   世界只余下轰隆的雨声,隐隐掩盖住女孩儿低低的应答。   向远突然心中一阵酸涩,他注意到关星禾看着少年的眼神是那样温柔。   纵使那个少年满身狼狈。   向远隐隐地知道,他们之间也许再无可能了。   他声音有些黯然,“那伞给你,别淋了。”   有力的小臂横过来,少年声音果决冰冷,“不用。”   贺灼撑开伞,灰黑色的伞面隔绝了雨点,他将女孩儿稳稳地纳在伞下,沙哑着声道:“走吧。”   伞下仿佛一个特殊的世界,轰隆的雨声淡去,成了远远的背景音。   女孩儿的沉默让贺灼心中发紧,更让他觉得,刚刚的情不自禁是那样可悲。   贺灼手指攥得发白。   她是生气了吗?因为自己承认了她不愿意承认的「哥哥」身份。   还是因为,自己不解风情的阻止了他们的约会?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无疑是在贺灼的心上扎刀子。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女孩儿牵住,她浅浅的一个呼吸,心上的刀子就扎深一寸。   雨声漫漫。   少年浑身是水,凉意一路从脚底穿到心底。   突然,浅浅的温热贴上他脸颊。   他所有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停滞,只呆呆地垂眸。   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许多。   她一双明净的眼似是浸润了雨水,带着些微微动人的湿润。   “刚刚为什么不打伞?”   他眼睫微颤,有雨水顺着眼尾滑落,被女孩儿手里的手帕轻轻拭去。   那抹温热一路从脸颊,划过少年高挺的鼻梁,越过薄薄的唇。   他猛地回过神,轻轻攥住女孩儿的手,心中一片苦涩。   这样的温柔,总有一天...   不,是已经,属于另一个少年了。   他能拦住一次,难道能拦住一辈子吗?   少年心中一阵苦涩的疼,“忘记了...”   一遇上关于她的事,自己就丢盔卸甲,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手指微颤,察觉到自己还握着女孩儿的手腕,猛地松开。   可他滚烫的指尖温度还残留在女孩儿的手腕上。   关星禾抿抿唇,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问:“为什么不能早恋?”   他凭什么那样气愤的阻止,却可以心安理得将别人的小纸条收在笔袋里?   这不公平!   秋雨携着风,吹得少年心中冰凉。   女孩儿一双眼睛犹如秋日湖面,映出他狼狈难言的模样。   他喉间一片难言的苦涩,低低道:“...你还小。”   这样苍白又无力的回答让关星禾恼火极了。   她攥着拳,问道:“那你呢?”   “那你就比我大很多吗?你就可以早恋吗?”   他哑着嗓,“我...没有。”   “那那张小纸条,你笔袋里的那张,是怎么回事?”   他垂下眼,思索了许久,才恍惚地想到,似乎曾经在自己的笔盒里,捡到一张写了「谢谢你」的小纸条。   “我不知道是谁写的,后来也不知道丢在哪了。”   关星禾满腔的怒火被猛地熄灭。   “我没有早恋。”少年的声音隐忍低沉。   她怔楞。   少女心事隐晦难言,她从没想过,缠绕了自己几个日夜,让自己患得患失的小纸条,不过是他几乎想也想不起的存在。   她心底漾起微微的喜悦,唇角勾了勾,抬眸却一脸认真,“那我也没有早恋。”   “他不过是看我没带伞,送我回家。”   少年僵在原地。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连带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都一同晴朗起来。   他像是瞬间死过去,又瞬间活了过来。   女孩儿问:“那你说,什么时候才可以恋爱呢?”   什么时候,我才能靠近你,走进你心里呢?   贺灼手指微蜷,声音艰涩到沙哑,“十八岁。”   少年心里有卑劣的窃喜,庆幸还未有另一个占据住她的心。   可他明白,等她长大,总有一天会喜欢上其他人,她的所有的温柔的笑颜,温软的话语,都会毫无保留地给另一个人。   现在,他尚且可以无耻地用兄长的身份束缚她,但等她十八岁,见过更精彩的世界,见过更多优秀的人。   他便再也不能,也再没有理由绑住她了。   天空挂上一轮弯月。女孩儿眼里像是浸润了月光,漾出微微期待的光,“十八岁,就可以恋爱了,对吗?”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手指早已攥得发白,“对。”   到时候,自己便再也没法管她了。   关星禾说:“那你也是吗?十八岁才可以恋爱?”   她急切地想用一个约定绑住他,让自己不再那段患得患失的少女心事中迷失方向。   所以,等到十八岁,等她长大,褪去妹妹的身份,在他眼里不再是个需要兄长管束的孩子,自己是不是就有了一个,接近他的理由?   快入冬了,夜晚的风格外凉。   贺灼收了伞,低眸望向她时,有什么晦涩难懂的情感在眼中悄悄涌动。   “嗯。”   女孩儿眼睛微弯,“好,那说好了,就不许食言。”   他一颗心升起许多柔软的无可奈何,更多的,却是庆幸。   庆幸起码在十八岁前,他还可以静静地守在她身边。   多么青涩懵懂的约定,明明是那样可笑,可两人都当了真。   ~   时光匆匆,窗外的冬青树一年四季,都那样郁郁葱葱。   又是一年的盛夏,贺灼早已入了正式学籍,学校将他纳作重点培养对象。   到了高三,一切仿佛都变得紧张起来。   老师做了一张志愿表,想要了解一下学生们的理想大学。   “下周一交上来,填上你们想去的学校专业,先不用以自己的实际成绩为标准,还有一年的时间,不管你的理想是什么,一切都来得及。”   窗外是灿烂的阳光,海市的夏天总是那样炽热绚烂。   贺灼从学校出来时,远远地看见关星禾正倚在车门边。   骄阳将她的头发染成温暖的淡金色,见到他来了,兴奋地招了招手:“哥哥——”   她眸中盛满了九月的骄阳,像是将贺灼的整个世界顷刻照亮。   他走过去,唇角不经意地勾起来。   “你怎么在这?”   今天是周六,只要高三生要补课。   关星禾压低声音,“刚好没事,就顺便来接你。”   她踮脚,声音轻轻拂在贺灼耳畔,“我有东西要送你。”   贺灼的心也痒丝丝的。   直到吃完饭,关星禾才将贺灼悄悄地拉到露台。   “这个给你。”   是一条淡素的手绳,和关星禾常年戴在手腕上的很像,只是少了那颗银珠子。   她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前几天,我去问了妈妈手绳在哪买,但是去得时候就只剩下这一条了。”   没有了那颗银珠子,这条手绳平凡的就像是路边摊捡来的。   关星禾觉得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你...如果不喜欢得话,不戴也行,但这是转运绳,可以保佑高考考好成绩的。”   青涩的情意在心里悄悄滋长,关星禾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这条手绳,和自己的那条很像,这算不算是情侣款啊?   周围很安静,她砰砰跳的心,在少年的沉默中,逐渐平稳下来。   他是,不喜欢吗?   一阵清冽的气息缓缓而来,少年一边手僵直地举起手绳。   他视线落在女孩儿纤细干净的手腕上,心跳快得不能自已。   女孩儿澄澈的眼里有浅浅的笑意,干净得让贺灼觉得自己卑劣极了。   想什么呢?   但他心底还是止不住地涌起绵绵密密的愉悦,伴着急速的心跳,几乎让他有些头晕脑胀。   “你喜欢啊?”   他漆黑的眼里有光,“嗯。”   很喜欢。   他手腕轻轻绕过手绳,小心得像是面对着易碎的珠宝。   女孩儿抿唇,极力地压抑住唇角的笑意。   “对了哥哥,你想考什么学校啊?是京市大学吗?”   他顿了顿,“还没想好。”   “哦哦。”她弯月眼里有些崇拜,“其实我的手链好像有些多余,你成绩那么好,到时候,大概所有的学校都抢着要你吧。”   他眸光深沉又晦涩。   可他最想得到的,大概怎样也得不到。   每到深夜,那些隐晦的年少情思就不受控制般地涌上来。   压抑了好几晚,她又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梦境里。   贺灼从梦中醒来,彼时一缕月光徐徐地落进来。   他望着高悬于空中的那轮月亮,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对于未来的设想,满满的都是她。   他突然很害怕十八岁的来临。   害怕她会从自己身边离去。   他起了身,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手绳,坚定地写上了自己的第一志愿。   「海市大学」   他突然很想将那个约定撕毁,贪婪地留在她身边。   无论是十八岁以前,还是十八岁以后。 第40章 我是他女朋友   秋天悄无声息地来了。   高三每个人都攥着一股劲, 拼命地往前冲。   梦想那么远,却又那么近。   关星禾发觉贺灼瘦了一大圈。   像是完成了人生的一场蜕变,少年棱角分明的面庞愈发锐利, 隐隐展露出成年人的坚毅。   第一次统考过后, 贺灼依旧名列全市第一。   关星禾知道这个消息时,他还在房间里背单词。   英语一直是贺灼的弱项, 他基础比较薄弱,就要比其他人更加努力。   门被突然敲了敲。   他放下书本, 开了门。   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女孩儿身上, 她原本清丽的面庞竟显出浅浅的娇艳。   贺灼的心微微停了一瞬。   “怎么了?”   她一双眼睛微微弯, “我听说你考了统考第一?”   女孩儿眼中的光让他喉咙发紧,贺灼微微咳了一下, “嗯。”   “你怎么都不说呢?”她一脸兴奋,“我觉得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你现在有没有空?”   他想到自己原本的复习计划, 顿了顿,还是违心地答道:“有。”   “那你跟我来。”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下去。   贺灼没有想到, 关星禾会带他来游乐场。   夜晚的游乐场格外炫丽, 各色的彩灯交相辉映, 像是走入了童话世界。   他脚步都慢下来。   晦涩的童年里, 他也曾经对这样的世界有过憧憬, 可一天天长大, 幻想被无情的现实一点点消磨。   他开始明白, 自己不配拥有这些。   那样鲜亮的色彩与自己的世界格格不入,所以他也开始学着,不再去期待和想象。   今夜的秋风并不怎么冷, 女孩儿抬眸,一双明灿的眼笑意满满。   “是不是觉得很开心,很放松?”   这样鲜活的世界,每个人都笑意满满,仿佛卸下所有的压力。   贺灼的心悄无声息地软下来。   “嗯。”   只要有她的地方,自己的一颗心就再也不受自己掌控。她微微展露一个笑颜,自己的心就像飘起来一般。   “你想坐过山车吗?”   贺灼垂眼,“都行。”   只要能陪着你,就都行。   女孩儿抿唇。   其实她对这些太激烈的活动有些害怕。   小时候,她曾被关熠拉上去一次,吓得难受了许久,从此以后便再也不敢坐了。   可这样激烈的运动是最好的解压方法。   高三的压力很大,一夜又一夜,贺灼房间的灯光总是长明至天亮,少年总是沉默隐忍,从来不说苦,也不喊累。   就算得了全市第一,也连微微放松的时间都不给自己。   所以今晚,关星禾才借着庆祝的名义,强拉他出来,希望能给他缓解一下压力。   她望着他消瘦又坚毅的侧颜,心微微发疼。   “那我们就坐最刺激的。”   最刺激的,一定也最解压。   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有什么好怕的,就当是锻炼一次,疏通筋骨!   她坐上坚硬的座椅,铃声微微响起。   “唰”得一声,天地一片颠倒,整个座椅被倒悬了过来。   这个过山车,是倒着开的。   关星禾的一颗心像是被悬在了空中,声音都带上了颤。   “哥哥,我怕。”   “我想下去。”   夜晚的整个乐园,都尽收眼底。   “别怕。”   贺灼只能低声安慰。   他没想到关星禾会这样害怕。   这里的一切对于他都像是全新的存在。   他不知道坐过山车的感觉,也不知道等等会面对着什么,可她轻轻的一个颤声,却让少年的心也在跟着抖。   “哥哥,我能不能拉着你的手?”   周围喧嚣,可贺灼的心却骤然停滞。   拉,拉手?   他耳畔微红,还来不及反应,耳边穿过轰隆的巨响。   “啊————”   周围一阵惊叫,他一只手被猛地攥住。   她小手很软,带着些微凉,紧紧地贴着他的手背。   猛烈的失重感让贺灼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瞬间集中到了脑部。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想了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一切的动作仿佛都是出自本能。   他反手,将女孩儿的手,扣在掌心。   狂风呼啸着从耳边穿行而过,他却睁开眼,悄悄侧头。   “嘭”得一声,绚烂的烟火在天空绽开,一瞬间,把整个夜晚点亮。   也像是将少年幽邃漆黑的心底点亮。   那一刻,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落魄贫寒,也忘了那个可笑又幼稚的十八岁约定。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冷风,少年沉默地望着女孩儿,眼中却像是盛满了整个世界的温柔。   他紧紧握着女孩儿的手,心脏近乎快要炸裂。   可他却又恍恍惚惚地想,要是时间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铃声响起,过山车渐渐慢下来。   他醒了过来,轻轻松开女孩儿的手。   “别怕,结束了。”   关星禾丝毫不知道少年心中偷藏的甜蜜,强烈的失重感让她头脑发晕,说不出一句话。   贺灼去买了瓶水给她。   休息了一会儿,她重重地喘了口气,抬眸问:“你觉得怎么样?”   “还行。”他站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下,像是要藏住刚刚的情难自禁,眼底冷冷清清。   关星禾喝了口水,“刚刚...”   他一颗心吊起来。   刚刚自己的动作,被她发现了吗?   “刚刚你都不害怕吗?我听你都没出声。”   他轻轻松了口气,吊在半空中的心悄然落地。   “还行。”   她眼里有微微的期待,“那你觉得解不解压?”   贺灼微微怔楞。   女孩儿说:“我看你最近压力挺大的,听别人说坐过山车特别解压。”   昏黄的灯光在一瞬间,也变得温柔。   贺灼一颗心无可抑制地软下来。   喧闹好像在这一刻远去。   少年眼中强装的淡漠在这一瞬间通通碎裂。   他心中泛起无力的甜蜜。   她为什么可以这样好?这个单一无趣的世界,她像是唯一的鲜亮色彩,让到他一遍遍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所有的克制淡漠也变得脆弱极了。   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他望着女孩儿,低低道:“嗯。”   很解压。   她笑开,眼底像是藏了星星。   “那接下来,我们玩点不刺激的好不好?”   他垂眸,眼底全是无可奈何的纵容,“好。”   关星禾所说的不刺激的,不是旋转木马那类的,主要是游乐场里的购物区。   她转了一圈,买了好几个玩偶,还有几个小动物头套。   “这个送你。”她很爽快地递给贺灼一个头套。   他沉默地接过来,“谢谢。”   “你不戴?”   贺灼手指微滞,“戴这个?”   那是一个卡通的小狼头套,灰色的毛绒面显得可爱又软萌。   “你看看旁边的人,他们都戴。”女孩儿眨眨眼,“你看我也戴了,入乡随俗嘛。”   贺灼看了看周围。   几乎所有人头上都带上了各式各样的动物,活脱脱像是走进了动物世界。   倒是什么都没有的自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女孩儿头上带着雪白的小羊头套,她眼尾微微垂,带上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果真像极了稚弱无害的绵羊。   他喉结微滚,僵着手指,在女孩儿期盼的眼光下带上了头套。   她唇角轻轻勾起来,“我听说那家冰淇淋很好吃。”   他说:“我去给你排队。”   头套有些小,箍得贺灼的脑袋有些疼,可她喜欢,自己便什么都顾不了了。   他走到队伍的最末尾,女孩儿便悄悄的跟在他身后。   贺灼皱眉,“你去那里坐着等吧。”   “我不。”她执拗地说:“我和你一起等。”   柔和的灯光映进贺灼的眼底,他语气低低:“好。”   两人站在一起,身后的长影紧紧相依。   “对了。”关星禾突然一惊,“我忘了给岁岁买东西了,她之前跟我说,她很想要那个星黛露玩偶,我得回去给她买。”   “哥哥,你在这等我一下哦,马上回来。”   女孩儿穿着小裙子,头上还带着可爱的小羊头套,背影却纤细轻快得像是夜间舞蹈的小精灵。   惹得贺灼的一颗心也微微跳了跳,女孩儿的背影悄悄消失在视线里,他无可奈何地勾了勾唇角。   冰淇淋的队伍很长,一点一点慢慢前进。   肩膀突然被拍了拍,贺灼回过头。   “那个...”   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儿,打扮得很抢眼,她身后不远处,有几个女孩儿正对着她比这「加油」手势。   俊朗清冷的少年戴着小狼头套,冷冷淡淡地站在喧嚣的人群里,格外的抢眼。   女孩儿心微微动,“那个...我手机没电了,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贺灼垂眸,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下来。   空气中飘来一点栀子花的香味。   “可以啊。”   他瞳孔微缩,去而复返的女孩儿站在她面前,眼底匍匐着点点细碎的淡影,显得有些冷淡。   她唇角微微勾着,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可以把我的充电宝借给你。”   陌生女孩儿尴尬地顿住。   她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小羊头套的女孩儿,再看看带着小狼头套的少年,干笑了两声,“不用了不用了。”   原本躲在后面的几个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轻轻地推搡着,小声说:“冲啊,好不容易遇到心动的,刚刚我听到这个女生喊他哥哥的。”   那女孩儿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没眼色还是我没眼色。   那少年看着她的眼神,都快温柔都快溢出来了。   身后的女孩儿不知是不是和她不对付,撇过她说:“这是你妹妹吗?”   少年眼神冷淡得像是海市十二月飘飞的白雪。   他正想说话,却被关星禾打断。   “不是。”   她心里攥着气,冷冷道:“我是他女朋友。”   贺灼僵在原地,他的世界仿佛天崩地裂,瞬间停滞。 第41章 我就是...想你了   那群女孩儿灰溜溜地走了。   贺灼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像是被泡进了热水里,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不止。   可心脏却宕机一般,停了好几瞬。   “走吧。”   女孩儿有些逃避地快速地走了几步, 回过头, 发现贺灼还立在原地。   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漆黑的双眸显出几分迷茫的空洞。   “哥哥。”   女孩儿的声音拂进耳畔, 他猛地一惊,失控般的心跳骤然加快, 只囫囵地低声应:“嗯?”   刚刚那个谎言, 让关星禾的心至今还砰砰乱跳, 她双颊微微红, 悄悄抬眸。   少年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脊背崩得笔直, 却看不清神色。   她絮乱的心跳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他,不会是生气了吧?因为自己说是他的女朋友?   快入冬了,夜晚的风格外凉, 关星禾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吹得瑟缩了一下。   少女的委屈说来就来,她瘪瘪嘴, 很直白地问:“你在生气吗?”   他顿了几秒, 像是要留下一些时间, 平稳住自己的心跳。   喧嚣的夜里, 女孩儿刚刚的那一句话像是催化剂, 让少年内心的情感无声无息地泛滥成灾。   他知道不该奢望的, 可所有的自卑自厌都压不过心底的渴望。   要是...是真的呢?   要是她真的有那么, 一点点喜欢自己,不同于对兄长的依赖,而是更青涩, 更懵懂的年少欢喜。   哪怕那种情感,也许都到不了自己的千分之一。   会不会有这个可能呢?   他一颗心横冲直撞地,身体里的血液像是沸腾一般冲到头脑,将他冲得失去理智。   耳膜几乎要被心跳声震烈,他攥紧了拳,语气低下来,带上一点卑微的期盼。   “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   关星禾怔楞了片刻。   为什么要这样说!他自己心里没数吗?那几个女孩儿明显就是来搭讪的啊,自己不这么说,还不被她们得逞了。   她心里气急了,“十八岁约定都不作数了吗?”   贺灼手指颤了颤,眼里的光暗淡下来。   只是因为这个吗?   她就没有一点点,其他的心思吗?   他咬着牙,不死心地抬眸看她。   月色下,女孩儿脸颊上的红晕退却,她眼底清明闪烁,透着几分执拗的认真。   他突然无力地意识到,女孩儿将那个幼稚的约定当了真。   可自己却无耻地一次次妄想着打破......   少年疯狂跃动的心,一瞬间慢了下来。   到底又在期望什么呢?   他眼中泛起几分难言的自嘲,低声说:“以后不要对别人说这样的话。”   会让人误会的。   “没有别人。”她声音轻轻,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试探,“只是对你。”   纵使努力控制,少年一颗心还是不争气的猛跳了几下。   女孩儿接着说:“你不喜欢吗?”   她抿唇,“你会生气吗?”   他认命般的闭了闭眼,几乎自暴自弃般地说:“不会。”   怎么可能生气?   她眼眸亮起来,“那下次遇到搭讪的,我还可以这么说吗?”   贺灼浑身僵硬。   还要这么说?他一颗心怕是要被翻来覆去撕裂好几回。   他想告诉她不要这样,可喉咙像是被掐住,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最后只低低道:“嗯。”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   就这样吧,起码自己还能在她十八岁之前,用这几句谎话麻痹自己,获得片刻虚假的欢愉。   纵使知道这一切都做不得真,他也无可奈何,缴械投降。   关星禾眼尾逐渐漫上笑意。   快十点了,人群散了几分,关星禾说:“那我们回家吧。”   “嗯。”   两人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   客厅里露出隐约的光亮,关城宇正卧坐在沙发上,“回来了?”   “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食指轻轻弹了弹烟蒂,“有些事情,回来处理一下。”   “以后早点回来。”   关星禾笑了笑,“我是和哥哥一起的,没事。”   关城宇顿了顿,“嗯,早点去睡吧,过几天你妈妈从美国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妈妈要回来了?”关星禾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到底是过几天?”   关城宇声音淡淡:“三四天吧。”   可事实并不是三四天,关星禾整整等了一个月,也没有等到林映回来的消息。   时间一点点消磨了她的期待。   入了冬,过了年,贺灼进入了高三最后一学期的冲刺。   学校给所有的高三学生都准备了宿舍,几乎是强制性地让所有人住校,据说这样可以更好也更有效率的读书。   贺灼作为学校的重点保护对象,也理所当然地住了校。   关星禾见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怕影响他学习,只敢偶尔打个电话。   家里冷冷清清,关星禾开始迫切的希望高考快些结束,期待着十八岁快些到来。   冬天还未完全结束,风还带着些凉。   关星禾回家时,发现二楼的灯光隐隐亮着。   是哥哥回来了?   她一颗心砰砰乱跳,却压抑着自己,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楼道冷清,少年的房间一片黑暗,只隐隐地传来林映的声音。   “关城宇,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星星也快高三了,你能不能关心一下她?上个月说要回来,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期待。”   “我不关心,那你呢?平时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吧,你好意思说我?”   关城宇冷笑了几下,“也好过你半年回来一次吧,这次要不是想卖城东那片地,你也不会回来吧。”   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林映的声音徒然拔高,“这个家我是一点都不想回的,嫁到你们家这么多年,我得到了什么?就因为老爷子的一句相夫教子,我小提琴都放弃了。”   “你是怪我吗?当年你们家遇上的那些事,谁能帮你们,林映你别这么自私,什么都想要。”   关星禾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本所有的期待一瞬间烟消云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很少同时在家里出现了,关星禾知道他们的感情已经出了问题,但她从没见过林映这样歇斯底里的样子。   她一向是所有人眼中的名门淑女,温温柔柔,对人不会过分热情,却也不让人觉得冷淡。   门里静默了片刻,传来林映颓然无力的声音,“我以后尽量不会回来的,星星你管着吧。”   关星禾眼底泛起水光,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攥成拳。   她心里突然觉得一阵无助的恐慌,觉得自己像是没人要的包袱,环横在父母之间,成了谁也不想要的存在。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他们曾经也是很相爱的。   小时候,妈妈会在每天放学回家时亲亲她的脸蛋,亲昵地问:“宝贝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啊?”   爸爸也会每天回家,哪怕再累,一家人都会围坐在桌前,互相给对方夹菜,倾听对方的心事。   是什么时候,一个家就这样零零散散,再也没有点儿热闹声了呢?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她鼻尖酸涩,心里骤然升起几分胆怯,闪身躲在了墙角下。   她有点不敢面对妈妈了,不敢面对她冷漠的眸,也不愿看到她强装的温柔。   楼下传出王姨朦胧的声音,“太太,您不留下吃完饭吗?”   “不了,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先走了。”   没过多久,关城宇也走了。   夜晚的风带着凉,无声无息地吹进来。   关星禾摸了摸脸颊,只感觉到凉丝丝的水意。   她突然好想,好想贺灼啊。   冬天还未过去,地上还沾着未化的落雪。   关星禾反应过来时,发现竟不知不觉地走到学校门口了。   夜晚的学校沉默静谧,只余下高三一栋楼灯火通明。   即便今天是周五,寄宿的高三生也回不了家,家长会将自家的饭菜打包好,送到学校来。   教室里飘散着饭菜的香味,只有贺灼一个人坐在角落,低眸看书。   “心心,你妈做的鸡腿巨好吃,下次让阿姨多做一点。”   “好啊,她做的鸡翅也是一绝,明天让她送来。”   少年脊背崩得笔直,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从小就未体会过父母的爱,所以早已习惯成为异类,做一个被忽略的存在。   桌子被敲了两下,“有人找。”   他指尖一顿。   谁会找他?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一个人。   他猛地抬眸。   走廊外落满了月光,女孩儿穿着烟粉色的毛衣,身下落下一道长长的影。   她像是瘦了一些。   已经六十三天没有见到她了。每一天,贺灼都在悄悄数着日子。   他没想到,今晚她会来。   他心尖微微颤抖,走出了教室,靠近一点,才发现女孩儿的眼尾微微泛红。   所有旖旎的心思戛然而止,他心上涌上细细密密的疼,声音带上点焦急,“你怎么了?是在学校受了委屈吗?”   女孩儿摇了摇头。   走廊的昏黄的灯光落下来,她低下眼,眼角微微湿润。   刚刚她在走廊上站了许久,喧闹的教室里,只有贺灼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角落学习,他专注又认真,仿佛这周围的一切热闹都和他格格不入。   关星禾内心涌起酸涩,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不该来。   他压力一定很大,自己不应该把负能量传给他的......   贺灼将她拉到角落里,声音低下来,带上点隐隐的急切,“到底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突然“啪”得一声。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远处传来学生们压抑的惊叫,“停电了啊啊啊啊。”   可贺灼顾不上那些,他垂下眼,低低地哄慰道:“是在学校受了委屈吗?”   黑暗似乎将一切的感官放大,他鼻尖袭来一阵熟悉到心颤的栀子花香,腰间骤然一暖。   贺灼僵住。   他感受到女孩儿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耳畔,微弱地一点点,像是拂在心上。   很烫,很痒。   而她,就那样,靠在自己怀里。   “没什么。”她声音哽咽,却像是缠着蜜糖,丝丝缕缕往贺灼的心上钻。   “我就是...想你了。” 第42章 他怀中滚烫   少年怀中炽热温暖, 像是这寒风天里唯一的暖源。   暖意一点点渗进关星禾的心底,她吸了吸鼻子,依赖般地抱得更紧。   少年的身子僵得像石头。   他知道此刻应该推开她的, 可浅浅的湿意渗进胸口, 烫得他一颗心都泛疼。   分明是喧闹的夜晚,他却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恼人的心跳, 随着女孩儿浅浅的啜泣声,轰隆般地传进耳膜。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可女孩儿慢慢长大, 也有了不愿吐露的心事。   他只能沉默地陪伴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灯“啪”得一下亮了。   走廊灯火通明。   “诶, 那两个在干什么?”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关星禾指尖一颤, 松开了手。   却被少年一把按住肩膀,“别回头。”   走廊尽头的老师手里还抓着一叠考卷, “两个人,给我过来。”   少年轻轻握住她手腕,把她往楼下带, “快跑。”   夜晚的风冰凉极了,少年灼热的气息仿佛还拂在耳畔。   两人跑出教学楼, 身后是老师气急败坏地尖叫, “给我停下。”   她一只手还被他握着, 不管不顾地跑起来。   穿过空旷的操场, 冬青树在风中摇曳。   少年的手心炽热温暖, 她一颗心像是荡在了空中, 一瞬间像是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喧嚣的声音一点点远去, 他停了下来。   贺灼回眸。   月色下,女孩儿的眼里含着一汪浅浅的水光,脸颊因为剧烈的跑动微微泛红。   “哥...哥, 我们这样跑出来,没事吗?”   心脏在胸腔里狂冲乱撞,这样剧烈的心跳,只是因为她。   贺灼说:“没事。”   就算有事,也与她无关。   女孩儿轻轻拍了拍胸口,“那我们现在去哪?”   回去,肯定是不能回去的。   “刚刚那个老师...会不会找你麻烦啊?”   贺灼摇头,“不会的,他没看清我。”   他站在走廊的角落,估计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人影。   关星禾松了口气,“那就好。”   夜晚的操场格外安静,就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我们出校吧。”   关星禾有些讶异,“出校,怎么出?”   晚自习时间,保安肯定是不让的。   贺灼指了指角落,“从那。”   关星禾讶异道:“翻.墙?”   她从没想到,贺灼这样的好学生会做这样的事。   不过,好刺激啊。   她脸颊好不容易退却的红晕,因为兴奋又一瞬间涌了上来,水光还未散去的眼儿愈发明亮。   贺灼心跳漏了一拍。   放肆一次,也没什么。   他沉声说:“你踩着我的肩,先翻过去。”   “好。”   少年蹲下身,他肩膀宽阔,让人很有安全感。   关星禾微顿,她突然就有些不忍心踩上去。   “要不...我脱鞋?”   少年声音沉沉,“不用,上来。”   “小心一点。”   她不敢用力,轻轻地踩上去。   墙不高,关星禾很快翻过去。   她在墙外压低声音喊,“哥哥,我好了。”   贺灼纵身一跳,有力的小臂抓住墙头,微微用力。   “唰”得一声,干脆利落地翻过去。   关星禾眨眨眼,“你这么熟练,不会是经常翻吧。”   学校的墙角种着几株腊梅,微风一吹,清浅的香气悠悠扑来。   少年唇角微勾,锐利的眉眼少有的透出几分少年气,“有没有开心一点?”   关星禾愣了一下。   原来,他要翻.墙,是逗自己开心吗?   少年沉稳早熟,这是关星禾第一次,看到他有些幼稚的一面。   月光下,少年望着她时,眼底的光明亮闪烁。   关星禾心砰砰跳。   她垂下眼,掩饰般地说:“我们去哪?”   “吃饭了吗?”   关星禾怔楞了一瞬,才发现自己晚饭都没吃,就跑了出来。   她摇头,“没有。”   贺灼微微皱眉,“走吧,带你去吃饭。”   学校对面是一条小吃街,他带她走到最里面的一家店。   小小的店面,却很干净整洁。大约是学校对面,她见过的最干净的店。   贺灼说:“你先点菜,我去一下洗手间。”   这是一家小炒店,在这样的学生街,价钱也不算便宜。   关星禾点完菜时,贺灼刚好回来。   店家上菜很快。   最后上的,是一道小鸡炖蘑菇。   贺灼看着这道菜,微愣了一下。   “上次从双水镇带回来的蘑菇,不知道为什么,放了两天都坏了。”   关星禾撑着头,“也不知道这家店的好不好吃。”   他一颗心悄悄熨烫。   这个世界上,估计也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自己爱吃什么。   店里没有几个人,明净的光落下来。   女孩儿一双眼睛却像是盛满了星星,亮得贺灼一颗心都悦动起来。   他本以为心脏里的悸动,也许会被匆匆的时光消磨。   可这一刻,在寥落的灯影下,他有些无可奈何地发现,有些隐匿的情感,非但不会消减,反而在时光里淬炼打磨,愈发隐晦深沉。   他突然无奈地意识到,自己怕是一辈子,都没办法放弃她了。   少年心上甜蜜又酸楚,有一瞬间甚至想,就这样默默地将她永远放在心上吧。   念着她,望着她,陪着她,做她难过时的倚靠。   这或许是这段苦涩的感情,最好的结局了。   夜晚的风格外凉,远处的学校传来悠悠的铃声,是第一节 自习下课了。   两人吃完饭,默默地走在林荫道上。   关星禾突然说:“对不起。”   “嗯?”   关星禾抿唇,“害你逃课了。”   贺灼淡淡道:“没事,本来学习很累,我也想放松一下。”   关星禾才不信。   他恨不得不睡觉都要读书,一向都是自己拉着他出来玩,他才会很勉强地出来一下。   她垂着肩,犹豫地说:“那你快点回去吧。”   她....很想他,但一想到逃课的代价,就不忍心再耽误他的时间。   街边影影绰绰,衬得少年漆黑的眼,也像落进了一点细碎的影。   他低眸望她,声音温柔极了,“都出来了,晚自习结束再回去吧。”   他很想她,想和她多呆一会儿。   她微微弯眼,“真的没事吗?”   少年声音低沉,“没事。”   “那我们散散步吧。”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相互不说话,空气也仿佛泛着甜。   他就这么沉默地走在她身边,就她感觉很安心又温暖。   那些郁结在心的烦恼,好像在他身边就再也做不得数。   两人并肩走了几条街,夜晚的风吹得女孩儿脸颊微凉。   她揉了揉脸颊,“我们去里面走走吧。”   那是一条灯火通明的步行街,很多小摊贩会在晚上出来摆摊。   街头开着一家宠物店,各色的小猫坐在橱窗里,好奇地睁着大眼睛,望着来来回回的路人。   “好可爱。”关星禾拿着指头逗小猫。   她回过头,街头流离的灯火尽数落进她眼里,“哥哥,你快过来看这只。”   贺灼微蹲下身,“很可爱,你很喜欢?”   “对啊。”她杏儿眼亮闪闪的,“软乎乎的小天使,谁不喜欢?”   贺灼静静望着她,女孩儿眼角都是欢欣与愉悦,她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眼睛里装满了整个世界的善意,永远那样明亮干净。   他锐利的眉目都在这一瞬柔和下来。   是啊,温和柔软的小天使,谁会不喜欢呢?   店主走了出来,“要不要进来看看?”   “好啊。”   店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很面善,她说:“这是新来的小布偶,才两个月大。”   “可以抱抱吗?”   “小猫体质比较弱。”店主有些为难,“如果...实在想抱得话,我给你一个手套。”   小猫软绵绵的一小个,一掌就能捧起来,关星禾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   “好可爱啊。”   一个晚上都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好可爱了。   贺灼无可奈何地勾了勾唇角。   “这个小布偶很抢手的,今天来的好几个客人都喜欢她。”   店主循循善诱,“她好像也很喜欢你,其实宠物这个事情,是很看缘分的。”   关星禾将小布偶放进玻璃柜,她眼神微暗,“我再考虑考虑吧。”   店主点点头,“好,要不我加你个微信,回头有事可以找我。”   关星禾实在喜欢那个小布偶,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看玻璃柜,摸了摸手机,“好...吧。”   街道喧闹极了,从宠物店出来,关星禾就一直很安静。   贺灼温声问:“怎么了?不是很喜欢吗?”   “我只是怕...”她眼里映进明明灭灭的灯光,声音落寞,“以前爷爷家也有一只猫,我总爱往他家跑,他不太粘人,每次都是我去抢抱他,可有一天,他竟然来蹭我的脚,躺在我怀里,任我揉捏,我很开心,以为他终于要跟我玩儿了。”   “可第二天早上,他就离开了。”她垂下眼。   所以她情愿从来没有拥有过,也好过猝不及防的离别。   人好像总是这样,懂得道理越多,却越来越孤独。   月光下,少年眼睛微垂,静静地听着她说话,锐利的侧脸都显得柔和温柔。   他问:“它长什么样子?”   “毛是白色的,头顶有一点花纹,眼睛是淡蓝的。”   哪怕过了许多年,关星禾依旧记得他的模样。   少年的声音深沉,荡在寒夜里,带上了微微的暖,“他在另一个世界会过得很好的。”   关星禾叹了口气,“嗯。”   昏黄的灯光将街道罩上一层薄纱。   时间已经很晚了。   关星禾说:“我要回家了。”   “你等一下。”   贺灼转身。   回来时,他手上拿着围巾和一个塑料袋子。   “拿着喝。”   那是一杯奶茶,关星禾最喜欢的口味。   暖意一路从指尖传到心底,她轻轻吸了一口。   贺灼哑声说,“我刚刚看你有些冷,先随便戴一下。”   路边摊的围巾很便宜,他甚至觉得不应该送出去。   可女孩儿捧着奶茶,眼里全是柔软的星光,“那你...”   “可以帮我戴一下吗?” 第43章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冷风呼啸着, 吹动了女孩儿的发。   她轻轻地低下头。   贺灼喉结微滚。   这样带着点亲昵的动作,几乎让他无法抗拒。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了一下,泛起丝丝缕缕的痒。   他蜷了蜷手指, 走进一步, 将围巾轻轻绕过她的脖颈。   他指尖眷恋的停留了两秒,克制般的蜷了蜷, 轻轻说:“好了。”   女孩儿扬起脸,“谢谢哥哥。”   “嗯, 回家吧。”   夜晚静静的, 他陪她在路边等车。   关星禾突然问:“对了, 今天我在你们班级门口看到很多人在吃饭, 现在很多人都自己带饭吗?”   “家长有时候会来送。”   她眨眨眼,“每天都来吗?”   “一般周五来。”   她杏眼弯弯, “那下周五,我也给你送。”   路边的冬青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少年手指微颤,“不用。”   “为什么?”她仰头望他, 眼中全是认真的光彩。   他声音微低,略带点沙哑, “很麻烦。”   “不麻烦啊。”她眨眨眼, “而且, 你都不会想我吗?”   他愣住, 全身的血液霎时冲上了头脑。   有一瞬间, 他甚至庆幸灯光这样暗淡, 才不至于让他露出自己通红的耳根。   想, 怎么不想。就连他们过去简略的几条短信都翻阅了无数遍。   女孩儿眸中有浅浅的羞涩,悄悄望他一眼,又轻垂下眼睫。   她声音清甜, “所以,到底让不让我送嘛?”   少女心事青涩极了,说出那样直白的话,让她的心至今还紧张地砰砰直跳。   所以到底有没有想她啊?   寂静的夜里,贺灼清晰的感觉到心跳的错漏。   他知道知道应该拒绝,让她就这样一遍遍跑来,很麻烦也很累。   可所有的顾虑压不住心头叫嚣着的渴望。   明明无数遍的告诉自己,不应该贪心,但她像是世界上最甜蜜的毒药,让自己甘之如饴,无法拒绝。   幽静的长街上,两人的长影悄悄的靠在一起。   他轻轻说:“嗯。”   就,最后贪心放纵一次。   女孩儿顷刻笑起来。   “那我下周来,你想吃什么?”   他说:“都可以。”   只要你来就好。   关星禾说:“那我就自己决定咯。”   “嗯。”   她眼尾微垂,“下次别人再有这种事,你要和我说哦。”   不要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了。   可女孩儿不知道,贺灼早已习惯了这些,这个世界给予他的不多,孤独和冷待是少年早已尝过无数遍的必修课。   但自从她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寂寞都被抚平,那些晦涩的过去一点点褪去,缀上他从未见过的鲜亮色彩。   他轻垂下眼,眸中落进一点昏黄色的暖光。   “会的。”   月色下,女孩儿微微眯起眼。   她声音轻快,“这才对嘛。”   “别人有的,哥哥也必须有。”   冬夜里雪还未化,可温热的情感却顺着血液,奔流地涌进少年的心脏里。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什么。   可她却说,别人有的,他也应该拥有。   女孩儿不知道,在这世间,他最渴望的她,偏偏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存在。   他有资格拥有吗?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静静地停在路边。   女孩儿转过头,笑容格外动人。   “哥哥拜拜,下周记得等我哦。”   呼啸的风声带走车辆,直到冷风刮过来,贺灼才猛地回过神。   他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很热,很烫,像烧起来一般。   ~~   冬天悄悄过去。   每周五,关星禾都会给贺灼送饭。   两人会坐在学校的湖边的长椅上吃饭,微风轻轻吹,气氛和谐静谧。   送了好几次饭后,夏天也无声无息地来了。   高考前夜,贺灼很平静,他望着腕间的手绳,心尖都是满满的力量。   十八岁的少年,褪去了青涩,有了成年人的坚毅果敢。   可独独面对感情,他总藏着一份怯懦。   他打开抽屉,满满的一叠本子,他数了数,一共十本,一字一句,写满了少年隐晦的情思。   这也许是他一辈子,都要隐而不发的秘密。   高考很顺利,贺灼正常发挥。   考场外挤满了家长,这样燥热的天气里,拥挤的人群让人止不住地焦躁。   可贺灼却面色平淡。   他知道,她会来的。   “我说过啊,别人有的,哥哥也要有。”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贺灼一眼望到她。   女孩儿穿着一身烟粉色的长裙,稚嫩白皙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哥哥——”   她眸中全是灵动的欢快的笑。   贺灼走过去。   她递了一张纸巾,问:“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   贺灼擦了擦额间的汗。   她轻轻笑,“那就是很好了。”   林荫道上,夏日蝉鸣声不绝于耳。   关星禾突然伸手拦了辆出租。   贺灼问:“我们去哪?”   她笑着说:“去庆祝啊,提前庆祝我们家出了个状元。”   我,我们家?   明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贺灼的心还是猛烈地跳动了两下。   狭窄的出租车里,女孩儿身上清浅的香气拂过来,他手心渐渐出了汗。   车开得很快,关星禾扭过头望着窗外。   一想到等等的计划,她脸颊就要烧起来一般。   她想到了时岁昨晚的话——   “他都要去上大学了你还不说啊,大学里可没有高中那么多规矩,恋爱自由,而且他都管着你早恋了,说不定是在吃醋呢,等高考完,咱们再试探试探。”   时岁打听了半天,给她订了一个摩天轮甜品店。   “听说很浪漫的,那样的气氛,成功率更高的。”   到目的地时,关星禾的心跳甚至还没有恢复平稳。   她佯装看了看表,“哎呀,我订得那个餐厅还没到时间。”   “要不我们先到处走走吧。”   贺灼点点头。   这样巨大的摩天轮,竟然坐落在寸土寸金的闹市区,旁边还坐落着许多知名餐厅。   关星禾眨眨眼,“要不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好。”贺灼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入口处站着一个小姐姐,很礼貌的鞠了鞠躬,“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贺灼说:“没有。”   “不好意思呢,我们这里都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我...我有预约。”关星禾双颊微微红,有些尴尬。   暴露了,怎么办?   她抬眸,撞上贺灼的眼。   少年瞳孔漆黑,如同深邃的黑潭,沉沉的映出她的模样。   关星禾抿抿唇,“就是...就是岁岁之前订的,然后她说没空来...”   这个理由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她有些心虚,声音逐渐淡下去。   “嗯。”少年声音清淡,“那我们上去吧。”   关星禾将手贴在胸口,胸腔里的心跳声格外快。   等等到底要怎么试探呢?   摩天轮里面布置的很漂亮,桌上放了束盛放的洋桔梗,显得略带狭小的空间都生机勃勃。   三层的甜品架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小点。   这样狭小的环境了,一切的感官好像都被放大。   关星禾甚至都可以听到少年略带急促的呼吸声。   “你很热吗?”   里面开了空调,可少年的脸依旧有些热,这样带点浪漫的环境,就连木讷冷漠的贺灼都不由地多想。   时岁为什么会订这种地方?这好像是情侣约会的地方啊。   他喉结剧烈地滚了两下,轻轻拭了下手心的汗。   “不热。”   不知为什么,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微暖的阳光落进来,暧昧的气氛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两人的这一间小房子转到了最顶峰,繁华的景色尽收眼底。   前面的情侣靠在一起,似是在接吻。   关星禾低下头,掩饰般地轻轻咬了口司康,“哥哥。”   “嗯?”他心颤了颤。   女孩儿眼里的光有温润含蓄,像极了三月的春光。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他心停滞了一瞬,对上那双总让自己心旌摇曳的眼儿,却渐渐漫上些苦涩。   他喜欢的,是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女孩儿。   喜欢到,只敢把她藏在心上,寂静无人的深夜里,才敢鼓足勇气想起。   摩天轮微微晃动,少年的一颗心也悄悄的颤。   他喉间苦涩,望向女孩儿,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甚至在还未对情爱有什么幻想时,她就猝不及防的走进他的心里。   没有什么喜欢的类型。   因为,他只喜欢她。   今天的阳光很温暖,女孩儿微微撑着头,鼓足了勇气,“是喜欢活泼的呢?还是内向的?”   他双眸落进光,“活泼的。”   关星禾心里的小人微微跳了一下。   她悄悄试探,“那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长头发。”   “白皮肤还是黑皮肤?”   窗外是明媚的六月阳光,贺灼微微垂眸,视线划过她小巧的巴掌脸,哑声道:“白的。”   长头发,白皮肤,性格活泼。   这些她都好符合啊!   她一颗心都快欢愉地蹦起来。   看来,自己还挺有希望的啊。   她悄悄摸出手机,给时岁发消息   「岁岁,我哥说喜欢长头发,白皮肤,性格活泼的」   对面秒回   「我去啊啊啊,完全符合,你要不要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直接问?   会不会,太莽了啊? 第44章 不愿失去   四周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声。   关星禾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 像是要撞碎在胸膛里。   要问吗?   可如果,他说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她屏着呼吸, 悄悄抬眸。   窗外的夕阳正斜斜的映进来, 狭小的空间都染上温柔的绯红。   少年一双幽黑的眼,像是撒进了细碎的光。   那样温和的眼神, 像是能包容着一切。   关星禾心中徒然增加了点勇气,她手心潮湿, 微微启唇, “哥哥。”   “咔”得一声, 摩天轮轻轻震了一下。   门口响起了铃声。   “你们好, 本次摩天轮结束了哦,请您有序离场。”   关星禾所有的话被一瞬间堵在喉咙口。   “怎么了?”   她攥了攥手心, 给自己暗暗打气,没事的,反正一会儿吃完饭, 也有机会问。   “没事”,她摇摇头, “我们去吃饭吧。”   这家餐厅很有格调, 两人的位置在窗边, 透过玻璃窗, 能看到一片片树叶随风而落, 静谧又美好。   贺灼正将关星禾最爱吃的小餐包移到她面前。   “要抹黄油吗?”   关星禾点点头。   刚烤过的小餐包还酥脆, 贺灼细细地抹上黄油, “给。”   他从来都是这样妥帖细心,和他相处的越久,关星禾就越忍不住依赖他。   窗外的梧桐树在夕阳里格外美好。   关星禾思索着到底要怎么开口, 却猛地呼吸一滞。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淡去,她看见街对面一对男女,女人身姿窈窕,一边手正亲昵地挽在男人的臂弯。   关星禾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往下坠,一边手都不经意地抖了抖。   “怎么了?”贺灼发现她有些不对劲。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正缓缓地停在路边,挡住了关星禾的视线。   她猛地低下头,掩饰般地喝了口杯子里的水,“没事。”   一定是看错了。   不是她。   贺灼向侍应生要了杯温水,递给她。   暖意一路从指尖缓缓传进心底,关星禾颤抖的心,缓缓地平静下来。   她冲贺灼安抚地笑笑,“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冷。”   不知是在安慰贺灼,还是在安慰自己。   贺灼蜷了蜷手指,“真的?”   他总觉得不太像。   “嗯。”她垂眼,眼睫微颤,“这个挺好吃的,你也试试。”   一顿饭吃得平静,可贺灼一直觉得她有些不太对劲。   月光铺了一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关星禾思绪不安,一整个晚上,那对相依的背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时光好像可以消磨去一切事物,曾经对她温声细语的妈妈,现在连一句话关心的话,都不愿对她说。   十七岁的女孩儿勇敢无畏,但也脆弱极了。   她害怕失去那些所剩无几的亲情。   灯影朦胧,她抬眸看向身旁的少年。   他坚毅的侧脸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漆黑的双眸垂下来,沉默地望着她。   那样温柔的目光下让关星禾的心停滞了片刻,也让那句在口中环绕了无数次的问题,再也问不出口。   她竟然开始害怕着他的回答。   因为那意味着失去与离别。   若是他有了喜欢的人,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她所剩无几的亲情,他一个人就占了大半。   她真的,不能再失去了。   ~~   那份孤独的心事被藏在心底,再也不敢提及。   可那天晚上那对相依相偎的背影,却环绕着关星禾日日夜夜,只要一想到,心上就止不住得发慌。   夏日炎热,关星禾下楼时,没有发现贺灼的身影。   他已经连续三天的都不在家了。   下午做了噩梦,让关星禾的头脑还隐隐作疼,她问王姨,“我哥哥呢?”   “不知道啊,一大早就出去了。”   关星禾给他打了电话,一阵忙音,他没有接。   她练了会儿琴,直到夕阳都落山了,贺灼还没有回来。   电话怎么也不接,她心上忍不住升起点焦躁,在客厅里转来转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咔哒”一声响。   关星禾猛地起身。   “你去哪了?”   少年站在门关处,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一点盛夏时节的燥意。   女孩儿略带急切的质问,让他心顿了顿。   “有些事情,去处理一下。”   她抿唇,“什么事情,忙得你连手机都不接。”   他怔楞了一瞬,讷讷道:“手机没电了。”   周围很安静,关星禾轻轻地垂下肩,声音有些疲惫,“你明天出去记得充好电吧,我很担心。”   他声音低下来,“对不起。”   “我给你带了奶茶和蛋糕,你最喜欢的那家。”   寂静的夏夜里,他声音低沉,带上几分低低的哄慰。   关星禾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转过头,佯装生气的模样。   “什么口味?”   贺灼说:“草莓蛋糕和珍珠奶茶。”   她唇角不由地勾起来,“算你有点良心,还不快拿过来。”   他将手中的袋子轻轻放在茶几上,并没有走进。   关星禾有些诧异道:“怎么了?”   她走过去,少年身子微僵,略微后退了点。   关星禾心中更加奇怪,趁着少年不注意,猛地靠近他。   一股浅浅的汗味袭来,关星禾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贺灼蜷了蜷手指,“我先去洗澡。”   他往楼上疾步走。   “哥哥。”   关星禾叫住他,“你这几天到底去干嘛了呀?”   为什么每天回来都这么累。   贺灼脚步滞住。   客厅里的灯光明灿,女孩儿一双眼睛被柔光浸染,亮得他心也颤抖。   “就是...学校里的事。”   她点点头,“那你每天早点回来,不要给我带东西吃了,这两家店,离学校都很远啊。”   贺灼抬眼,“不远,没事的。”   关星禾也拗不过他。   一连好几天,贺灼都很晚回来,少年眉宇间写满了疲惫,手里却始终提着关星禾最爱吃的零食。   关星禾觉得很奇怪,学校到底什么事情要忙这么久啊?   这天下午,她坐在花园的小凉亭乘凉,收到了时岁的微信。   是一张图片。   迎着光,少年微低着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坚毅立体的侧颜,膝盖上是一个巨大的玩偶头,他头发早已被汗水浸透,扑面而来的疲惫似乎能从图片中透出来。   关星禾手指微僵。   『这哪来的?』   时岁发过来个链接,是一条微博。   「谁能想到玩偶里竟是帅哥(图片)」   下面全是一溜的「在哪个游乐场?」   「组团去,有人报名吗?」   「加我一个」   「加10086」   关星禾转身出门。   阳光毒辣,周围像一个巨大的铁炉,仿佛能将人顷刻烤化。   关星禾是打车去的,买了票,从门口走到园区内,她背上都已经湿透了。   那他戴着那么厚重的玩偶服,会多么热啊?   她不明白贺灼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这些。   女孩儿今年十七岁,从小到大,她从未对金钱有什么烦恼。   在其他同学都偷偷攒钱,渴望着自己人生中第一件化妆品时,她早已有了一柜子闪闪发亮的珠宝。   所以她不明白贺灼为什么要来打工,是想攒钱吗?   可是爸爸每个月,不都会往他的卡上打钱吗?   路边种着一排芒果树,叶片仿佛都被晒得卷曲。   她发现了他。   穿着笨重的小熊玩偶衣,周围簇拥着一群小朋友。   “这只熊看起来好笨的样子。”   “对啊,都不说话。”   有个小朋友重重地一推,“你说话啊?”   小熊迟钝的低下头,脸上却被小朋友猛地拍了一掌,“说话啊,你叫什么名字?”   关星禾抿紧了唇,上前一把拽住小孩儿,“你干什么?”   小熊身形一滞,迅速的将大脑袋扭过去。   小朋友转头,看着眼前的漂亮姐姐,“小熊不说话。”   “那你也不准打他,这里的玩偶都是不会说话的。”   她轻轻地去拉玩偶的手,毛茸茸的手被阳光晒得很烫。   她几乎都感受到他手间的僵硬。   “跟我过来。”   挤出人潮,一人一熊到了一个阴凉处。   小熊猛地转身,想要离开。   “哥哥,我知道是你。”   她不顾小熊有些剧烈的反应,闷声说:“你把头套摘下来。”   “快点。”   她见他站着不动,踮起脚去够。   小熊退后几步,顿了几秒,才缓缓地摘去头套。   湿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少年额间全是汗水,清俊冷硬的眉目像是被水洗过一般。   他垂着眼,不想让女孩儿看到自己的狼狈。   “星星。”   他声音嘶哑,“我...”   一阵清新的栀子花香绕过来,他额间的汗水被一点点拭去。   “热不热?”   他心跳一点点加速,“不热。”   她抿唇,“你还有多久下班。”   “到晚上9点。”   关星禾说:“好,那我等你。”   他喉中所有的话都滞住,只低低道:“不用。”   “我不管。”她低头看了看表,“离你下班还有四小时,我就坐在这等你。”   他心上像是被砸进重锤,闷闷地疼。   这样热的天,她皮肤都会被晒破一层。   他低声说:“你实在...要等,就去那边的餐厅,里面有空调。”   他眉间带上点祈求,声音低哑地让关星禾心都在颤。   最后她妥协地去了餐厅。   贺灼不到7点就到了餐厅,“走吧。”   关星禾问:“不是到9点吗?”   “园区今天整改。”   其实他担心她等太久会累,找同时换了班。   月色一点点落下来,远处蝉鸣阵阵。   四周静谧。   “哥哥。”   他攥着手,微微侧过头。   少年额上的汗珠还未消散,他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   可女孩儿抬眸望着他,那双杏眸眼清润清澈,还带着点微微的笑意。   她说:“你们园区还缺人吗?”   “我也想来工作。” 第45章 他第一次,这样主动地靠……   贺灼脚步一滞, 怔楞了片刻。   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   月色下,女孩儿一双眼眸被月色浸润,温和极了。   她安静地等着回答。   贺灼眼睫颤了颤, “没有。”   这样炎热的天, 就连自己这样的身子都几乎抗不下来,他不可能让她来。   他一点苦都不想让她受。   少年一无所有, 只有那一颗真挚又炽热的心。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凭什么让她和自己一起吃苦?   周围寂静, 女孩儿闷闷道:“哦, 好吧。”   她只是很想和哥哥一起。   那日无意中看到的背影, 至今想起, 依旧让她心慌意乱。女孩儿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恐惧。   她明白,那些岌岌可危亲情就像捧在掌心的沙子, 一旦用力,就愈发迅速的从掌间流逝。   所以她不敢去问,更不想知道答案。   从十五岁开始, 所有浓烈的感情,都来自于面前的这个少年, 只有靠他近一些, 关星禾那颗恐惧到心颤的心, 才能获得片刻的平静。   只有哥哥, 是永远不会离开她的。   她抬眸看向少年, 突然就不再急切的询问原因了。   他不想让自己知道, 那她就不问。   夜晚的街道静谧, 几片叶子悠悠地落下来。   关星禾声音沉闷,“那以后你不许再买奶茶蛋糕了。”   “没事的。”贺灼哑声道:“那个不贵。”   “反正就是不许。”关星禾声音微扬,“再买我就不吃了。”   她现在才知道, 那些买蛋糕的钱,都是他一点点用汗水换来的。   一想到这些,哪怕那些东西再好吃,她也一口都咽不下了。   少年垂眸,对上她的眼。   她生着一双动人的杏核眼,浸润着前浅浅水光,眼尾微微垂着,带上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   他拒绝不了这样的眼神,一颗心也不可抑制地软下来。   “好。”   你说不买,就不买了。   女孩儿满意地抿抿唇。   夏夜的风都带着些暖,海市总是这样四季分明。   四周静悄悄的,关星禾突然问:“对了,哥哥,你准备报什么大学?”   她眼里带上点期许,直直地望向他。   贺灼垂眸,声音沉沉:“海大。”   留在你身边。   周围的一切渐渐淡去,鲜活又明灿的笑意从女孩儿的眼中顷刻漾开,惹得贺灼一颗心都止不住狂跳。   “真的吗?”   她声音轻快,“那我们以后不是还可以一直呆在一起吗?”   一直呆在一起......   她澄澈直白的快乐让贺灼怔楞了一瞬。   可他蜷了蜷手指,心里止不住漾起些苦涩。   自己能陪她多久呢,时光匆匆,她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去到更广阔精彩的世界,找到真正喜欢的人。   那无异于往贺灼的心上插入一把利刃,活生生地挖去他一块心头肉。   刺痛伴随着苦涩渐渐浮上少年的心,他垂眸静静地看向女孩儿,勉强地牵了牵唇角。   “嗯。”   陪伴你,到你再不需要我的时候。   ~~   贺灼遵守着诺言,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买蛋糕和奶茶。   他将赚来的钱和过去的所有奖学金放在一起。   十八岁,意味着已经长大成人。   他知道这些年自己受了关家许多恩惠,所以决定从大学开始自给自足,不再拿关家的一分钱。   夏日里,门口的梧桐树郁郁葱葱。   贺灼没想到,会在园区里再次看到关星禾。   莹润的灯光下,女孩儿穿着一身雪白的连衣裙,肩上还背着小提琴。   “哥哥。”她眉眼全是轻快的笑意,“我找到工作了。”   “在园区的餐厅里面拉小提琴,以后你下班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她以为这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女孩儿天真的话语让贺灼心中止不住升起恼怒。   但那双杏眼单纯明亮,像是盛满整个世界的纯粹欢乐,几乎让贺灼心中所有难言的情绪在一瞬间熄灭。   最后,他深吸了口气,声音低下来,“这很累的。”   “我不怕啊。”   她的理直气壮让贺灼哑口无言。   他抿了抿唇,声音喑哑,“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她眼神里透出几分执拗和认真,“那为什么你可以来?”   她见贺灼不说话,声音软下来,带上几分撒娇的意味,“在家里好无聊啊,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游乐场那么多漂亮小姑娘,谁知道会不会又有人向他要微信呢?   贺灼呼吸一滞,心上像是插.进一把沾着蜜糖的利刃,甜蜜交织着疼痛,让他难捱极了。   他想告诉她不要再说这些引人遐想的话了,可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喉间干涩得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天空略过几只飞鸟,贺灼叹了口气,“你快高三了,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就算是呆在家里玩,也不该在这里受苦受累。   可女孩儿仰头看他,“我学习挺好的啊,而且到餐厅拉琴和在家练琴有什么差别,还能赚钱呢。”   她伶牙俐齿,铁了心一般,让贺灼再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他心中无奈又甜蜜,声音低下来,“我就在这里打工一个月,你也只打工一个月好吗?”   “好。”关星禾眨了眨眼。   “你下班了别站在外面等知道吗?自己找一个阴凉的地方。”   “知道啦,啰嗦哥哥。”   天色暗淡,两人身后的影子却紧紧地依在一起。   关星禾就这样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工,很奇特的经历,辛苦却有趣。   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贺灼一起下班,两人站在路边的水果摊吃上一瓣西瓜,再喝上两口汽水,再奔跑着去赶末班公交。   他们每天都坐在最后一排,摇摇晃晃间,关星禾常常困得睡过去,醒来时,头就紧紧靠着贺灼的肩,靠了那么整整一路。   下车时,时而能听到有人小声嘀咕。   “你看看人家的男朋友,怕吵醒她,肩膀动都不动一下。”   关星禾悄悄红了脸,甜蜜在心中悄悄地滋长。   这么大声,哥哥都没听到吗?   那为什么,他从来就不说什么呢?   炎热的夏季,青涩的情感就像路边的梧桐树,绽开枝叶,郁郁葱葱。   ~   时间一点点过去。   高考成绩几天后才出来,和很多学校像是早已知道了成绩,争相给贺灼打来了邀请电话。   晴空万里的天气,在这一天突然阴沉了下来,转眼就要下雨了。   可该做的工作还得去做。   餐厅的人不多,关星禾拉得是「梁祝」。   朦胧的灯光下,缠绵的音色丝丝缕缕地往人们心上钻。   女孩儿穿着烟粉色的长裙,长发飘飘,美得像是一副画。   一曲毕,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有一个服务生过来,给关星禾递了一小沓张鲜红的百元钞。   “星星,刚刚那个客人给你的小费。”   关星禾掂量了一下,估计有个几十张“这...也太多了吧?”   餐厅是允许收小费的,打工的这些天,她也常常收到些五十一百,这么多钱,她还是第一次收到。   “就是昨天送你包的那个。”服务生给她使了使眼色,“那边。”   关星禾视线触到台下的人,眸中的笑意一滞,“那我不要了,你还给他吧。”   昨天下班,她刚想去找哥哥,就在门口遇上了这人。   他打扮的人模人样,往她怀里就塞了个购物纸袋。   “给你。”他几乎把趾高气昂写在脸上,“明天下班了有没有空,一起出去吃个饭。”   关星禾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贺灼还没来,松了口气。   “没空。”她把纸袋往他跟前一扔,“这个我也不要了。”   他眉尾一挑,“你不先看看吗?”   “不看。”不就是个名牌吗,当谁没见过似的。   关星禾一点也不稀罕,甩也不甩他一眼,就转身离开。   可没想到今天这人又来了,穿得一身黑坐在角落,不注意还根本看不到。   快到闭店时间,客人几乎走光了,餐厅里的灯光暗淡下来。   祝谦走过来,他视线在女孩儿脸上白皙的脸颊上环绕了一圈。   他语气轻佻,“今天的钱够不够?”   前些天,祝谦新交的小女友缠着他,非说要来什么新开的游乐场,他耐着性子陪她逛了一圈,正打算吃完饭就离开。   那天,窗外的阳光透进来,女孩儿穿着一袭长裙走上台,她微低着头,天鹅颈白皙优美,像个误入凡间的小仙女。   祝谦一秒沦陷,当天就甩了小女友,展开了自己的追求。   碰了几次璧,他喝了几回闷酒,找自己那群狐朋狗友诉说苦楚。   “在餐厅拉小提琴的小姑娘缺什么,还不是缺钱,人家说不定连什么名牌都不晓得,你直接给钱,最快也最直接。”   祝谦觉得还挺有道理。   夏日的夜晚,外头挂着一轮弯弯月。   关星禾被气笑了。   女孩儿微微一笑,本就软和的眉眼顷刻生动鲜活起来。   祝谦被迷得七荤八素,一颗心都像飘在了空中。   他微微靠近一步,压低声音,“今天,有空了吗?”   关星禾退后一步,冰冷的钢琴膈得她背部一疼。   祝谦从兜里抽出钱包,慢悠悠地放在女孩儿手心里,“想要多少自己拿。”   “你走开。”   她一双杏眼大而亮,像是炽热的火焰,燃得祝谦心中都痒痒的。   他逼近一步,将女孩儿困在怀里,一边手轻轻靠近让自己魂牵梦萦了好几夜的温软脸颊。   空气中袭来一股冷冽的冰雪气息,祝谦只觉得指节一痛,后颈被狠狠地往后一拽。   坚硬冰冷的拳头铺天盖地而来。   他被打得说不出一句话,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天昏地暗间,他听到女孩儿轻软的声音。   “哥哥,别打了。”   关星禾拉住他。   少年手臂猛地一滞,他眼中狠厉,像是雪夜孤独前行的饿狼。   “别打了。”   再打下去就要出事了。   少年的动作滞住,他背着身,胸膛猛烈地起伏着。   祝谦趁着这个机会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你给我等着,”   餐厅里来拉架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一场闹剧,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回去的路上,贺灼满脸冰寒,脚步极快,甚至就那样直直地走过了平日里两人会光顾的水果摊。   “哥哥。”关星禾拉住他,“我想吃西瓜。”   少年脚步猛地停滞,他闭了闭眼,认命地转头买西瓜。   天空乌云密布,不知什么时候,月亮也藏进了云层里。   就连风,都带上了点微微的寒冷。   贺灼接过关星禾的西瓜皮,扔进垃圾桶。   他僵住不懂,消瘦的背影僵硬又颓然。   关星禾走进一步,安慰道:“我没事的,哥哥。”   少年依旧没有动。   “真的没事。”   他猛地转过身,清冷锐利的眼底全是疯狂的红。   他压抑着靠近一步,关星禾甚至能感受到少年炽热的气息,就那样清晰地打在她的脸上。   这个夏夜里,他第一次,这样主动地靠近她。   甚至,一只手还颤抖又小心翼翼地,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   就连嗓音,都是前所未有的阴暗沙哑,“他碰了你的脸吗?” 第46章 都是一种玷污   少年指腹滚烫, 蜻蜓点水一般地触碰,却让关星禾心头一烫。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哥哥,一时楞在原地。   “没...没有碰到的。”   少年眸底漆黑, 眼中全是压抑的疯狂。   一想到刚刚那些轻佻的言语, 他就恨不得将那个人的手指碾碎。   “我没事,真的没事。”她眉眼软和下来, 带上了点点星光。   她试探地伸手,轻轻牵了牵少年的衣角, “只要有你在, 我哪能有事呢?”   那双小手轻轻一拉, 几乎将贺灼的心都牵得生疼。   他垂下眼, 不敢再看那双亮闪闪的眼。   要不是自己..她根本就不会来这里,也不会遇上那个无赖。   要是今天自己没有及时赶到, 抑或是那个无赖在其他地方堵她,那结果会是怎么样?   心脏泛起的疼痛,让贺灼再也不敢细想, 攥紧的拳头不由地轻轻颤抖。   夜色昏暗,小路上寂静寥落。   贺灼突然垂下眼, “明天别来了, 好吗?”   这本来就不是她应该来的地方。   少年嗓音低沉沙哑, 荡在带着几分寂寥的夜色里, 带上了几分低低的祈求意味。   关星禾心中蓦的一酸, 她抿了抿唇, 妥协道:“好吧。”   女孩儿垂着肩, 满脸的失落。   贺灼嗓音沉沉,“一个月就快到了,等这周过去, 我就在家里陪你,你不是说无聊吗?”   “真的吗?”她眉眼亮起来,满是惊喜愉悦。   贺灼说:“真的。”   到那时候,该存到的钱,也应该存够了。   听说哥哥过几天就不去了,关星禾也放心下来,要不是自己心里存着小心思,谁不喜欢天天在家里躺着吹空调呢?   第二天早上,她就打电话和经理说明了这件事。   那头虽然有点遗憾,但也表示理解。   当天,关星禾在家里美美的睡了个午觉,起床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她给贺灼打了个电话,那边一阵忙音。   关星禾心中莫名地浮起了几丝不安,又给游乐场的同事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我是贺灼的妹妹,请问他现在在吗?”   “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刚刚来了一群警.察,把你哥给带走了。”   “什么?”关星禾从沙发上一下蹦起来,“怎么回事?”   “好像是因为什么打人的事。”   关星禾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一定是昨天那个人来报复了。   女孩儿顺风顺水的长大十七岁,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她慌得六神无主,举着手机急忙给关城宇打了电话。   ~~   贺灼两边肩膀被按得生疼。   他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四周昏暗,空气中泛着难言的酸涩气息,几扇铁栅栏里,有几个人浑浑噩噩地坐在墙边。   栅栏门一开,他被猛地推进去。   “嘭”得一声巨响,布满锈斑的栅栏门被甩上。   夏夜里,空气炎热,不通气的空间就像一个蒸笼,将人的全身上下烤干。   贺灼抖了抖被汗水浸湿的衬衫,闭了闭眼。   他知道,这是昨天那人来报复了。   如果知道会被送进了,他会...打得更重。   起码要把他的手骨折断,他恶狠狠地想。   少年全身像是被浸泡在开水里,热得脑袋都浑浑噩噩。   不知过去了多久,贺灼被轻轻推醒。   “你家人来接你了。”他的态度好了许多,甚至有些恭敬的意味。   贺灼爬起来,他几乎热得有些脱力,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不想让女孩儿看到自己如今的丑态,可狱警停下来,看他走得艰难,竟然很体贴地上手把他往外带。   远远地,他听到一点儿声音。   “关先生,您看都是一点小误会,犬子不懂事,这才冒犯了,你打人不计小人过,给我这不争气的儿子一个赔罪的机会。”   门被打开,明亮的灯光落进来,屋内明净整洁,开着空调,空气清冽凉爽。   关城宇穿着一身笔挺妥帖的西装,他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着的烟,英挺的眉目冷冽漠然。   听见开门声,他眼神扫过来,“小贺,过来。”   屋里没有警察,关城宇面前站着两个男人。   没有关星禾,贺灼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中年男人对着贺灼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小误会,小误会。”   他猛地拍了拍旁边的祝谦,“还不跟贺公子赔罪。”   祝谦不情不愿的,“对不起。”   谁会知道,关家大小姐会去餐厅打工。   关城宇抬眼,声音冷冽,“就这样?”   中年男人对上关城宇冰冷的眼神,愣了几秒,咬了咬牙。   “啪”得一声,扇了自己一耳光。   他转过头,望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厉声道:“还不给关总和贺公子赔罪?”   祝谦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爸!?”   话音未落,“啪”得一声,祝谦一边脸被扇偏,重的他几乎感受不到脸颊的存在。   “赔罪!”   再不赔罪,自己全家都得遭殃。   那可是,动动手指就可以让海市震一震的关家啊。   祝云彦狠狠地抬手,又是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祝谦两边脸被扇得通红,肿得像只肉包子。   “好了。”关城宇冷冷说:“小贺,我们走。”   祝云彦重重地松了口气。   门被打开,关城宇的声音冰冷,“动了我女儿,竟然想打两巴掌就把这事了了。”   “嘭”得一声,门关上。   祝云彦颓然地跌坐在地。   完了,这下,一切都完了。   ~   从警局出来,天空早已缀上了一轮圆月。   关城宇没上车,转头缓缓说:“小贺,陪叔叔走走,叔叔有些话要和你说。”   路边的梧桐树投下碎影,在这样炎热的夏季,关城宇依旧穿着一身妥帖的西装,好像永远都是这样风度翩翩的样子。   贺灼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浸湿的衬衫,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关城宇说:“小贺啊,成绩也快出来了吧,想去哪里啊?”   “海市大学。”   关城宇沉默片刻,“叔叔知道,这些年对你们的关心都不够,错过了你们的成长,叔叔心中也很愧疚。”   夜风很轻,吹得人心间发颤。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们这个年岁,青春懵懂,呆在一起久了,难免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情感,叔叔可以理解,但是你今年十八岁,长大成人了,应该更成熟,也应该分得清,亲情和爱情的区别。”   这些话,从那夜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回家,关城宇就想说的。   可他也从这样懵懂的年岁过来过,知道轻轻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他怕影响到贺灼的高考,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才说。   四周静静的,贺灼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呆呆地立在原地。   关城宇叹了口气,“昨天的事,叔叔要和你说声谢谢,但星星从小被宠着长大,可能有些时候一时新鲜,觉得新奇有趣,但以后等她长大,就才会知道,哪些才是适合她的。”   贺灼攥紧了拳,肩膀上的伤泛起刺疼。   可心上的疼似乎盖过了一切感官。   四周的一切渐渐淡去,他眼里,只看到关城宇略带深意的沉沉眼神。   是啊.....   月亮只适合高悬在苍穹之上,怎么会有人天真地妄想摘下它呢?   那个人,真是可笑。   关城宇点燃了指尖的烟,袅袅的烟雾朦胧了那双冷漠的眼。   他知道贺灼是个好孩子,勤奋刻苦,有韧劲有拼尽。   但感情最重要的是势均力敌,只有旗鼓相当,门当户对的感情,才是最合适的。   关家已经出了一个关城月,他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再受一次这样的苦。   所以他宁愿狠下心来,对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把话说得这样冷漠决绝。   四周的路灯不知为什么,渐渐地暗了下来。   那句话像一把刀,刺进少年的胸膛,将他一颗滚烫赤诚的心挖出来,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早就知道不可能的,不是吗?   自己甚至什么都不求,只想静静地留在她身边。   可原来,连那样的资格都没有。   等她长大,找到了真正喜欢又合适的人,会不会觉得当初对自己的那一点点依恋,是那样的可笑。   少年所有的自尊心都在这一刻碎裂,伴着飘飞的落叶,一齐埋进肮脏不堪的泥土里。   夜里静静的,关城宇的声音低沉:“叔叔记得,很久以前,你跟我说过,自己想要去考京市大学,那边的综合实力确实会比海大好上很多。”   贺灼几乎能感觉到口腔中泛起的淡淡血腥味。   他说:“我知道了,叔叔。”   冰冷的夏夜里,两人上了车,梧桐树呼啸而过。   关城宇将他送到家门口。   “小贺。”他将车窗移下来,“人总得把自己排在第一位。”   贺灼看不清他的神色,咬牙道:“嗯。”   可在他心里,她永远是第一位。   但住在那颗肮脏的心里,或许都是玷污了他。   他能带给她什么呢?   汗水,辛苦,还有一系列的麻烦事。   夜风微凉,关城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他静静地踏步进屋。   莹润的灯火落满了客厅,一股清浅的花香飘过来,连带着女孩儿软糯的声音。   “哥哥,你没事吧?” 第47章 代替我陪伴你   他垂眸, 眼底是还未褪尽的颓然。   “没事。”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退后两步,不愿意让自己的汗臭味熏到她。   少年头发被汗水浸湿, 在门口吹一吹, 半湿不干地耷拉着。   关星禾抿唇,“那你快上去洗一洗吧。”   “嗯。”   门被关上, 热水冲刷而下。   少年一双眼无意识地望向半空中,空洞又茫然。   他像是走在黑暗中的旅人, , 生活中出现了一束光, 他从此有了方向, 拼命地朝着光的地方走去。   可如今光熄灭了,他的世界只剩下黑暗。   洗完澡, 满屋都是氤氲的水蒸气。   “哥哥,你好了吗?”女孩儿轻软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贺灼缓缓地拉开门。   月色下,女孩儿一双眼睛蕴藏着温润的光, 只满满地装了自己一个人。   “我让王嫂给你做了面,快下来吃。”   他心中满是酸涩, 轻轻道:“嗯, ”   也许不久之后, 那双眼里就会装着别人。   他不敢再想, 脚步仓皇地往楼下走。   王姨做了榨菜肉丝面, 关星禾晚上肚子有些饿, 便叫她做了两碗。   餐厅里很安静, 女孩儿教养良好,吃面时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贺灼的手机响了两下,他接起来。   “喂, 贺同学,我们是京市大学招生办的,我希望您可以再考虑考虑我们学校的...”   贺灼起身走到露台上,远处寂寥的灯火尽数映进少年眼底。   他淡声道:“我考虑一下。”   那边愣了一秒,之前贺灼都是直接拒绝,他本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试着最后打一次电话。   这么说,是有转机了?   他忙不迭应道:“好好好,那请问这几天有空吗,可以出来跟我们的招生部老师谈一谈。”   贺灼想到关城宇的话,一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好。”   电话挂断。   四周寂静,分明是炎热的夏夜,贺灼却觉得浑身冰冷。   满天的繁星将整个夜空照亮,可他世界里的星星,早就无声无息地陨落了。   没过几天,高考成绩便正式出来了。   海市外国语包揽了全市的文理科状元,整个学校都沸腾。   红榜挂满了学校,各大电视台争相采访。   贺灼机械般地接受了好几个采访,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了。   王叔递给他一张卡,“先生给你的。”   那是一张黑金色的银行卡,贺灼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您帮我还给关叔叔吧。”   她不该用任何价格来衡量。   王叔说:“先生说,这是给您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没有其他意思。”   贺灼轻轻推过去,“学校给了奖学金,不用这些。”   少年心中苍凉,却没有怨怼。   如果不是关城宇,自己还会被困在双水镇,像颗野蛮生长的草,也许一辈子生长在不见天日的石缝里,只看得见抬头一片狭窄的天。   三年前,是他第一次见到阳光。那一刻,他才明白,这个世界原来不只有冰冷和黑暗。   他庆幸在自己的青春年少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人,鲜亮又甜蜜,压过所有的昏暗晦涩的过去,让他看到这个世界有多美好。   所以哪怕早就知道,自己永远也不配拥有那样的美好,贺灼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步步陷进去。   夏天的傍晚,绯红的晚霞漫过天际,少年却眼里沉沉,一点光亮也没有。   王叔叹了口气,“好吧。”   这倔小子。   ~   海市的夏天过了大半。   因为高考状元的身份,贺灼几乎每天都被各种各样的采访包围着,他像个任人摆布的机器人,每天完成着各种工作。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关星禾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   但她知道来日方长的道理,反正以后他们都在一个城市,就算他要住校,见一面也不会很难的。   她收集了所有采访贺灼的报纸,将所有关于他的版面都剪切下来,装订成册,准备等他空闲下来,便展示给他看。   夏日炎炎,时岁拉着她出门逛街。   两个女孩儿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热得不行了,在路边的冷饮摊上休息了一会儿。   “岁岁,你会儿陪我去四平路吧。”   时岁诧异,“去那儿干嘛?”   “我哥的大学在那啊,刚好没事就去看看,提前熟悉熟悉,反正我以后也要经常去找他。”   时岁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不过他真的要去海大吗?虽然海大也很好,但是不是京大菜市最好的吗?而且我之前看到他的采访,他都说还不确定。”   关星禾嘴角轻勾,“他之前答应我了,说要去海大的。”   时岁叹了口气,“看看人家,想去哪去哪,我能不能考上一本都是个问题,诶,星星,你能不能让你哥把他的笔记都借我看看。”   关星禾扬眉,“行啊,我回去跟他说说。”   两人虽是海市人,却还是第一次海大,不大的校园绿树成荫,红砖乌顶的教学楼巍峨雄壮。   刚下课的学子们抱着书,满满的青春气息。   校门口的小铺面有卖很多纪念品,关星禾还买了一些,决定带回家收藏。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屋里静悄悄的。   关星禾将两手袋满满当当的纪念品放在地上,揉了揉肩膀。   她视线猛地滞住。   桌上摆放着一个彩画信封,封面飘逸的大字格外明显。   「京市大学,欢迎你」   关星禾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一瞬,她指尖颤抖着拿起信封,心像是坠进了谷底。   京市大学......   不是说好的,要去海大吗?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   “星星?”   他视线触到女孩儿手间的信封,猛地攥紧双手。   “我......”   女孩儿的语气又急又气,“你报了京大?”   贺灼喉间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垂眸对上女孩儿的眼。   那双杏眼浸润着水光,带着点不敢置信的质问。   八月的夜晚安静极了,可贺灼却仿佛听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刺入自己的胸膛,然后带着血肉,硬生生地拽出来。   他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心中的疼,那种疼痛甚至胜过那一日,他在雨中,看着她和向远相依着走出来。   他不知道花了多久,才找到自己破碎的声音。   可却只能无力地应一句,“嗯。”   “你不是之前答应我,报海大的吗?”女孩儿哽咽着,眼里全是泪,“你骗我的?”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生气,那个他的人生,报什么学校都应该他自己决定。   可他不能前脚答应自己要去海大,下一秒,就无声无息地去了其他学校。   自己傻兮兮的开心了一个多月,等到的却是一封莫名其妙的录取通知书。   如果今天,自己没有看到这封录取通知书,是不是直到九月一号那天,他才会告诉自己。   女孩儿的泪像是滚烫的水,一滴滴落在贺灼的心上。   他疼得心脏都在颤抖,轻轻靠近一步,想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   可那双手克制地滞在半空中,隐隐地颤了颤,又放下。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自己那些隐晦又肮脏的心思,说自己可笑的自尊心,还是将关城宇说的那番话告诉她?   他早就什么也没有了,难道还要将那些不堪的心思曝露,让她恶心又厌恶的离自己远远的吗?   他宁愿她现在错怪她,讨厌他。   也好过让她知道,自己那颗肮脏不堪的心,曾经那样妄想着亵渎她。   四周寂静,女孩儿的抽泣音像是锋利的刀片,一刀刀往贺灼的心上扎。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沉默下来。   她抽噎了几声,突然发泄般得将两大袋子的纪念品扔到他面前,“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   纪念章和书签散了满地。   女孩儿跑远了。   只留贺灼一个人僵直地站在原地。   他不知站了多久,才蹲下身,指尖颤抖地,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收到纸袋里。   他强忍着自己不去哄她,告诉自己,自己这样的人,本就该一辈子呆在泥里。   就连接近她,都会弄脏了她。   不可以,一错再错了。   ~   时间匆匆,转眼间,就快开学了。   离开这天,贺灼一个人去了火车站。   从海市到京市,火车比飞机便宜了三百块,十二个小时,贺灼选了硬座。   海市有两个火车站,这班火车在旧站。   炎热的天气似乎能将树上的叶片晒卷,火车站的设施已经很陈旧了,人潮拥挤,浓重的汗臭味扑面而来。   贺灼站在检票口,回头望了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明明没可能的,不是吗?   半个多月了,关星禾没有和自己说一句话,他知道她在赌气,等着自己的解释。   可他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那样好脾气的女孩儿,自己瞎说几个理由,说不定都会立刻软绵绵的原谅了他。   可原谅之后呢?   被温柔乡泡着,他怕自己再也没法离开。   他在她面前毫无理智,只她轻轻的三言两语,自己的一颗心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这样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等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气消了,会不会有时还会想起他?   贺灼转过身。   九月的夏日,少年的身影淹没在汹涌的人潮里,转瞬即逝。   ~   关星禾知道今天是贺灼离开的时间。   她憋了大半个月,强忍着不去和贺灼说话,只想等着他能来哄哄自己。   他一向什么都依着自己的,可只有这次,一句话也没说。   关星禾不懂,明明是他先答应了自己,为什么到头来,连句解释都不愿意说呢?   可即便再气,少女的心情窦初开,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她强装的冷漠也撑不了多久。   最后一天了,以后也许半年只能见他一回,关星禾眼睛酸酸的,心里委屈极了。   早晨一起来,屋里冷冷清清的。   她心里顿时有些不安,问王姨:“哥哥呢?”   “贺少爷一早就出去了。”   关星禾急道:“现在才七点啊,他几点出去的。”   “估摸着半小时以前吧,他说不用送,自己就走了,诶你去哪?”   关星禾头也没回,“去送他。”   “让人送您去吧,不过您知道在哪个站吗?”   她脚步猛地滞住。   是啊,她不知道在哪个站,甚至不知道他坐的是火车还是飞机。   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不留下一点儿痕迹。   王叔载着她到火车站。   九月正是开学季,关星禾茫然地密密麻麻的人群里。   来往的人撞得她肩膀生疼,她望着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人群,眸中逐渐漫上水光。   为什么要这样呢?   珍惜的人一个个离开,亲情早已所剩无几。   她以为,哪怕不是自己所期望的那种感情,至少他是会永远留在她身边的。   可是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离开,就像小时候自己最爱的那只小猫,不声不响地离开。   那为什么要对她那样好呢?   让自己的一颗心,哪怕疼得无法呼吸,都不忍心对他产生一点怨怼。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王叔走过来,“回家吧。”   早班车的人,早就走光了。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上了车。   回到家时,已经是中午了。王姨拎着一个箱子走过来,“刚刚送过来的,拎着挺重,不知道是什么。”   见关星禾眼眶还是红的,王姨安慰道:“可能是贺少爷送的什么呢?你打开看看。”   一点点平稳的呼吸声从箱子里传出来。   里面装着一只正在睡觉的小猫咪。   光亮透进来,小猫咪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它一双眼是清澈的淡蓝色,雪白的皮毛,头顶上有一些花纹。   关星禾滞住呼吸,时光像是一瞬间倒流,穿过悠悠地岁月,回到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曾经也养过一直猫,几乎和它一模一样。   “看这下面还压了张卡片呢。”   关星禾轻轻地将小猫拖起来,抽出那张卡片。   格外熟悉的字体,让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一瞬间涌了上来。   「对不起,星星,也许成长就意味着离别,它叫风信子,希望接下来的时光,它可以代替我,好好陪伴你   贺灼」 第48章 那你想我吗   风信子很粘人, 几乎时时刻刻都要和关星禾呆在一起。   关星禾常常抱着它睡觉,软乎乎的生物,最能抚慰人心, 就算是空落落的梦境, 好像都能瞬间填满。   夏天过去,海市的秋天短暂而寒凉。   每天回家, 空旷的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关星禾无聊时便会给贺灼发短信。   「哥哥, 风信子又长胖了一点」   「它今天吃了两个罐头, 三根猫条」   「哥哥, 你是不是很忙啊?」   「快入秋了, 京市冷吗?」   她知道,贺灼去了京市, 海市的号码一定不会再用了,尽管那边从没有回复,她却还是执着地给他发消息。   高三的生活忙碌到疯狂, 可每当闲下来,关星禾还是忍不住想他。   她努力让自己更加忙碌, 忙碌到没有一丝时间想他。   情窦初开的第一份青涩情感, 就好像被单方面按下了暂停键, 关星禾想, 他一定是不喜欢自己吧, 要不然, 怎么会离开地那样匆忙决绝。   秋天悄无声地过去, 海市又飘起了雪。   关星禾回到家,一向蹲在门口等她回家的风信子却不见了。   她问王姨:“风信子呢?”   王姨压低声音,“您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她脸色有些不好看, 压低声音:“太太回来了,刚刚大衣上沾上了风信子的毛,她有些不开心,叫我把风信子先关到笼子里。”   关星禾连忙跑进小隔间,被关在笼子里的风信子蜷缩成一团毛球,孤零零地窝在角落。   她连忙把小猫抱出来,它好像是被吓得不轻,抱在怀里,还瑟瑟发抖,喂了一个罐头,才好了些。   关星禾安抚完受惊的小猫咪,急忙往楼上走。   外头飘着落雪,几缕寒风吹进来,关星禾的脚步猛地滞住。   走道里,排列着好几个大号的行李箱和纸箱。   远远地,传来关城宇低沉的声音,“你就不能等到星星高考完再搬吗?”   “我会让那些人动作快点,在星星回家前搬完的。”   屋里一阵沉默。   林映叹了口气,无力地说:“什么时候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吧,星星你带着,至于那个孩子,你领回来的,自然是你负责。”   “好好好。”关城宇像是被彻底点燃了怒火,他冷笑了几声,“说到这两个孩子,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林映没说话。   关城宇硬声说:“还好那孩子去了京市,要不然我再这样下去,星星都被他耽误了。”   林映像是明白了什么,冷声道:“人是你带回来的,现在又在朝我发什么脾气?我看你们关家的人,是最会弄这样的手段的。”   关星禾楞在原地。   风雪逐渐大起来,她感觉凉意从心底逐渐蔓延,她低下头,发现一边手都在抖。   那个缠绕着她日日夜夜的相依背影,哥哥的决绝的离开,一切的一切,仿佛拨云见日般,让关星禾明白了所有。   一点点飘雪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家。   傍晚的街道空旷极了,细雪铺了薄薄的一层。   关星禾蓦得想起小时候,每到冬天,路面上全是厚厚的积雪,林映会给她带上厚实的棉手套,和她一起在家里的小花园里堆雪人。   她还记得那天,雪人大大小小排了一列,刚下班的关城宇看到这壮观景象,拍了拍手,也加入了战局。   那天夕阳西下,一家人呆在一起,大半个小花园里都是圆滚滚的雪人儿。   可现在,一切的美好分崩离析,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开。   雪一点一点的落下来,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她崩溃般地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冰雪划进她的脖颈,她不知哭了多久,天色慢慢暗下来。   关星禾抹了抹眼泪,打开手机,颤抖地按下一条短信。   「哥哥,我好想你」   一分钟,两分钟,昏黄的路灯骤然亮起来。   这条信息依旧石沉大海般的没了回复。   女孩儿缓缓地站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严冬街道,她想到贺灼的卡片上的那句话——   『成长意味着离别』   可如果是那样,她宁愿永远永远,也不要长大。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微风一吹,冰冷的雪水渗进她的衣服里。   手机震了震,是时岁的电话。   “星星,你在哪呢?你爸妈找你找疯了。”   苍白的雪铺满了街道,微风拂过来,把细碎的雪粒都吹起来。   关星禾突然说:“岁岁。”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走了。”   时岁愣了一秒,“啊?”   她抹了抹泪,“你和我爸妈说一声,我在你们家,可以吗?”   “你要去哪?”   昏黄的灯落下眼,女孩儿暗淡的眼底,逐渐有了一点光。   她声音缓慢而坚定,“去京市。”   她会学着长大,接受那些注定要离开的人,缓缓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那些应该留下来的人,她要一个一个,找回来。   告诉他们——   我才不要离别。   我要你,永远地留在我的世界里。   ~~   下了飞机,天空早已乌沉沉的一片。   京市大学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从海市坐飞机到京市,整整三个小时,飞越了大半个中国。   她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时茫然地没有了方向,只能抓着一个路人就问:“您好,请问您知道宿舍楼怎么走吗?”   刚下了晚自习的男生被拉住,一时还有点懵。   但低眸一看。   这样冷的天,小姑娘穿着单薄的一件白蓝相间的衣服,像是哪个高中的校服。   王奇闻从小在京市长大,也没见过哪个高中的校服长这样。   “这,你是说哪个专业的宿舍楼,男生还是女生?”他搓了搓手,看着这水灵灵的小姑娘,耐着性子问。   灯光下,小姑娘那双大眼睛,漂亮到让人心颤。   “男生宿舍,应该是计算机系。”   “这不巧了吗,计算机系刚好和我们一层楼,你要找谁,跟我说说。”   “贺灼,你认识吗?”   王奇闻顿住,“卧槽,我还真认识,不过我俩不熟,要不你跟我上去,去他宿舍等他?”   女生是可以进男生宿舍的。   “好。”   两人登记了一下,关星禾跟着他走近了宿舍楼。   七拐八弯的,王奇闻终于停住,“就是这了,我给你敲敲门。”   “诶别。”关星禾深吸了口气,“我来敲。”   她屏住呼吸,伸出早已被冻得僵硬的手,轻轻扣了扣门。   “谁啊,马上来。”   关星禾听出来,那不是贺灼的声音,但她莫名的更紧张了,就连心跳,都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点点放大。   “啪”得一声,门被打开。   关星禾呼吸滞住。   一个微胖的男生光着膀子,低眸看见关星禾,浑身一僵:“找,找,找谁?”   关星禾松了口气,“请问贺灼在吗?”   “他他,他还没回来,你要不要进来等?”他紧张地声音有点结巴,“你等等啊,我们收拾一下。”   门“嘭”得一声被关上,里面一阵兵荒马乱。   “卧槽,你们快收拾一下,老王,把臭袜子收起来。”   没过几分钟,门被打开,刚刚微胖的男生一身整齐的衬衫黑裤。   “进来吧。”   关星禾局促的笑笑,踏步进去。   屋里开着暖气,空气中还残留着还未散去的消毒水味儿,三个男生正襟危坐。   “你们好。”关星禾朝他们点了点头,“我是贺灼的妹妹。”   “妹妹?”他们眼睛一亮,“卧槽怎么没听他说过?”   关星禾抿了抿唇。   哥哥连提都没提过自己吗?   有人猛踹了说话的人一脚,抬眸殷勤地笑道:“那是贺灼的床,你可以坐到那儿去。”   那是一铺很整齐的床,几乎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被子被叠成方块状,被单平直到没有一丝褶子,靠近时,有少年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   旁边的人吵吵闹闹,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她搭话。   “你别担心,我们已经给贺灼发短信了,他现在在图书馆自习,过来估计十五分钟吧,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话音未落,门“嘭”得一声巨响。   外头的寒气一瞬间卷进来。   “卧槽,这才过了五分钟,你是飞回来的吗?”   少年站在门关处,喘着粗气。   他握着门框的手,都用力得指节泛白。   “你倒是进来啊,冷死我了。”   有人走过去将门关上,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一步一步,犹如走在尖锐的刀尖上。   他不知道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只有拼命地打工读书,才能让自己不去想她。   离开了她,那种隐晦又克制的情感,非但没有被掩藏,反而不受控制般的释放。   一夜一夜,她比过去更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他保留着海市的号码,看着她发过来的短信,熬过一个又一个难言的夜,却克制地不敢回应。   “哥哥。”   四周的一切仿佛逐渐淡去,他撞上那双总是出现在梦里的眼睛。   明灿的杏眸中有光,似是破开了窗外寒凉冰冷的冬夜,一瞬间点亮了他的心。   贺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纷乱的脑海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   “你怎么来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话有多不解风情,手指颤了颤,抬眸看她。   这样寒冷的雪天,跨越大半个中国,却得到了这样的一句话,任何女孩儿都不会开心的。   可关星禾浅浅地弯了弯眼,窗外冰凉黑暗的夜色像是一瞬间破开,化成点点闪亮的流光,映进贺灼的心里。   他知道自己完了。   她甚至什么都还没有说,只一个淡淡的笑,他一颗心被酸涩得不成样子,所有的隐忍克制都做不得数。   女孩儿靠近一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你跟我出来说。”   那么多人,怪不好意思的。   他被她牵着出了门,走到一出僻静的地方。   冷风呼啸,女孩儿不知觉得颤了颤。   贺灼看着她单薄的校服,不知是不是被冷风迷了眼,他垂眸,将身上的夹克脱下来,“穿上。”   少年身上的气息熟悉到让关星禾眼酸,她没说什么推辞的话,只静静地套上。   月色缓缓而落,夜晚的京市,静谧极了。   “哥哥,我想你了。”   没由来的一句话,让贺灼心像是被重重扯了一下,连呼吸都艰涩地泛疼。   他也想她。   日日夜夜。   可他不声不响地离开,连说出这话的资格都没有。   女孩儿抬眸,月色盈满了那双眼,她轻声道:“那你想我吗?”   她声音很轻,却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进贺灼心底。   所有的克制轰然坍塌,他眼底酸涩,艰涩道:“想。”   她杏儿眼里仿佛顷刻落进点点光辉,一瞬间,竟比漫天的繁星,还要明亮。   他喉结剧烈地滚了两下,低声道:“对不起。”   关星禾心中一片酸软。   甚至在知道真相之前,她就不怪他了,可她心里又止不住地想,关城宇是怎么发觉自己的感情的呢?   那哥哥,对自己又是怎样的感觉呢?他会不会也有点喜欢自己?   这么多年,她的情窦初开,所有的依赖,信任,都给了面前的这个少年。她对他的情感,早已超过了单纯的年少欢喜。   那一份小心翼翼的情感,在无法确认对方的心意之前,胆怯地不敢宣之于口。   四周静静的,寒风像是吹走了一切的隔阂。   贺灼在学校旁的酒店开了一间房。   “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来找你。”   他将房卡递给她,却被女孩儿牵住了衣角。   “哥哥,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模样。   贺灼的呼吸停滞。   纵使他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可这样引人遐想的话,几乎一次又一次将自己逼疯。   “不可以。”   “那你...再陪我说会儿话。”   她声音软软的,让贺灼的心不觉得塌陷了一块。   他缓缓地坐在她旁边,听着女孩儿冗长的话语。   窗外是弥漫的雪,屋内温暖。   她从风信子,说到成绩,最后说到自己的父母。   贺灼细细地听着,黑眸沉着认真。   她像是要将所有的话,都在这一夜讲完。   夜色沉沉,贺灼要离开时,才发现早已过了宵禁的时间。   他无奈地又开了一间房间,囫囵的洗漱了一下,便上床睡觉。   迷迷糊糊间,门外一阵响动。   女孩儿的声音像是丝线,丝丝缕缕往贺灼的心上钻。   “哥哥,你睡了吗?” 第49章 他说不定...也喜欢你……   贺灼闭了闭眼, 感觉理智快要在这一瞬间崩盘,他猛地起身,开了门。   窗外的冷风拂进来, 她还披着自己黑色的夹克, 巴掌脸在灯光下苍白极了。   贺灼双眸漆黑,“怎么了?”   “我, 我肚子疼。”   他握着门框的手骤然紧了紧,“哪里疼?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不, 不用。”她似是有些尴尬得样子, “就是...那个来了。”   贺灼的脸“唰”得浮上红晕, 手足无措地转了个身, “我去帮你买。”   走到门边,他脚步顿了顿, 又返回来,“要买什么样的?”   少年连耳朵都是红的。   关星禾咬着牙,“夜用的。”   “好。”   他一阵风似的出门, 没过几分钟便回来了,手上提了个大袋子。   关星禾忍着疼去了洗手间, 出来时, 贺灼背着身。   听到声音, 少年转过头, 将手上的玻璃杯递给她。   “喝了, 杯子是楼下新买的, 用开水烫过了。”   那是一杯泡好的红糖姜茶, 少年背过身,捣鼓着手上的热水袋。   不大的房间里,热气氤氲, 少年消瘦的背影隐在一片朦胧里,变得有些不真切。   关星禾靠在门边,不知是不是被热气迷晕了眼,眼眶竟有些酸涩。   “热水袋弄好的,你等等敷着肚子。”少年乌沉沉的眸被灯影映得温柔,“明早起来,应该就会好了。”   她抿了一口,甜味混杂着暖意,一瞬间传进心底。   “哥哥。”   “嗯?”   她吸了吸鼻子,“给我你的新号码。”   他蜷了蜷手指,甚至不敢告诉他自己没换号码。   每个夜晚,他只能靠着那几条短信,支撑着自己那点卑微无望的幻想。   明明答应过关叔叔,再也不接近她。   可他没有办法,一颗心被她紧紧地握在手里,自己没有丝毫辩驳的权利。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所以,贺灼只能撒谎,“我...不知道自己的号码。”   “那你现在把手机给我。”她伸手,一脸理直气壮。   贺灼垂眸,“手机没电了,明早...给你。”   他对上女孩儿执拗的眼,声音低下来,“你现在先去休息。”   “明早...我会给你的,我保证。”   第二天一大早,贺灼先出了门,去营业厅办了一个新的京市号码。   等到回来时,女孩才刚刚起床。   “我给你带了早餐,好点了吗?”   关星禾窝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巧的脸颊,声音朦朦胧胧,“已经好了。”   “对了。”   被子里探出白皙修长的小臂,“电话号码。”   贺灼轻轻将手机递给她,他视线触到那截雪白小臂,瞳孔缩了缩。   他猛地背过身,蜷了蜷手指,感受到自己的滚烫的指尖。   “好了,还给你。”女孩儿将手机还给他,才小声说:“等等我就要走了。”   贺灼的背影僵了僵。   他嗓音低哑,“嗯,我等等送你。”   今天的雪停了,机场依旧人来人往。   贺灼将她送到安检处。   外面的阳光正好,雪仿佛也在一点点融化,女孩儿抬眸,一双杏眼灿烂温柔。   “不许不回我短信。”   明明一遍遍说着要远离,可只轻轻望一眼她,贺灼便什么都忘了。   他心中酸软,无可奈何地妥协,“嗯。”   “那我走了。”   他一边手悄悄攥紧,“嗯。”   机场成片的落地窗映进阳光。   女孩儿骤然落进他怀里,她心中突然升起许多荒唐的念头。   她不想回到那个寂寞又冰冷的家,她想留在京市,永远和他在一起。   少年呆呆地任她抱着,胸腔里的心脏早已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克制地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她的肩。   “好了,别哭。”   他甚至都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却低声哄慰,“很快就见面了。”   关星禾抽泣两声。   她知道少年的自尊心有多重,关城宇说了怎样的话,才让他离开的啊。   她不知道贺灼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女孩儿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那颗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心像干净的冰雪,不敢曝露在阳光下。   她宁愿以兄妹的身份这样相处下去,也不愿意失去他。   登机信息已经播了一遍,关星禾松开他,小声说:“哥哥,明年我的毕业典礼,你会来吗?”   “我知道,他们都不会来的。”   我只有你了。   她一双泪蒙蒙的眼像是沾染了初春的露水,动人极了。   贺灼的胸口一阵紧缩,不由自主地说:“好。”   他不断说服自己,不过是以哥哥的身份出席,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含义。   她眼睛弯了弯,“那好,说定了,你可不准不来。”   “嗯。”   他蓦得想起那个荒唐的十八岁约定,垂眸苦笑了一下。   还在妄想什么呢?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抬眸,目送着女孩儿的身影渐渐远去。   心上不知是苦,还是疼。   冬日格外冷,贺灼望着天,看着飞机呼啸着升上天空,才转身离去。   回到宿舍时,已经临近下午了。   小胖走过来拍拍他,“今天怎么没去自习?”   贺灼垂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半晌才道:“没去。”   小胖挑挑眉,“昨天那真是你妹?”   他手指一紧,“嗯。”   “啧,你俩长得也不是很像。”   虽然都挺好看的,但女孩儿长得温柔灵动,一看就是娇养着长大的,可反观贺灼,一双眼睛锐利坚毅,行事成熟果决,像是被生活打磨出了一身坚硬的铠甲。   贺灼没说话,屋里一阵沉默。   小胖道:“诶,你作业借我抄抄。”   贺灼很干脆,打开电脑,捣鼓了几下,“发了。”   这是他开学买的二手电脑,性能还好,就是表面早已被剐蹭出了许多划痕,看上去破得像是捡来的。   “谢啦,兄弟。”小胖拍拍他的肩,“不过我说啊,你这电脑也太埋汰了,你写软件一个月的钱都够买好几台新电脑了吧。”   贺灼合上电脑,“徐营在哪?”   “在楼下抽烟呢,你找他有事?”   贺灼没回答,起身出了门。   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徐营站在凉亭里抽了两只烟,就见到同宿舍的贺灼走了过来。   他俩关系一般,贺灼学习虽然专业第一,但性子冷,不爱说话。   可这次,这个几乎从不找他说话的舍友竟走进了凉亭。   徐营挑了挑眉,“要不来一根?”   “不用。”贺灼说:“跟你商量件事。”   他有些诧异,却还是倾了倾身子,“你说。”   少年背后是苍白的冰雪,他声音有些淡,却认真笃定,“我想做一款游戏。”   徐营吐了个烟圈,“想拉我一起做?”   他是个富二代,平日里成绩在全系吊车尾,贺灼不找别人找上他,也总归只有那一个理由——钱。   “我凭什么和你一起做?”   贺灼声音沉下来,“你不想证明给你家里看吗?”   徐营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好,高考后,家里想让他念商科,他却偷偷改了志愿,报了自己更感兴趣的计算机系。   但作为京市大学的王牌专业,计算机系里卧虎藏龙,就连他这个昔日的学霸,也只能吊车尾。   家人自从知道他改了志愿之后,原本岌岌可危的亲情,更是彻底碎裂。   贺灼这句话,真的戳进了他的心里。   徐营思索片刻,按灭了烟,“但我凭什么相信你?”   区区几句话,就想让他拿钱?   贺灼说:“这款游戏,你七我三,赔本了我还你本金,赚了该给你多少就多少。”   这些年,他的奖学金和暑假打工挣来的钱攒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徐梧诧异地抬眸。   冰寒的冬日里,少年眸中有耀目的光,像是一团灼热燃烧的火焰,顷刻就能将身后的冰雪融化。   莫名的,徐营觉得他能成功。   这样一个刻苦,坚毅,顽强的人,纵使一时被困苦牵制住脚步,也永远不会停滞不前。   他顿了顿,说:“好,但我想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你说。”贺灼松了口气。   徐营说:“昨天那个,应该不是你亲妹妹吧,是你喜欢的女孩?”   贺灼呼吸一滞。   “嗯。”   生平第一次,他这样直白的承认自己内心的情感。   徐营视线瞟过少年腕间的手表,“这手表,她送的?”   贺灼手臂紧了紧,哑声道:“是。”   “看来,你是为了她吧?”   他连电脑都买的二手,却用着这么昂贵的手表,徐营早就觉得不对劲。   今天这么一想,就全想通了。   “是。”   冷风呼啸,贺灼抬眸,少年漆黑的眼中映进苍凉的雪景。   离开她的这几个月,他浑浑噩噩,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他本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颓废的过去,可她就这样不做声地,又一次闯进自己的世界里,尝过这世间的苦,就愈发无法抵抗甜蜜的滋味。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浑噩的生活下去、   她干净纯粹,像是天空中挂着的皎皎明月。纵使知道遥不可攀,他也想再靠近一点儿。   所以他明白,自己不能永远的生活在泥里。   他必须去拼搏,去争抢,去借一把□□,攀上辽远广袤的天空,去再感受一下,那一抹光。   等到那时,就算她永远对自己只有兄妹之情,等她找到生命中那个“合适”的人,自己也还能用微末的力量守护在她身边。   ~~~   深冬过去,窗外的桃树绽出枝叶。   林映和关城宇正式离婚,她所有的东西,都在一夜之间搬出了关家。   她只很偶尔地给关星禾打一个电话,从来都不超过三分钟。   一次次的希望落空,关星禾早已经习惯了。   最起码,她还有哥哥。   转眼间,夏天无声无息的来了。   艺考的一切都很顺利,分数出来,远远超过了海音的录取线。   关星禾毫无压力的结束了六月文化课的考试。   毕业典礼就在不久之后。   这天,时岁来找她。   “给,这是你哥哥的笔记。”   借了高考状元的笔记看,时岁觉得自己的智商都提高了不少。   “替我谢谢你哥。”   关星禾将笔记小心地收到书包里,“好。”   “对了,我的毕业典礼,你要来吗?”时岁问:“我们学校的毕业典礼好像比附中早一天。”   “好啊。”关星禾点点头,“那你到时候也来我的,我们互相去。”   时岁笑道:“可以啊,不过到时候,你可要送我礼物。”   “那是必须的,那我毕业典礼,可就能收双份礼物了。”   时岁睁大眼,“你哥也要来?”   关星禾眼睛弯起来,“是啊。”   “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到底对你是个什么感觉?”时岁都有些坐不住了,这都磨磨蹭蹭多久了,怎么双方都没有再进一步。   关星禾垂下眼,“我不知道。”   “那你去问啊。”时岁恨铁不成钢,“你以前也不是这么胆小的人啊。”   “如果我表白了,他不喜欢我。”关星禾声音低下去,喃喃道:“那该怎么办呢?”   到那时候,自己就彻底失去他。   时岁郑重道:“可你不说,以后就不会失去了吗?京市那么远,要是他遇到了其他的女生呢?你要等到那时候,才后悔吗?”   她循循善诱,温热的手贴上关星禾冰凉的手背,“以前的星星是不会这样的,勇敢一点。”   时岁知道,关家父母离婚的事,关星禾虽然表面淡淡,但心里一定很受伤。   她始终不敢向前一步,不过是害怕失去那点仅有的亲情。   但说不定,那从来都不是亲情呢?   时岁说:“他说不定也是喜欢你的,只是不敢说出口。”   也是,喜欢她的吗?   关星禾心砰砰跳,“我再考虑考虑。”   回到家时,天空早已缀上了一轮弯月。   夏夜里蝉鸣不知,关星禾猛烈的心跳还未平息下来。   哥哥,会不会也喜欢自己呢?他对自己那么好。   她打开书包,取出时岁还回来的笔记,看到了隔层里静静躺着的护身符。   那是哥哥送的。   刚刚那个有些荒唐的想法,再一次缠绕了上来。   关星禾拿起笔记本,轻轻打开贺灼的房间。   少年的房间很干净,他走后,王姨也一直定时清扫。   干净的书桌上只摆着一个笔筒和一叠书。   关星禾打开抽屉,里面摆着许多东西,却都排得整整齐齐。   她看到一个首饰盒,指尖突然僵住。   那是很熟悉的牌子,她记得,曾经有人送过自己一条这个牌子的星星手链。   可是哥哥,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会不会是想要送给别人,却没送出去的?   她心中涌上酸涩,甚至不敢再看,囫囵地将本子塞进抽屉,转身就要离开。   可本子实在太厚,抽屉根本合不上。   只听“啪”得一声,抽屉里的本子跟着散落了出来。   关星禾蹲下身,越想越难过。   一定是的吧,他有喜欢的女孩儿,是不是和他高中的同学?   这条手链在他高考毕业后,没来得及送出去。   她不知为什么,眼底越来越酸,视线一阵模糊。   轻轻地“啪嗒”一声,旁边的本子上沾上了水渍。   关星禾伸手去擦,指尖却猛地滞住。   一本并不显眼的草稿本,躺在桌脚下,被风刮得沙沙作响。   她看到,其中有一页,满满地写遍了自己的名字。 第50章 没有人能拒绝她   关星禾头脑一片空白。   她手指颤抖着, 捡起那本简陋的草稿本,小心翼翼地翻开。   窗外蝉鸣阵阵,她的呼吸蓦的停滞。   少年的字迹清隽, 就连草稿都整洁工整, 唯独写到「关星禾」这三个字时,一字一字笔走龙蛇, 格外的压抑狂乱。   这意味着什么?   一瞬间,好似所有的声音都从关星禾耳边淡去。   只留下时岁那句——   「说不定, 他也喜欢你」   一切的一切, 犹如散去的雾气, 变得明晰起来。那些怜惜的保护, 沉默的离开,也一瞬间有了答案。   但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说呢?   是因为关城宇和他说了什么吗?   六月里, 连风都是燥热的,手机急速地震动了两下,是贺灼的信息。   「星星, 我大约后天中午1点会到」   她紧张地缩了缩手指。   过了半晌,才回道   「嗯, 毕业典礼2点开始, 应该来得及」   有些话, 还是要亲口说。   ~~~   毕业典礼那天, 阳光格外耀眼。   典礼在附中的礼堂里举行。   关星禾还在看了看手表, 已经快两点了, 可是那个人还没到, 就连她发了好几条短信,他也没回。   时岁凑过来,“怎么了?他还没来呢?”   “可能有些事情耽搁了。”关星禾叹了口气, “看来只有你了。”   其他人都被父母家人簇拥着,只有关星禾这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时岁拍拍她的肩,“没事没事,我订了花,一会儿绝对不会给你丢面的。”   毕业典礼很快开始,学生们穿着博士服,依次台上领取毕业证书。   附中的典礼很隆重,几乎像是一个小型的音乐会。   礼堂里开着温度宜人的冷气,悠扬的音乐声中,关星禾却坐立不安。   时岁偷偷出去了,没过半晌,抱着一大捧花儿回来。   “送你。”   “玫瑰?”关星禾诧异。   花上还沾着露水,开得正娇艳。   时岁说:“你不是相通了,要表白吗?拿着用。”   捧着这么一大束耀目的花儿,旁边的人都好奇地往这看。   关星禾有些尴尬,领了毕业证,就拉着时岁出了礼堂。   阳光炽热,她在半路被拦住。   是向远。   少年身后是耀目的骄阳,他穿着妥帖的衬衫,干净整洁,像是走在凉风习习的秋日里。   他看了眼玫瑰花,有些局促的抿唇,“星禾,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时岁很有眼色的离开了。   旁边便是小树林,微风轻拂,树下落下一片碎影。   向远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赶不上了,毕业快乐。”   “谢谢师兄。”捧着那样大的一束花,关星禾手都有些酸,但她还是礼貌的笑笑,“麻烦你大老远跑过来一趟。”   向远比她高一届,一年前就考上了海音,赶过来一趟不容易。   向远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跟我还这样客气。”   四周很安静。   向远低眸,声音沉沉,“我就要去M国了,来跟你道个别。”   他知道自己没有可能,但还是想在临走前来看看她。   年少时的情窦初开,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向远看着那束玫瑰花,心底一片酸涩,“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那个写贺卡的少年。   他甚至没有说出名字,关星禾就明白了过来。   “还没...。”女孩儿眸见漾起光亮,“不过应该快了吧。”   向远眼底黯然,他低声说:“那先提前祝福你了,以后来M国,记得找我。”   她点点头,“师兄,一路顺风。”   “你会找到更好的人的。”   向远心中又苦又涩。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说出来。   他低声唤:“星星。”   就再放纵一次,给自己这么多年的暗恋,一个完满的结果。   他浅淡的眸中含着一丝祈求,“可不可以,拥抱一下。”   ...就当是,朋友之间,送别的拥抱。   阳光炽烈。   “星星。”   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却急促的声音。   关星禾猛地抬眸,对上不远处一双漆黑阴沉的眼。   她心脏骤然一缩。   阳光穿过树叶,一缕缕落下来。   少年穿着白衬衫,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俊朗的眉目间全是汗水。   他风尘仆仆,满是倦意,只一双锐利的眼,如剑一般穿过炽热的空气,死死地摄住她。   “过来。”   被别人的准男友撞见这样一幕,向远抿抿唇,不甘地走了。   树林里只余下两人。   关星禾心跳如擂,轻轻地走过去。   贺灼低声说:“对不起,飞机延误来晚了。”   飞机延误里一个小时,附中门口的道路又堵车,他只能跑过来。   却没想撞见这样一幕。   他垂眸望着那一束娇艳的玫瑰,喉间涌起阵阵苦涩。   “他...”贺灼张了张嘴,又猛地滞住话头。   这一切,不是显而易见吗?自己还问什么呢?   心脏像是被生生挖去一块,连呼吸都能感受到疼痛。   他说:“那个人...不好。”   就这样走了,没有一点担当。   关星禾弯了弯眼,“是吗?”   她故意道:“我觉得他挺好的啊。”   她扳着手指,“人长得斯斯文文,平时也很温柔,还会弹钢琴,诶,你走那么快干嘛?”   少年步子又大又快,走起路来都像带着风。   关星禾抱着花跑了几步,才拽住他的手。   “你等等我啊。”   少年一边手僵住不动,停了几秒,才颤抖着挣开。   “别说了。”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压抑。   她每说一个字,心上的刀就像扎深了一寸。   是啊,她总有一天会喜欢上别人,可那一天真的到来时,贺灼才发现,自己所有的隐忍克制都做不得数。   就像她说得那样,那人什么都好。   长得斯文,说话温柔,会弹钢琴。   而自己呢?   不说家世背景,自己没什么朋友,性格孤僻又不讨喜,也...不会弹钢琴。   和她喜欢的类型,一点儿边都沾不上。   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绕过来,贺灼垂眸,撞上那双温柔的眼。   远处的夕阳落下来,绯红色的晚霞衬得她白皙的巴掌脸娇艳极了。   她眸底是欢欣又柔和的笑意,“我还没说完呢。”   贺灼绷着脸不想再听,可一边胳膊却被女孩儿抱住。   坚硬的小臂能清晰地感知到女孩儿柔软的身体,带着点醉人的馨香,让他浑身燥热。   贺灼心中无措又恼恨。   她知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有多不恰当,即使是兄妹,也不可以!   可他对着她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只能低低道:“你先放开我的手。”   “我不。”关星禾眼儿弯弯,“你听我说完。”   还不承认喜欢她,这都被气成什么样了。   真能憋。   被她拽住的那只手僵硬得像石头,一动也不动。   关星禾认真地说:“他虽然挺好的,但我不喜欢他。”   她心脏砰砰跳,望着少年坚毅锐利的侧脸,鼓起勇气,轻轻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盛夏瑰丽的烟霞落在女孩儿身上。   贺灼垂眼,黑眸中映出女孩儿羞涩欣喜的模样。   他喉间干涩,一字一句都像是挤出来的,“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他说不出任何祝福的话。   可女孩儿轻轻松开他的手,将盛开的玫瑰递到他怀里。   她眸中是灿烂的六月骄阳。   “但那人是一个胆小鬼,我一直等着他先说出口。”   贺灼捧着那束玫瑰花,呆在原地。   他脑海里蓦得出现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但顷刻间,就被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   少年贫瘠无望的人生,鲜少得到什么关爱。他尝过无数次希望落空的滋味,所以不敢提起一点儿奢望。   女孩儿靠近一步,明眸像是燃尽了火焰,声音却低下来,带上了点隐隐的期待。   “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他胸膛中压抑的情感几乎溃不成军。   “会的。”   玫瑰花外绕着的彩色砂纸,被少年攥得沙沙作响。   灿烂的夕阳里,女孩儿的眼眸顷刻亮起来。   “那你觉得我该和他表白吗?”   贺灼心里怒火翻涌。   她到底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他将手中的玫瑰花塞进她的怀里,“不应该。”   他急于离开,无比害怕女孩儿看到自己眼中无法掩盖的嫉妒。   可女孩儿却一把将那束花扔开,死死地挡住他的去路。   她一步步靠近,声音渐渐地带上了颤。   “我也觉得不应该表白。”   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天际,无边的黑暗让心中的火苗肆无忌惮的滋长。   “应该...直接上手。”   树林外的路灯突然亮起。   贺灼感觉颊边拂过一点温软的触感。   很烫,很热。   像是烟火,在他的世界轰然炸开。 第51章 紧紧扣在手心   昏黄的灯光落下来, 映出少男少女相依的影子。   贺灼呆呆的立在原地。   寂静的夜里,感官被无限放大,他感觉心脏正剧烈轰鸣着, 似乎要声声震破他的耳膜。   蜻蜓点水的一吻, 却让贺灼的整个世界都停滞了。   蝉鸣阵阵,月儿也悄悄地透出云层。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微微凉的夜风拂到少年脸上,他才骤然惊醒过来。   贺灼垂眸, 对上女孩儿的眼。   那双杏眼里似是落进了漫天的繁星, 明亮到让少年内心所有的情感都无处掩藏。   “星星...”他低喃着。   这么多年, 他们的心, 第一次靠得这样近。   路灯映进来,关星禾清晰地看见少年眼里浓稠又浓烈, 几乎化不开的情感。   她弯了弯眼,心里雀跃又欣喜,“哥哥, 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十八岁的女孩儿, 纵使早已知道了对方的心意, 却还是撒娇般的想等他亲口承认。   四周静静, 仿佛连蝉鸣都安静下来, 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一刻, 胸膛里几近崩裂的心跳, 越过少年心中潜藏的所有担忧和顾虑。   那是他, 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儿啊。   她是自己所有的情窦初开,兵荒马乱,是自己对于爱, 最初最沉的渴望。   朦胧的灯光落下来,少年的眼里燃起从未有过的光芒。   他低下眼,再也控制不住般地靠近一步,沙哑着声,“喜欢...”   他温柔地低喃“很喜欢。”   喜欢到一颗心被她牢牢攥在手里,只为她一个人跳动。   笑意从女孩儿的眼角微微漾开,她心尖是又酸又甜,嗔怪道:“那你还不承认。”   十八岁的女孩儿懵懵懂懂,她甚至不知道,少年曾经是用了多大的决心离开她。   喜欢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爱情也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简单纯粹。   少年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他觉得这样的自己,什么都不配拥有。   可她就这样出现在昏暗的世界里,带着他渴望的所有光与热,猝不及防,闯进自己的心间。   他真的,没有力气再拒绝。   远处,梧桐树下影影绰绰。   贺灼低声说:“对不起。”   她像颗甜蜜的糯米糍,甩不开,戒不掉,牢牢黏在自己的心底。   他垂下眼,眼神沉默温柔。   对不起,在尚且还什么都给不了你的时候,拥有了你。   但我会努力的,给你所有的一切。   女孩儿轻轻地去挽他的手,并不在意的模样,“好啦,谁让我喜欢你呢?”   喜欢你,所以我不在意,主动走出第一步。   这样亲密的动作,让他双手僵硬,只能木木地任凭她挽着。   “哦对了。”她拍了拍脑袋往回跑,“玫瑰花忘了。”   贺灼站在原地等她。   四周静悄悄的,她回来时,怀里的玫瑰娇艳欲滴,衬得女孩儿巴掌大的小脸透出些明艳的美丽。   贺灼轻轻攥了攥手指,“我帮你拿着。”   “好。”她将玫瑰递给他,一路上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手指微微用力。   他知道,这是向远送的。   到了学校门前,王叔打电话说,今天学校门前停不了车,只能在比较远的街边停着。   关星禾将玫瑰接过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嗯。”   晚风阵阵,她很快便跑回来,怀里却已经没了那束玫瑰。   “我叫王叔把花儿捎回去了。”   贺灼一双漆黑的眼望向他。   纵使知道她的心意,少年还是止不住微微有些酸涩。   女孩儿笑盈盈的,“走吧。”   他抿抿唇,“去哪?”   她一双眼睛浸染了月色,动人极了。   “约会啊。”   约,约会?   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在这一刻,止不住地悦动起来。   他内心所有的燥意瞬间无影无踪,就连手指都惊喜地忍不住微微蜷了一下。   关星禾说:“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再约会。”   一说起那两个字,贺灼的心都像被挠了一下,痒丝丝的。   他唇角都止不住地轻轻勾了一下,“嗯。”   两人找了一家装修不错的粤菜餐厅。   贺灼趁着吃饭的间隙,悄悄打开手机。   「约会一般做什么?」   一秒后,出现一系列的相关词条。   「第一次约会的话,一般就是吃饭看电影压马路,男生的话,就主动一点,可以试探着牵手或者类似的亲密动作,但是注意分寸,第一次不可以太冒进,会显得轻浮」   牵,牵手?这还不够冒进吗?   “哥哥,你试试这个乳鸽。”关星禾给他夹了一筷子,“别看手机了,快吃饭。”   他喉结微滚,不自在地放下手机,似是要掩饰内心的无措,低头很快地咽了口米饭。   直到吃完饭,他脑海里还萦绕着那几句话,一想到,心跳就无法停息。   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   第一次约会,关星禾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悄悄抬眼看了看贺灼,小声问:“你觉得,我们等等干什么啊?”   他心脏猛烈的紧缩了一下,“要不...看电影吧。”   “看电影?”关星禾眨了眨眼,抬眸看他。   她蓦得想起两人第一次一起看电影,暗黑的环境里,压抑的粗喘和脸红心跳的水声。   看那个吗?   她心脏都忍不住砰砰跳乱跳,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少年一怔,似是也想到了这一出,“不是...”   他慌不择路地解释,冷淡的脸都泛起了微红,“我听说最近有一部喜剧片,还挺好看的。”   不是像以前那样的。   他不会那样轻浮的。   “哦。”她心跳平静了一瞬,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那我们走吧。”   高考刚结束,电影院大多是年轻人。   两人去的晚,只能坐在最后一片的角落。   影院里笑声不断,两人却心猿意马。   贺灼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女孩儿身上的浅浅花香夹杂着爆米花的甜香,轻轻的拂过来。   他脑海里不断地想起搜索到的那句话,「可以试探的牵手」   贺灼知道这样的举动轻浮又冒进,所以拼命地想压抑住自己的心思。   可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儿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身侧,两小时之前,她轻软的樱唇,还轻轻贴过自己的颊侧。   她还对他说...喜欢他。   昏暗的环境,灯影交错朦胧,像极了少年的梦境,他骤然产生了许多不真实感。   毕生的渴求一朝实现,就像天上下起了糖果雨,他小心翼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这是真的吗?   他侧过头,静静地看她。   明明灭灭的灯影,勾勒出女孩儿流畅优美的侧脸,她眼睛是很温柔的浅茶色,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电光火石间,她转过头。   视线相触,关星禾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怎么办,被哥哥发现自己没有认真看电影了。   这样的迷蒙暧昧的环境,周围都是成群结队的情侣,自己怎么看得进去嘛。   怕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关星禾迅速地捞起一颗爆米花,“呵呵,好好吃啊。”   朦胧的灯影下,就连她略带傻气的笑,都让贺灼的心止不住地加速。   他黑眸垂下了一秒,轻轻拭去自己手心的汗,面上却云淡风轻,“嗯。”   “可你都没吃啊?”   少年被问得怔楞。   关星禾却止不住地勾起唇角。   看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看不下去。   少年的茫然无措像是一味强心剂,让她突然就有了勇气。   她眨眨眼,声音压得很低,“你想吃吗?”   女孩儿眼里的光温柔灵动,漾得贺灼心中一颤。   “嗯。”他说:“给我一个吧。”   是不是,真的那样甜?   他轻轻伸手去拿,却被女孩儿却轻轻将爆米花移开。   贺灼有些疑惑,鼻尖却猛地袭来一阵甜香味。   唇上微微抵着什么东西,他垂眸,是一颗包裹了满满蜜糖的爆米花。   “吃吧。”   灯影寥落,影院里笑声满满。   贺灼的心却不自觉地陷落了一块,他微微张唇,咽下了那颗爆米花。   一瞬间,女孩儿温热的手指轻轻擦过少年的唇瓣。   两人皆是一怔,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   关星禾双颊微红,猛地收回手指。   像鼓涨的气球,她所有的勇气被骤然扎破。   只留下手指尖上,少年炽热又滚烫的气息。   幽暗的影院里,所有人都在欢笑着。   只有坐在角落的两个人,面红耳赤,兵荒马乱。   电影结束,两人走出影院。   他们都还未从刚刚的心跳中缓过来,彼此沉默着没有说话。   晚场的人格外多,所有人都在等同一躺电梯。   贺灼站在关星禾身后,空出一小片空间,让别人不至于挤着她。   最外层的人吵吵嚷嚷,“你快进来,还能挤进来一个人。”   电梯猛地晃一下,关星禾怕贺灼被挤到,连忙伸手。   “小心。”   电光火石间,贺灼只觉得手掌附上什么软乎乎的温热,他脑袋有一瞬的空白,下一秒,却猛然间想起那条自己始终没有执行的建议——   「可以试探着牵手」   女孩儿手指尖有一点练琴留下的茧,轻轻搭在手背上,让贺灼心中止不住地泛起痒意。   嘈杂的喧闹的环境,仿佛让人心底的渴望无限放大。   他手指动了动,轻轻反手,将女孩儿温软的手,紧紧地扣在手心。 第52章 再亲一下   狭小的空间内, 热气慢慢升腾。   贺灼感觉那双小手悄悄动了动,然后乖乖地任他牵着。   他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喉咙又干又痒。   “叮”得一声, 电梯到一层了, 混杂的空气顿时散开。   贺灼的手指颤了颤,他知道此刻应该松手, 可是手指僵硬着,连动都舍不得动一下。   人群散去。   少年的手掌宽大干燥, 泛着不同寻常的热度。   关星禾轻轻说:“哥哥, 走吧。”   少年顿了顿, 到底没有松开那只手。   他拉着她, 静静地走进夏夜里。   风带着点微凉,关星禾说:“哥哥, 你要不要去家里看看风信子?”   他摇头,“不了,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他没告诉女孩儿, 自己今早刚考完试,就坐了最近的一班飞机来海市。   明早还有一门考试, 他得尽快回去。   路灯浅浅的映过来, 女孩儿咬了咬唇, 轻轻地“哦”了声。   这么快就要走了啊。   少年顿了顿, 沙哑着声说:“等学校放了假...我就回来。”   本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城市, 可如今一颗心却落在这里, 让他连离开都变得艰难。   女孩儿弯了弯眼, “好。”   夜空中,月儿都在开心的眨眨眼。   已经很晚了,影院旁三两个情侣正在公交站等车, 其中一个女孩儿手捧着一束玫瑰花,踮脚开心地亲了亲旁边的少年。   贺灼眼神微黯,蓦得想起那束灿烂娇艳的玫瑰。   关星禾抬眼说:“那我先回家了啊。”   她一边手还被贺灼紧紧地牵着,从电梯出来,就没松开过一瞬。   贺灼怔楞了一下,“你等我一下。”   夏夜微寒,少年松开她的手,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中。   关星禾迷蒙的眨了眨眼,她后知后觉地颤了颤手指,心头这才涌上些羞涩。   她觉得自己的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少年炽热的温度,连带着心都像被烫了烫。   原来,恋爱是这样的感觉。   心像是通了电,又烫又痒的。   公交车缓缓地驶过,少年踏着月色奔跑回来。   他怀里还抱着一大捧盛开的粉色玫瑰。   “送你。”他黑眸中有浅浅的光亮。   关星禾愣了一秒,才接过来。   她知道这样一大束粉玫瑰要不少钱,这一年,他离开海市,再也没有拿关家的一分钱。   关星禾也曾打工过,知道赚钱不易。   可女孩子大抵都无法拒绝这样的浪漫,她杏儿弯起来,像是落满了星光。   “好漂亮啊,谢谢哥哥。”   他唇角微抿,“不用谢。”   女孩儿像捧着珍宝一般,一会儿低头闻一闻,一会儿用手指轻轻触一触。   “你觉得...”   关星禾眨眨眼,“我觉得什么?”   他攥了攥手指,“算了...没什么。”   小区外,灯影朦胧。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涌起几丝不舍。   女孩儿视线对上少年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突然,就很想再牵一牵。   她心紧张地砰砰跳,故意靠近了几步,一边手状似无意地,轻轻地蹭了蹭少年的手背。   他手背上并不十分平滑,绽着几条青筋,显得格外有力量。   关星禾手指尖悄悄顺着青筋往下划,却猛地一下,被攥住手指。   夜色里,少年声音格外的低哑,“别闹,快回去吧。”   “哦。”她瘪了瘪嘴,可那双手那样用力地攥着她,到底是谁不让她回去的。   少年似是也察觉到这一点,悄悄地松了手。   路灯不知什么时候暗淡下来,他低声道:“回去吧。”   关星禾说:“嗯,不过你刚刚到底想说什么?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可不好。”   贺灼抿了抿唇,“就是......”   他喉结剧烈地滚了两下,“你觉得红玫瑰好看还是粉玫瑰好看?”   关星禾转念一想便想明白的,原来是吃醋了吗?   她憋着笑,“啊...这个啊,我觉得都差不多。”   看着少年微微暗淡的眼,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骗你的,当然是粉玫瑰啦。”   他漆黑的眼底像是顷刻落进月光,笑意从冷淡的眉梢悄悄蔓延开来。   “嗯。”   她比较适合粉玫瑰。   女孩儿笑意淡下来,一脸认真,“不过如果你送的是红玫瑰,我会比较喜欢红玫瑰。”   他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贺灼瞳孔缩了缩,甜蜜又温热的感觉从胸口涌上来。   她笑了笑,“哥哥吃醋的样子好可爱。”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   “别乱说,快回去。”   “知道啦。”她挥了挥手,“你快去机场吧,要不然飞机来不及了。”   女孩儿轻快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   贺灼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了震。   是她发过来的一张照片。   淡粉色的玫瑰花被整齐地插在水晶瓶里,摆放在书桌上。   他唇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   京市大学放假的晚,原本的几门考试时间推了再推。   直到考完最后一门,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出了考场,阳光炽烈。   徐营撇开人群,拍了拍贺灼的背。   “走,晚上一起去庆祝一下。”   两人自从合作之后,关系熟络了许多,徐营发觉贺灼这人虽然冷淡,但为人干脆大方,业务能力也是一等一的,所以免不了亲近了许多。   贺灼说:“不了。”   最后一门的考试时间换了几次,所以回海市的票一直没订下来。   答应了她要回去的,贺灼不想食言。   徐营悄悄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发现他在订票。   “别啊,就这么急吗?晚一天回去也不会怎样的吧。”   贺灼声音淡淡,“你们好好玩儿。”   他正计算着时间,徐营突然杵了杵他,“你看看那是谁?”   贺灼抬眼,脚步猛地一滞。   夏日炎炎,女孩儿站在香樟树下,脚边放着小小的行李箱,阳光穿过叶片落下来,洁白的连衣裙上像是缀上了淡金色的碎纱。   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淡去,只留下贺灼胸膛里轰隆欲裂的心跳声。   他走过去,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来了?”   “来玩儿啊,上次来京市都没时间好好逛逛。”她眼里全是温润的笑意,“这回你得带我好好玩。”   “行啊行啊。”徐营从背后探出脑袋,“晚上我们有个聚会,妹妹跟我们一块去。”   “好啊。”关星禾笑眯眯地应下来。   贺灼先将关星禾送到酒店,放下行李,收拾好东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京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两人正要出门,关星禾的手机响了一下。   她有些不安地望了一眼贺灼,抿了抿唇,转身进了洗手间。   仅仅隔着一道门,纵使她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贺灼还是听得真切。   “王姨,我和岁岁出来玩儿了了,这几天不回去。”   “放心吧,还有其他朋友的。”   “好,那我挂了。”   贺灼的心都止不住地缩了缩。   这些日子刻意回避的问题,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   工作室还在筹备阶段,一款游戏也并不是两三天便能做好的。成功并非一步登天,如今他赤手空拳,孑然一身,拿不出任何东西。   他觉得自己卑劣极了,偏偏他拒绝不了那样的甜蜜,一次次违背了对关叔叔的诺言。   少年悄悄攥了攥拳,心中涩然。   屋里寂静,门“咔哒”得一声打开,女孩儿已经将电话挂掉。   她撞上贺灼的眼,掩饰着笑笑,“刚刚岁岁打了个电话,我们走吧。”   吃饭的地方离酒店不远,走过去就好。   京市的夜晚灯火流离,走在这样繁华的城市,便让人觉得自己格外的渺小。   贺灼侧目看她,沉声说:“星星,你来京市,叔叔知道吗?”   关星禾脚步一滞,她没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之前,我爸爸对你说了什么?”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怔楞了片刻,才低声说:“没有,你别多想。”   自己已经违背誓言,无耻地靠近她。   关叔叔那是她最亲的家人,他不想他们因为自己生了嫌隙。   月色下,女孩一双眼宛如清澈的秋水,轻轻地望过来,仿佛一瞬间看透他内心所有潜藏的不安。   她悄悄靠近了些,轻轻倚在他的胳膊上。   少年身体僵直得像石头。   她的声音却温温软软地飘过来,“哥哥,其实我都明白的。”   夏夜的风很温柔,她说:“我听说你最近在做一个工作室,等有了起色,我们再告诉他,好不好?”   其实这些日子,关星禾渐渐想通了很多。自从关家出了关城月的事后,几乎家族里所有人的婚姻都由关爷爷一手安排。   关城宇会对贺灼说些什么,她稍微想想,也能猜出个大概。   可他明明那么好,坚毅,刻苦,有韧劲,在关星禾眼中,他是光亮一般的存在。   是他在自己迷茫无助的时候,告诉自己,只要坚持自己想要的,哪怕成功的人只有一个,那为什么不会是你?   这样的一个人,纵使一时被生活牵绊住脚步,也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到时候,便再也没有人会看不起他的。   昏黄的灯光落下来,就连坚硬的水泥路都被晕上了温暖的颜色。   贺灼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温水,又酸又涨,他低眸看着女孩儿,眼底满是温柔。   “星星,对不起。”   他知道,家人的认可对于一段感情有多重要。   她主动去牵他的手,“我相信你,哥哥。”   他手指用力,无声将那只温热的小手握紧。   用力到,仿佛再也不愿意松开。   ~   聚会的地方订在一个小酒馆里。   关星禾本以为只是混杂的小型聚会,没想到到了场,几乎全是男生。   唯一的女生坐在人群里,她生得清秀,一身湖绿色的长裙,在一众男生中格外的显眼。   “来来来。”徐营挥手招呼着,“妹妹过来坐。”   关星禾挨着贺灼坐下,另一边便是那个女生。   她一听徐营的话,原本暗淡的眼睛一亮,“你是贺灼的妹妹啊?”   “嗯。”关星禾低头吃菜,低低应了声。   林梦竹拍了拍胸脯,试探着小声说:“那可不可以和我换个位子?”   关星禾夹子筷脆萝卜,嚼得咯吱咯吱响。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可他们我都不认识,我想和我哥哥挨着坐。”   女孩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有几分天真的无辜,可回绝的话却干脆利落。   林梦竹咽下胸口的郁气,勉强地笑笑,“好...好吧。”   关星禾静静地吃着贺灼给自己夹的菜,不再和她搭话。   傻子都能明白她的意图了,她才不会给她可乘之机呢。   吃完饭,那些人又提议去旁边的KTV唱歌。   贺灼本来想带关星禾离开,可女孩儿满脸兴致勃勃。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包房,杂乱的灯光下,少年清清冷冷的坐在角落,侧颜深邃冷峻,莫名得吸引人。   林梦竹去点了首歌,心跳得很快。   京大计算机系没有几个女生,林梦竹一入校便被封为系花,作为班上唯一的女生,她享受着周围男生的追捧照顾。   可偏偏这个全系第一的高岭之花,对她眼风也不甩一个,几次暗示也像听不懂一般。   所以林梦竹这次决定来个狠的。   悠扬的伴奏音响起,有人喊:“这谁的歌啊?”   林梦竹连忙接过麦克风。   那是一首挺老的歌,关星禾甚至都没听过,只看到屏幕上浮过几个大字《心有独钟》   「这种感觉也许不曾有每天思绪每一次呼吸」   女生坐在人群中,眼神投向角落的少年,她唱音丝丝缕缕,意有所指。   全场愣了一愣,下意识地都把眼光投向贺灼。   就连关星禾都察觉到了有一丝奇怪,她抿了抿唇,正要去看身旁的少年,缠绵的伴奏乐却戛然而止。   屏幕一暗,MV蓦得变成了两个穿着怪衣服的中年男子。   贺灼抬眸,淡淡道:“徐营,你的歌。”   徐营连忙打哈哈,“哪个兄弟要和我合唱啊哈哈哈。”   他不顾林梦竹青白的脸色,很自然地伸手将话筒拿过来。   这样欢快的歌,一下让大家把思绪从刚刚的尴尬里抽离出来。   等到大家陆陆续续的从KTV出来时,天空早已挂上了一轮弯月。   其他人先回了宿舍,只有贺灼一个人,送关星禾回酒店。   四周冷清,只余下蝉鸣。   贺灼悄悄看了她一眼“明天想去哪里玩?”   “不知道。”   “想去看音乐会吗?”   “随便。”   贺灼不安地抿抿唇,声音放低,“生气了?”   女孩儿蓦得转过身,“你说,刚刚那个女生是不是喜欢你?”   贺灼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呐呐道:“我不知道。”   “哼。”关星禾抱着手,“还装?还装?她都给你唱歌了!”   “我没听。”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哄慰,“而且...”   他靠近一步,“我只给一个人唱过歌。”   “你还敢给别人唱歌。”关星禾感觉头发都快气得竖起来了,“谁,你说的是谁?”   风很轻,他声音在夜色中缓缓荡开。   “你啊。”   关星禾愣了一瞬。   那双漆黑的眼中似是点进了一点光,淡淡的晕染开。   “在双水镇,我背着你下山,你不记得了吗?”   她眨眨眼,蓦的想起那个倾盆大雨的夜,自己被夹伤了脚,孤独又无助地趴在少年肩头,无理地要求他给自己唱歌。   偏偏他是那样顺从,真就一字一句,笨拙认真地唱起来。   她嘴角勾起一丝笑,满是醋意的心像是又被灌进了蜜糖,酸涩和甜蜜反复交织。   “好吧,那就原谅你了吧。”   她伸出手,“牵手。”   少年乖顺地,轻轻将她手握住。   女孩儿靠近一步,扬起头,娇蛮地说:“不够。”   “再亲一下。” 第53章 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   贺灼牵着她的手, 僵硬得像石头。   亲,亲一下?会不会太快了,他们才在一起, 没有多久。   月色下, 女孩儿轻轻垂下眼,眼睫似轻蝶振翅, 一下又一下,拂在少年的心上。   四周那样安静, 连蝉鸣都渐渐平息, 等待着那个青涩的初吻。   女孩儿身上清浅的香气随着夜风轻拂过来, 惹得少年一颗心脏又酥又痒, 手指都跟着轻轻颤栗。   贺灼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轻浮。   他一无所有,连她父母的认可都还未得到, 轻轻牵一下手,便应该满足了。   可他蓦的想起年少时第一个旖旎缠绵的梦,梦里她香甜的味道, 曾经让自己好几个夜晚,都彻夜难眠。   尝过这世间晦涩的苦, 便愈发无法抵抗动人的甜。   贺灼突然很想尝一尝, 她是不是真的如梦中一般甜。   他喉结剧烈地滚了两下, 轻轻低下头。   夏风温柔, 女孩儿白皙的脸颊渡上一层月光的柔, 她小巧优美的菱唇还透着一点浅浅水光。   这样干净又纯粹, 让贺灼心都跟着停滞。   就连动作也顿了顿, 而后轻轻吻上女孩儿光洁的额。   少年的唇炙热滚烫,让关星禾都愣了一愣。   那吻又轻又柔,虔诚地像是面对神明。   贺灼心脏还颤栗着, 指头轻轻拂过刚刚吻过的地方。   女孩儿一把攥住,她眼睛里很亮,“老古董。”   她活得潇洒肆意,除了亲情,十八岁的人生里少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她不明白,少年一颗满含珍视的心面对她时,小心翼翼到连碰一下,都觉得是亵渎。   可少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垂下眼,视线静静地落在她额头。   而后又触电般地迅速移开。   “别瞎说。”   女孩儿弯眼,“耳朵都红了。”   他手指僵硬地触了触耳廓,很烫很热。   他背过身,抿了抿唇,掩饰道:“走吧,再玩宵禁了。”   “知道了。”她笑眯眯地去挽少年的手,“感觉你不像哥哥,更像是叔叔。”   板正保守,一点儿都不像同龄人。   他任凭她挽着手,唇角不自觉勾了勾,“又胡说。”   “好了,贺叔叔快点送我回家。”   他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丝毫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被她紧紧地靠着。   微冷的夏夜,少年的心却格外的温暖。   ~~   夏天无声无息地过去。   关星禾很顺利地考上了海市音乐学院,贺灼的工作室也进入了正轨,两人之间虽然隔着距离,感情却一直很稳定。   海市的秋天短暂,转瞬即逝。   海音的宿舍已经开上了暖气,屋里一阵暖融。   关星禾回来时,舍友们正在吃火锅。   “吓死我了。”陈沉月将掉在桌子上的肥牛夹起来,“我以为舍管来了。”   关星禾没答话,沉默地将包放下。   林茜插了一嘴,“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家里来了人,不想回去。”   宿舍一共三个人,只有关星禾一个本地人,她觉得每天回家,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也是寂寞无聊,所以平时都住在宿舍里。   这周末,关城宇打电话过来,说是让她周末一定要回家一趟。   关星禾欣喜地应下来,可回家时,却看到另一个女人的身影。   关城宇笑着给她介绍,“这是吴若,你以后叫她吴阿姨就好。”   关星禾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关城宇和林映离婚大半年了,有一段新的感情也是迟早的事。   可当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关星禾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原来走出一段十几年的感情,只需要短短几个月吗?   心不在焉地吃完一顿饭,她推说学校还有事,匆匆地离开了家。   火锅的蒸汽氤氲着。   林沉月给她塞了一双筷子,“还没吃吗?一起吃啊。”   关星禾其实已经吃过了,可火锅热腾腾的香气漫过来,像是驱散了心中的沉闷和不甘。   她坐下来,沉默地吃了起来。   “你怎么了啊?”林沉月试探地问:“和男朋友吵架了?”   音乐学院虽然男女比例悬殊,可关星禾刚一进校,还是惊艳了一众人。   刚开学的那几个月,林沉月每天都能代她领到一大堆礼物。   可没过几天,不知哪里传出她已经名花有主的消息,那些蠢蠢欲动的男生只能作罢。   林沉月一直在暗暗思考,到底怎样的男生才配得上这样的小仙女呢?   可关星禾把男朋友藏得严严实实,只说他在京市读书,平时两人也很少见一面。   都说异地恋不靠谱,这不会是,真的出问题了吧?   屋里的灯光昏暗,关星禾垂着眸,半晌才摇了摇头。   “没有。”   林沉月松了口气,给她夹了一筷子肥牛,“那你多吃点,多吃点心情就好了。”   “嗯,谢谢。”关星禾闷头吃了一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她突然想起每晚八点半,贺灼都会打电话过来。   关星禾连忙走到阳台,接通了电话。   “星星。”   彼时华灯初上,冬夜里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   隔着电话线,少年低沉微哑的声音传过来,像是驱散了周围寒冷的寒气,让关星禾心中骤然升起了力量。   她想到关城宇在饭桌上的话。   “吴阿姨还有个儿子,比你大一点,你得叫他哥哥,改天再一起吃个饭,以后都是一家人。”   她眼眶有些热,他们都会有自己各自的新家,可自己呢?连唯一在乎的哥哥,都去了京市。   她声音低下来,低低唤:“哥哥。”   她永远只有这一个哥哥。   那头的少年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怎么了?”   他声音荡在这样寒冷的夜色中,温柔得像是能将凛冽的冰雪融化。   关星禾的眼眶蓦的更热了。   “没什么,就是很想你。”她抹了抹眼睛,努力平静下自己絮乱的呼吸,“哥哥,过几天放寒假了,我去京市和你一起过年好不好?”   他本来是想回海市陪她的。   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贺灼低低道:“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舍友敲了敲阳台玻璃。   “再打下去,青菜都不给你剩了。”   关星禾心情好了些,“那我先挂了,过年时候,我想吃涮羊肉。”   “好。”他低低笑了一下,“快和舍友去吃饭吧。”   回到宿舍时,果真只剩了几根青菜。   林沉月说:“对了星星,寒假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年啊,今年家里有点事,我只能留在海市了。”   仿佛将郁气一扫而空,关星禾眼里全是光芒,“不了,我要去京市,和我男朋友一起。”   “好吧好吧,你看看你,一说到男朋友,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心情好了吧?”   “好了一点。”关星禾夹了一筷子白菜,“对了,你过年在海市的话要住在宿舍吗?”   “对啊,要不还能住哪?”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住我的公寓,在山鸣花园。”   这是爷爷送她的成年礼,就在学校旁边,只是她一直没去住。   “真的吗?”林沉月一把抱住她,“看来我是傍上富婆了,快快快,茜茜快把你珍藏的虾滑拿出来,给我的金.主尝一尝。”   窗外是飘飞的白雪,屋内一阵温暖。   关星禾突然觉得浑身的冷意,随着欢笑声渐渐消散。   ~~   春节前两天,关星禾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她没想到关城宇会在这一天回来。   还带着只见过一面的吴阿姨和一个高挑的青年。   “来,这是吴阿姨的儿子,林隽,叫哥哥。”   关星禾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声音淡淡,“你好。”   关城宇看着摆在角落的旅行箱,“这是要去哪?”   “出去玩。”   明明是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客厅,可只站了四个人,关星禾就觉得空气格外的嘈杂。   她极度地想出去透透气。   关城宇沉下脸,“过几天就是大年夜,过年别到处乱跑。”   他还知道是大年夜啊?那以往的大年夜他怎么就不知道回来呢?   关星禾觉得委屈,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拉着行李箱就要往外走。   “你这孩子,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这么多人在,关城宇觉得有些挂不住脸,可他看见女孩儿眼底的泪,声音却又不自觉地低下来,“先回房间去。”   他抬眸,扬声说:“王嫂,过来帮星星把行李抬上去。”   王嫂拉着行李箱,一边低声劝慰,“乖,别闹脾气。”   关星禾就这样强硬地被拉到了房间。   夜晚的海市很安静,隔着门,他听见吴若低低地声音,“城宇,孩子爱怎么样就随他们去吧。”   “不行,女孩子家天天乱跑什么,王嫂,你好好看着她,过年之前不许她再乱跑。”   窗外白雪纷飞,关星禾眼底的泪终于控制不住般落下来。   凭什么啊?他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吗?   不声不响地离婚,赶走哥哥,让一个陌生的女人就这样进了家门。   自己还得陪着笑脸和他们一起过年。   她趴在床上,泪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渗进浅色的被单里。   手机震了两下。   「星星,快登机了吗?」   她鼻尖酸涩,拨通了电话。   “喂,哥哥。”   那边的环境有些嘈杂,少年的声音有些隐约。   “你等等星星。”   大约过了半分钟,那边逐渐安静下来。   贺灼缩在楼道里,脚边是一地的烟蒂,空气混杂凌乱。   “星星,怎么了?”   “对不起。”她吸了吸鼻子,“我可能不能过去陪你过年了。”   他指尖一滞,“没事的。”   他在狭窄地楼道里艰难地转了个身,“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我爷爷回来了。”   关星禾知道他每天有多忙多累,她不希望自己的小小心事,都成为他的负担。   贺灼松了口气,“那过年你好好玩,多吃点好吃的,别不开心了知道吗?”   关星禾强压下泪意,“知道了哥哥。”   那边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灼哥,出现一个bug...”   关星禾抿抿唇,“哥哥,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刚好王嫂喊我吃东西了。”   “好,我们还有好多个新年,等明年,我再带你去吃涮羊肉好吗?”   “嗯。”关星禾抹了抹眼睛,“哥哥拜拜。”   挂了电话,窗外寒冷的风雪拂进来。   贺灼打开楼道的门,门口的人不自觉地捂住鼻子,“卧槽,灼哥,这楼道熏死人啊,你竟然能呆在里面那么久。”   贺灼眼底恢复了冷冽,“刚刚什么bug”   “哦,是这样的...”   冰雪没日没夜的下着,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寒冷。   接下来的好几日,除了吃饭,关星禾都闷闷不乐地呆在房间里,只有每天晚上和贺灼打电话的十几分钟,是最快乐的时光。   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一群陌生人凑在一起过年,让关星禾坐立不安。   除夕夜,她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就回了房间。   花园里白雪红梅,在昏黄的灯光下自成风景。   关星禾给贺灼打过去电话。   那边一阵忙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是还在工作吗?   关星禾心里空落落的,隔着门,她能清晰地听见楼下一阵阵的欢笑声。   好像他们才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连一个家也没有了呢?   她望着窗外的落雪,试探地给林映打了个电话。   响了几声,对面直接了断地挂断。   关星禾愣了一下,垂下眼,手机上“啪嗒”得一声,滴上一滴水渍。   她不敢再细想,猛地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睡过去。   朦朦胧胧间,窗外一阵轰鸣。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上绽开璀璨的烟花,团团簇簇,似乎要将整个夜空点亮。   她蒙着被子,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一点一点渗进来的绚烂光芒。   是十二点了吗?   窗边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是贺灼的短信。   「星星,下楼来」   她心中一颤,猛地拉开窗帘。   飘雪的二月,天空的烟火绽出无数的光点,少年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等待着他最心爱的姑娘。   关星禾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早已过了凌晨,家里一片昏暗。   凛冽的冰雪气息扑面而来,他风尘仆仆,肩上早已落满了一层薄薄的雪。   她奔过去,骤然扑进他怀里。   “你怎么来了?”   他身体一僵,双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腰。   “想你了。”   他甚少说出这样直白的情话,乐得关星禾在他怀里低低地笑起来。   飞机票早就售罄,她说来不了的那天,他抢到了最后的一张火车票。   一天一夜的卧铺,他终于见到了她。   女孩儿就窝在自己怀里,又软又香,像是千百次出现在自己梦境里一般。   贺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着收紧了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星星,新年快乐。” 第54章 嘴唇被覆住   不远处有浅浅的灯光映进来, 落雪都染上了温暖的颜色。   少年怀中炽热,像是这寒雪天里唯一的暖源,让关星禾冰冷的手脚都有了温意。   她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听着少年有力又急促的呼吸, 一点点,一下下, 传进自己的耳朵里。   心跳得这么快呀。   她脸蛋微微蹭着他的胸膛,小声撒娇, “哥哥, 有点冷。”   你再抱紧一点啊。   少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温声说:“回屋里去吧。”   他本来只想远远隔着窗户望她一眼, 没想到这大雪天,她就这样跑出来了。   偏偏自己没法拒绝这样的温暖, 一抱就是这么久。   贺灼有些愧疚,“快回去睡觉吧。”   他怎么这样不解风情。   女孩儿从他怀中仰起头,一双盈盈的眼映衬着落雪, 分外动人的模样。   只埋怨地瞪贺灼一眼,便让他心都化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地上的积雪堆得厚, 她一步一个脚印, 背影轻快地像只雪地里的小狐狸。   贺灼视线落在她脚上。   她只穿着拖鞋, 脚背雪白, 脚趾却被冻得通红。   好在回来时, 她已经换上了一双新的皮靴, 米白色羽绒服宽厚, 女孩儿莹白雪润的脸颊在月色下格外美好。   她笑了笑,脸颊便露出两个可爱小酒窝,“走吧, 我们偷偷溜出去,早上我再回来。”   贺灼僵在原地。   大年夜,大雪纷飞,她就这样撇开家人,俏生生地站在面前,说要跟他走。   纵使知道不应该,少年的一颗心还是不自觉地塌陷了一块儿。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他真的...很想她。   女孩儿轻轻将手伸进他的口袋里,“帮我暖手。”   贺灼触到她冰凉的小手,轻轻收紧手掌。   “嗯,走吧。”   雪不知什么时候小了,漫漫的雪夜中,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拖长。   “你胆子还挺大,不怕我爸爸发现吗?”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心,企图让牵着地小手更暖一些。   “叔叔今年回来过年了?”   他记得从前,关叔叔几乎从来不会回来过年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女孩儿嘴角的笑意淡下去,轻轻垂下头。   “嗯。”   那只小手渐渐暖和过来,贺灼说:“你走到里面来。”   “怎么了?”   他低低道:“另一边手,也暖一下。”   “哦。”她像是一下高兴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在雪地里踩出两个小脚印,将另一只冰凉的手,蓦的塞进少年的口袋里。   贺灼悄悄握紧,“刚刚我在楼下等你的时候,看到你旁边的房间,灯是亮着的。”   关星禾一左一右两间房,一边是他原来的房间,另一边是客房。   “嗯。”关星禾抿唇,“爸爸的新女友和她儿子,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他本来还想让林隽住贺灼原来的房间,被关星禾制止了。   贺灼脚步一滞,他侧过头。   雪夜里灯影朦胧,女孩儿垂着眼,看不出眸间神色。   他心中一痛,“怎么没跟我说?”   她抬眸,一双清澈的眼倒映出少年焦急的模样。   “我这不是觉得你忙,怕你担心吗?”   这几天电话里,她莫名低落的情绪,好像瞬间有了答案。   他眸中漆黑冷沉,“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   “没有。”她手指间轻轻划过少年的手心,强笑道:“我们都不怎么说话的。”   大家冷冷淡淡,相安无事罢了。   手心里轻轻地痒意,似乎一瞬间传进心底,贺灼攥住她的手指,“别闹,我说正事呢。”   “真的没有。”她神情逐渐认真起来,“我就是不开心,爸爸什么也没说,就把他们带回家了,害得我没法去京市和你一起过年。”   她眸中澄澈,没有了刚刚的强颜欢笑的模样。   贺灼心里信了几分,但想到这许多天她是怎样过来的,他心中还是止不住泛疼。   他声音低下来,“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许瞒着我,有什么不开心就和我说,你不说,我会更担心的。”   冬日里,香樟树早已掉光了叶子,枯枝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时光会将一些人带走,可有些人,就像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冬青树,不论过了多久,依旧茂盛又鲜活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关星禾鼻尖酸涩,她垂下眼,生平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不安与顾虑。   “我就是觉得,他们都各自有了自己的新家。”她吸了吸鼻子,“而我什么都没有。”   月色下,女孩儿一双眼睛浸染着几分水光,却让贺灼心尖都瑟缩了几下。   “谁说的?”   少年的声音荡在寒冷的夜色里,带上几分温度,“你还有我。”   我愿意永远陪在你身边。   少年清冷寡言,锐利的眼尾微垂着,偏偏说出的话是那样温柔。   安静的夜里,关星禾听到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渐渐压过心底所有的寂寞与不安,却让眼底含着的泪,无法抑制地涌出来。   是啊,她还有哥哥啊。   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也依旧会陪在自己身边的。   二月里,连冰冷的雪,都仿佛温柔起来。   她靠过去,轻轻倚着少年的手臂,“嗯,还有你。”   大年夜,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安静极了。   这条路漫长到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关星禾的情绪逐渐平息,眼底的泪也被风吹散了些。   她整理了几下呼吸,“你住哪啊?要不去你住的地方坐一坐吧。”   贺灼脚步一顿。   他订的是一个简陋的青年旅社,狭窄拥挤,好几个人一起挤一个房间。   如今工作室刚刚成立,一份钱都要掰成两份花,贺灼本想见她一眼就走,可没想到...   他说:“来的急,还没订酒店。”   那样的地方,他不想让她去。   “你不会想晚上在桥洞底下过夜吧?”关星禾瞪大了眼,“你这次是坐什么过来的?”   贺灼轻抿唇,“飞机。”   关星禾舒了口气,“那走吧。”   她将贺灼带到了自己学校旁边的房子时,才想起来自己给了林沉月钥匙,让她过年住在公寓里。   她低头给林沉月打了个电话,发现那边没接。   两层的公寓,独立出入,上下两层都可以打开,关星禾想着她应该会住在比较上面的一层。   她打开了下面一层的房门。   耀目的光透出来,客厅里灯火通明,沙发上的两个人正吻得难舍难分,似乎都能听到动情的啧啧水声。   关星禾连猛地一红,脚步滞住。   两人听到声音,下一秒,便从沙发上跳起来。   “星禾?”林沉月抹了抹唇,尴尬地解释,“他...那个他今天非要跟上来,他不是要住在这里,一会就会走的。”   “没事。”关星禾还是第一次撞见别人接吻,也有点不好意思,“我男朋友突然来了,晚上我和他住在楼上,你们住在楼下,行吗?”   说好的把房间借给她住,却突然来的个陌生人,关星禾也觉得是自己食言再先。   林沉月这才看见关星禾身后的人。   他身材颀长,却显得有些清瘦,眉眼深邃,这样的落雪天,他站在门关处,轻轻拍着肩上的落雪,气质清清冷冷,莫名地很吸引人。   林沉月说:“这是你家啊,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啊。”   她一双眼睛好奇地落在贺灼的身上,半晌也没有移开,惹得身边的男朋友吃醋地把她的脸一扭。   关星禾这才注意到,林沉月的男朋友有些眼熟。   “这是卫恕,钢琴系的。”   关星禾这才想起来,他好像也是附中的。   卫恕对她点点头,“今晚真是不好意思了,改天我请大家吃饭。”   林沉月把他往外推,“好了,你快走吧。”   刚刚本来说给一个临别吻,不知怎么的,就越吻越激烈,害得她这么丢脸。   卫恕捏了捏她的脸,这次很干脆的走了。   屋里一阵冷清,林沉月又开始好奇地打量贺灼。   原来传说中的男朋友长这样,还真的挺帅的,但也没帅到让小仙女这么死心塌地吧。   关星禾怕她又开始八卦,连忙将贺灼拉上楼。   “好了,你就先睡那一间,我睡你隔壁。”   她实在有些困,想着睡一晚起来,明早再偷溜回去就好。   关了门,关星禾就马上收到林沉月发来的消息。   「男朋友好帅啊」   她连忙回「他不爱说话,明天你别问东问西」   「好啦,不问了,护成这样」   关星禾本来想上床睡觉,突然发现出来的这么急,这个家自己又没住过几回,连护肤品也没有   「有护肤品吗?借我点」   「行,我给你拿上来」   林沉月连忙将自己的瓶瓶罐罐装进小袋,跑上二楼。   洗手间的门半敞着,她看见少年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弯着,正一遍遍地清洗着水盆。   他动作利落,原本还带着灰的盆,被洗得像新得一般。   她本来想去搭话,但想到关星禾的话,硬生生忍下来。   走廊里亮着灯,关星禾接过她的小袋,“谢谢了啊。”   林沉月眨了眨眼,“东西有没有准备?”   “什么东西?”关星禾刚洗完脸,脸上有些干,连忙打开喷雾往脸上盆。   “那个啊。”林沉月挤眉弄眼,“你懂得。”   “我不懂啊。”她轻轻拍了拍脸,对上林沉月晶亮的眼,“到底什么?”   “啧。”林沉月恨不得捏捏她可爱的小脸蛋,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方块状的塑料小包,“拿去,咱们女孩子,要好好保护自己。”   关星禾低眸一看,连“噌”得一下通红。   “我和哥哥还没有!”她脸颊烧起来一般,“还没有...”   他们连接吻都还没有呢!林沉月脑子里都藏着什么黄色废料。   林沉月挑了挑眉,“还叫哥哥,还蛮有情趣的嘛。”   关星禾只觉得浑身都烫,手心里的塑料小包格外烫手,“我们还没有到那一步,而且我们晚上都不住在一间房。”   “啊?”林沉月瞪大眼,“你们这么保守的吗?”   她本来以为,大年夜连家里都不住了,一定是要天雷勾动地火,天崩地裂一番。   没想到,这两个人还真的是纯纯的恋爱。   她终于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女孩儿雪润的脸颊,“那这个你留着吧,总有一天会用到的。”   她不等关星禾拒绝,连忙溜出了房间。   屋里恢复了沉静,可关星禾脸颊上的热度还未退却,心跳快得她心慌意乱,恨不得出去把脸蛋埋在雪里。   她莫名地想到刚刚进屋时看到的那一幕,林沉月几乎坐在卫恕的腿上,两边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空气都泛着旖旎难言的潮热。   哥哥,好像就从来没有那样激烈的情绪,他总是冷冷淡淡,牵手是他们最频繁的亲密举动。   就连她让他亲自己一下,他都只是低下头,轻轻地触一触她的额头。   他都不想亲亲自己吗?   她看了看手心里的东西,蜷了蜷手指,将它放进装护肤品的小袋子里。   明天一并还给她好了。   哥哥那样冷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用得上这个。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来,树叶被压上了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门突然被敲了两下,关星禾以为是林沉月,问也没问就打开了门。   热气氤氲,少年捧着一盆热水,锐利的眉眼都好像温和了下来。   关星禾脊背猛地绷紧,“哥哥,你还没睡啊?”   “嗯,你睡前洗个脚,可以睡得比较好。”   他只要一想到她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脚趾,心中就层层叠叠地漫上细碎的疼。   “好,谢谢哥哥。“   关星禾要伸手去接,他却错开身子,“有点重,我给你端进去。”   他走进房间,半蹲下来,将那盆水放在椅子旁。   “你坐下来。”   关星禾乖乖地坐下。   少年一双手犹豫地颤了颤,还是触上了她的脚踝。   “不,不用。”关星禾明白过来他的意图,连忙制止:“我等等自己洗就好了。”   他这才有些强硬地握住雪白的脚踝,“我帮你,免得你一会儿还要洗手。”   少年力道很大,却又很温柔地将她的脚放进温水里。   “烫不烫?”   他声音很低,轻轻地在房间中荡开,让关星禾心中都忍不住发涩。   “不烫,很舒服。”   他半蹲着,原本笔直的脊背微微弯着,动作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雪润的脚趾带上点粉,不再是那样红通通的,贺灼心中微松。   空气里仿佛漫上潮热,惹得关星禾的鼻尖也酸涩起来。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样好。   “哥哥。”   “嗯?”   他将布平铺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心地将女孩儿的脚抬起来,细细地擦拭。   “我好喜欢你啊。”   他指尖停滞,心脏像是被这样的甜蜜化开,身体里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沸腾了起来。   他声音沙哑着,“我,我也...唔。”   脖颈被环住,他被轻轻地往前带,嘴唇上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附上来。   窗外的雪好像一瞬间停了。   他的世界却山崩地裂,瞬间停滞。 第55章 生平第一次主动   空气仿佛也变得粘稠燥热。   贺灼感觉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瞬间消失, 只留下唇上云雾般轻软到不真实的触感。   他不由地屏住呼吸,身体都僵成了石头。   两人都是初吻,青涩到不知道怎么进行下一步, 两唇相贴静静地相贴, 对方温热的呼吸就这样一点点轻拂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贺灼退后一步, 轻轻松开了她。   严冬时节,少年的耳根一片通红, 他垂着眼, 就连呼吸都是絮乱的。   关星禾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衬衫, 只感觉唇上还残留着少年炽热的气息。   寒风吹打着窗户, 发出轻响,   关星禾这才反应过来, 猛地松开他的衣角。   少女心砰砰跳着,想到刚刚自己的主动,恨不得当场就把头埋进被子里。   她抬眼悄悄看他。   灯光朦胧, 少年微垂着头,唇角微抿, 冷峻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他都没有什么反应吗?就连刚刚吻她的时候, 也像石头一样僵着, 一动不动。   贺灼手指攥得发白, 胸腔里的心跳狂乱到了极致。他看到女孩儿清凌凌的双眼好奇地打量着他, 粉嫩的菱唇上还残留着几分浅浅水光。   屋里的温度好像格外热, 惹得他全身上下都出了一层薄汗。   贺灼喉结剧烈地滚了几下, “我先出去了。”   他怕自己再呆下去,就控制不住内心里疯狂的欲.望。   刚刚那个吻,已经足够他回味很久很久了。   他脚步慌乱, 门“嘭”得一声关上,只留下关星禾愣愣地坐在床上。   她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哥哥从来不会主动吻自己呢,好像冷淡到了骨子里,就连那样的亲密接触,都引不起他的一丝波澜。   可是情侣间的相处不应该像林沉月和卫恕那样热烈又痴缠的吗?   关星禾脸颊上的红晕退却,她起身拿起小塑料方块端详了一会儿,又忿忿地扔进袋子里。   哼,他这样,估计一辈子都用不到了吧!   她盖上被子,满脑子都是贺灼面无表情的脸,却没注意到自己冰凉的身子,早就因为泡过热水而暖和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来。   起来时,早已天光大亮,她才猛地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可已经将近八点半了,关城宇每天都准时七点半起床健身,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算了,骂就骂吧。她急急忙忙叫了辆车,到家门口时,蹑手蹑脚地开了门。   远远地传来关城宇的声音。   “小隽多吃点,别像你妹妹一样,瘦成个竹竿。”   关星禾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尽量用自己最小的力道将门关上。   门“咔哒”一声。   紧接着便是关城宇低沉的声音,“星星,过来。”   她心中一紧。   糟糕,还是被发现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一边磨蹭着走过去,一边在脑子里想着要怎么应对。   关城宇抬眸望了她一眼,“以后早餐在家里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啊?”   关城宇轻咳了一声,“要不是小隽刚刚跟我说你出去吃早餐了,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关星禾愣了一瞬,低低道:“哦,知道了。”   她对上林隽的眼,少年一双眼睛在阳光下是浅淡的茶色,看起来温柔极了。   就连说话声音,都是干净的朗朗少年音,“外面的东西比较有滋味,我在学校的时候也不爱吃食堂,经常去外面吃。”   关城宇轻哼了一声,声音终于温和下来,“出去吃,也不要吃一些小摊小贩知道吗?”   “嗯。”   关星禾点点头,“那我先上去了。”   她不明白林隽为什么要帮自己,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只想扑到床上再睡一觉。   关了门,贺灼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星星,你回家了?”   “嗯,刚刚走的急,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   关星禾又想起昨天那个主动的吻,心里五味杂陈,“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啊?要不然你多呆几天,好不好?”   明明已经订好了回程的票,工作室还有一些事情留着处理,可女孩儿的声音缓缓透过电话线,带上些撒娇的软,让贺灼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莫名地想到昨夜的那个吻,美好到让自己反反复复回味了好久,就连梦里都是女孩儿身上的甜香味儿。   他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声音低哑,“好。”   任何事情都抵不过一个她,大不了这几天熬夜将那些事情远程处理了。   车票...也再买就是。   门突然被敲了两下,关星禾连忙放下压低了声音,“那哥哥我这几天有空再去找你,先这样不说了。”   “好。”   关星禾开了门,门口站着林隽。   少年身后是温和的冬日阳光,他好像生在光里,就连头发都染上了温暖的淡金色。   “关叔叔出去了,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拿了面包和炒蛋、”   关星禾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他没有骗贺灼,吴映母子两人住进来的这些天,自己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始终没有对他们恶言相向。   关系平平淡淡,更像是陌生人。   关星禾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她很客气地接过盘子,“谢谢你。”   “不用。”林隽站在门边,犹豫了片刻,还是问:“昨天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昨晚他觉得房间里有些闷,开了窗想透透气,就见到花园外站着一个少年。   他穿得单薄,肩上都落满了白雪,脊背却笔直,像极了屹立在风雪中的小白杨。   林隽本以为是什么不好的人,下一秒,就看到女孩儿猛地扑进他怀里。   屋里安静,关星禾将餐盘放到自己的桌上。   她知道林隽大约是昨晚在透过窗户看到了,那样亲密的拥抱,就算不承认也不行了。   “嗯。”她轻抿了一下唇,“能不能...别告诉我爸。”   林隽无意管别人的家务事,“好,但你下次别这么晚出去了。”   面包被烤得松软,关星禾咬了一口。   “你为什么帮我?”她还是忍不住问。   林隽视线望向窗外。   花园里的梅花初初盛开,映着白雪,分外好看。   “没为什么。”   好好相处总好过争吵,他叹了口气,“你对我妈态度好点就好。”   他母亲吴若性子温和,一直希望能和关星禾这个未来继女好好相处,可女孩儿却一直对她冷冷淡淡的。   关星禾眼睫颤了颤,“好。”   林隽轻轻地关上门。   窗外是纷飞的白雪,屋里静谧和谐。   有些时候,与其沉溺过去,还不如接受改变。   ~~   过了年,关城宇便回了公司,没了管束,关星禾便几乎每日都和贺灼黏在一起。   卫恕说有空要请他们吃饭,没想到不是假话。   这天,他拿了四张音乐会门票,说是要邀请他们一起去看。   恰巧那天是元宵,京大没过几天便要开学了,贺灼便决定陪关星禾看完音乐会再回去。   雪一连下了几个月,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音乐会在晚上八点,一个不算很知名的乐团,权当是看着打发时间。   进场前,四人选了火锅店吃晚饭。   火锅的蒸汽氤氲,一片朦胧间,贺灼微低着头给关星禾剥虾。   刚从火锅中捞出来的虾滚烫,他却仿佛没有感觉,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动,然后一只完整的虾肉就悄悄被放到了关星禾的碗里。   林沉月看着旁边只知道埋头苦吃的男朋友,伸手狠狠地捏了他一把。   “嘶,你干嘛?”卫恕差点被烫到。   林沉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毫无反应,低头喝了口酸梅汤。   “诶我听说这个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前些日子换了,新首席好像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林豫南学长。”   “是吗?”关星禾说:“我之前听过他的独奏,总觉得他不太适合乐团。”   卫恕点点头,“我也觉得,他有点克莱斯勒的味道,比较适合独奏,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纽约爱乐,他们去年有来了海市,可惜我没抢到票。”   关星禾说:“我记得他们上次来是我初中的时候,那时候票都抢疯了。”   林沉月搭话,“我还是就听听CD吧。”   三人聊得火热,贺灼沉默地坐在一旁。   卫恕这才想到冷落了他,连忙问:“对了,灼哥,你最喜欢哪个乐团。”   贺灼怔楞了一瞬,低声道:“我不懂这些。”   他们来聊得话题,自己一句话也插不上。   卫恕也是有些缺心眼,傻愣愣地问:“啊?那你平时和星禾聊什么呢?”   贺灼手指一顿。   是啊,自己性子孤僻寡言,也不懂这些音乐,平时都是关星禾乐此不疲地说上一大串,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无趣?   他这话没什么恶意,就是单纯的好奇,可却让大家都不太舒服。   林沉月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压低声音:“闭嘴。”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走吧走吧,吃完了结账,要不然我们音乐会都赶不上了。”   出了门,关星禾悄悄去握贺灼的手,少年指尖冰凉。   他声音很淡,“没事,快走吧。”   一场音乐会无滋无味的,这个乐团的资质平平,大家都兴致不高。   工作室出了点事,贺灼昨夜忙活了一晚工作,直到天刚蒙蒙亮才躺下,大约只睡了两三个小时。   悠扬的音乐声飘过来,却宛如一首催眠曲,让贺灼的眼睫忍不住颤了颤。   旁边传来几声窃笑,关星禾转过头,才发现贺灼眼睛已经轻轻阖上了。   前排的人回过头,笑着捂住嘴。   关星禾气得狠狠瞪了他们亮眼,吓得两人马上回了头。   音乐会有十几分钟中场休息。   关星禾轻轻推了推他,“哥哥。”   他眉间一顿,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灯光让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在音乐会,而自己,就这样睡着了。   他眉宇间的疲惫让关星禾心中一软,“要不我们回去吧。”   前面的人对旁边的小孩低声说:“宝宝你知道吗?在这种场合睡觉是很不礼貌的,很没有教养的表现,我们不可以这样哦。”   他下颔紧绷着,声音却低下来:“对不起星星。”   是不是,害她丢脸了。   关星禾伸手拍了拍前面的小孩。   小朋友转过头,葡萄般的黑眼珠很清澈。   关星禾学着那人的语气,“宝宝你知道吗?背后议论别人是很没有教养的表现呢,你长大可千万不要这样呢,会被大家讨厌的呢。”   她生得漂亮,声音轻软,偏偏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气得前面的人一下子站起来。   “你,你说什么?”   贺灼冷冷地扫过去一眼,少年生得高大,漆黑的眼冷漠狠厉。   那人身子都吓得一僵。   林沉月连忙帮腔,“现在连话都听不懂了吗?更让人讨厌了呢?”   卫恕说:“算了算了,我们先走吧。”   本来就不太想听了,又碰上奇葩。   他们走出了音乐厅时,华灯初上,璀璨的灯火映衬着落雪,分外美丽。   从音乐厅出来,贺灼一路都没有说话。   林沉月这几天已经回学校住了,卫恕说要送她回去。   告别后,两人静静地走在雪地里。   贺灼突然沉声说:“对不起。”   他垂着眼,手指攥得发白。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道歉了。   关星禾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更心疼地是他眼底泛起的青黑。   他那么累,明明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不想来,为什么总要勉强自己呢?   这段感情里,他永远是被动的那一方,被动地接受她的表白,被动地牵手,被动地接吻。   他却始终都是那样克制淡然。   关星禾闷闷地想,他真的有那么喜欢自己吗?   雪花一点点落下来。   关星禾身上穿着有些单薄的毛衣裙,雪悄无声息地渗进去,让她不仅泛起几丝冷意。   贺灼将自己的身上的夹克脱下,轻轻地为她披上。   “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少年身上清冽的味道一如往常,惹得关星禾鼻子都有些酸涩。   她抬眸,轻轻道:“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我...我不该睡着的。”少年声音荡在冰冷的夜里,低哑极了,“害你丢脸了。”   “不是。”关星禾猛地抬眸。   她一双杏眼明亮炽热,像是点进了熊熊燃烧的火苗。   “你不该什么都不跟我说,明明很在意卫恕的话,明明很累想要回家,你却什么都不说。”   她声音渐渐低下来,带上几分委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喜欢我也不主动说,什么都是我主动,我是...女孩子啊,这样下去我也会累的。”   贺灼一颗心像是被按进了冰里,凉得手指都颤抖。   “我,我不是。”他靠近一步,双手微微触上女孩儿的肩,“我...对不起。”   生活的苦早已将贺灼淬炼出一副铜墙铁壁,他本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可她一句委屈的细语,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寸寸破开自己的铠甲,将自己那颗滚烫炙热的心曝露在纷飞的冰雪下。   他不是故意这样的。   他贫瘠的人生从未拥有过什么,所以得到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宝物,便小心翼翼,格外珍惜,连碰一下都觉得亵渎。   冰冷的雪一点点落下来。   “星星...”他见女孩儿不说话,慌张到几乎语无伦次。   他一边手颤抖着去牵她,“我不该这样,对不起,我以后会改的。”   他会努力学着主动,努力去跟上她的脚步。   他双手滚烫,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仿佛只轻轻一松,她就会离开了一般。   关星禾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本来就是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况且他选择不告诉自己,也是怕自己会担心吧。   关星禾靠过去,轻轻地环住他的腰。   “好了,我知道了,刚刚我说话太急躁了,我也有错的。”   “没有的。”他抱紧她,“是我不好。”   你永远也不会有错的。   路灯温柔的洒落下来,两人相偎的身影,拉成了长长的影子。   远处缓缓升起一盏盏天灯,宛若寥落又闪亮的星子。   关星禾靠在他怀中,能清晰地听到少年有力到震颤的心跳。   她伸手悄悄摸了摸他凸起的喉结。   贺灼浑身一僵,轻轻低头,便撞上女孩儿的眼。   她一双明灿的眼映衬着灯火,却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模样。   他心尖都在发抖,喉结剧烈滚了两下,蓦得想起刚刚的诺言。   “你干嘛?”她眼睛微弯,似是一眼看透了他心底,“你是要主动了吗?”   仿佛出闸的巨兽,心底压抑的情愫肆无忌惮地涌上来,生平第一次,他僵硬的手指捧住女孩儿的脸,低头覆上肖想已久的唇。 第56章 他的爱深沉无言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关星禾感受着唇间滚烫炽热的温度, 像是能融化这世间的一切事物,就连天上点点落下的雪花,都在自己发间顷刻化开。   少年一只手颤抖着触着她的脸颊, 喉中发出低低地轻喘,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就连这个情不自禁的吻, 都是那样的隐忍而克制。   空旷的街边走过一对母女。   “妈妈,你看那个哥哥在干嘛?”   “小孩子别瞎看。”   贺灼猛地松开她。   女孩儿温软的脸颊上挂着红晕, 眼中水光盈盈, 羞涩极了的模样。   贺灼心中怜爱难表, 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快点走吧。”街边的小孩还是好奇地往这里张望, 关星禾羞得连忙拉起他的手。   少年掌间干燥温暖,“嗯。”   元宵的夜晚, 小孩儿们牵着华灯,成群结队地走在街上。   关星禾说:“我们去放天灯吧。”   大约一年间,就只有元宵这一天可以放天灯。   贺灼买了两个天灯, 摊主送了他们两张精致的纸条。   “把愿望写上去,随着天灯放上天, 来年的愿望便会实现。”   街上没有什么可以写字的地方, 贺灼微微弯下腰, “把纸放在我背上写。”   关星禾笑眯眯的, “哥哥真好。”   女孩儿眉眼弯弯, 在朦胧的灯火下, 温暖得似是能将周围的冰雪融化。   贺灼怔楞了一下, 视线落在她水润的红唇上,耳朵蓦得一烫。   他轻咳了一下,小声催促, “快点。”   “哦哦。”女孩儿将纸贴上少年坚实宽阔的背,一字一句地写道   「希望能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往后余生,这约莫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她看着字条,眼神温柔极了,“好了。”   少年直起身子,通红的耳廓一瞬间暴露无遗。   关星禾坏笑道:“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她总想着逗逗他,看他一副板正严肃,却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   “没有。”他抿抿唇,伸手触了触自己滚烫的耳廓,“太冷了。”   “啊?是吗?”关星禾眯了迷眼,连忙将身上的夹克脱下来,“那你快把你的衣服穿上吧。”   他伸手抓住女孩儿细弱的手腕,“别,你穿着。”   “我...”他抿了抿唇,“我就是太热了。”   关星禾眼底漾开笑意,“那到底是冷还是热嘛?”   他冷漠的脸上似是出现了一丝裂纹,咬了咬牙,“热。”   “哦。”她凑过来,莹亮的眼中全是狡黠的愉悦,“那就相信你一回吧,给我看看你的愿望写了什么?”   他连忙遮住自己的纸面,“别看。”   他声音低下来,“看了,就不准了。”   “你怎么还相信这个。”关星禾扯了扯他的衣角,撒娇道:“让我看看嘛,好不好?”   贺灼从来拿她的撒娇没有办法,总是三言两语就被骗了去。   可今天他只抿了抿唇角,生平第一次,拒绝了她的请求,“不行,不能看。”   “好吧好吧。”关星禾瘪瘪嘴,小声嘀咕,“不看就不看。”   他没说话,将自己的纸条挂上天灯。   两盏天灯相依着飘上天空,宛若两颗闪亮的星子,飘入着漫漫的长夜中。   贺灼抬眸,静静地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   他头一次,这样相信鬼神之说。   希望来年自己的心愿,真的可以实现。   他黑眸中落进寥落的光,一边手被突然拽了一下。   “你低头。”   他依言低下头,冰凉的脸颊触上了一点温软。   “奖励你第一次主动。”   远处是喧嚣的人群,他却清晰地听到一下又一下,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他伸手轻轻触了一下被她吻过的地方。   很热,很烫,像是要将他的一颗心,都顷刻融化。   ~~   时光匆匆而过,夏天无声无息地来临。   京大的盛夏格外炎热,路边的香樟树枝繁叶茂,遮蔽着酷日,只留下树下点点细碎的光影。   刚从楼里出来,徐营被热得一身汗,“艹,这京大穷成这样吗,连个空调都不装。”   他拍了拍贺灼的肩,“走,哥几个去你家吹吹空调。”   前几个月,工作室推出一款小游戏试水,没想到大受好评,两人也正式收到了工作室的第一桶金。   虽然不多,但他们还年轻,前路坦荡,未来可期。   贺灼为了方便工作,在学校旁边租了一个小破单间。   今天的日头格外毒辣,贺灼额间全是汗。   “那个房子我退了。”   “啥?为什么?”   贺灼说:“她暑假要来,我把那个房子退了,租了个比较好的,还没交房。”   “我去,你心够狠啊,多大的房子啊。”   家里自从听说徐营办了工作室,就彻底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富二代所有的家底都投在了工作室上,最近也是过了一段苦日子。   “三室一厅。”   徐营声音抬高:“我去,你疯了啊,你们就两个人,住那么大的干嘛,要不然多的一间留给我,房租算我便宜点。”   “不行。”贺灼拒绝地干脆利落,“剩下一个房间要给她练琴。”   徐营叹了口气,“你妈的,我连空调都吹不上,她还有一个专门的琴房。”   是真的像宝贝一样的供着啊。   贺灼没说话。   三室一厅,他还是觉得委屈了她。   但他目前只能租得起这么大的房子。   等以后,会有更好的。   徐营点了根烟,苍白色的烟雾在风中飘散。   贺灼问:“你等等有空吗?”   “你要干嘛?”   “我想挑个礼物。”他漆黑的眸中落进几分温柔,“但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   “啧啧啧”徐营信誓旦旦,“这不是我最擅长的吗?包在我身上。”   ~~   关星禾这次来京市,并不是单纯的来玩。   海音和京市一所学校的音乐学院联合办了一个小型交流会。   交流会一共三天,第一天结束活动时,已经很晚了。   关星禾没想到贺灼会等她这么久。   少年站在疏落的树下,一半的身影隐在黑暗中。   “哥哥。”   关星禾跑过去,小声说:“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他似乎瘦了很多,眉目愈发坚毅锐利,可声音却格外轻,“没事,吃饭了吗?”   “还没。”   “那我带你去吃饭,涮羊肉怎么样?你之前说想吃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牵起她的手。   京市的夜晚格外繁华,路灯下,街边停着一排共享单车。   关星禾蓦的想起很多年前的夜里,贺灼载着自己去广场上看烟火。   她还记得那天坐在后座上,微微凉的风拂过来,心便一下子跳得好快好快。   时光一点点的流逝,他们都慢慢长大,可那些温暖的记忆似乎依旧鲜活明亮的留存在记忆里。   她眼睛很亮,“哥哥,吃饭的地方远不远啊?要不我们骑车过去吧。”   贺灼怕她累着,可女孩儿抬眸,眼里落进点隐隐的期待。   “好。”   两人正打开手机扫码,远处传来一点脚步声。   “星禾。”   关星禾停住脚步,回头才发现是这次一齐来京市的同学。   于沁视线在两人周身转了一圈,“这是?你男朋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华茂大饭店,徐钦阳请客。”   于沁上下打量贺灼的眼神让关星禾很不舒服,她声音淡淡,“不用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于沁也不勉强,只是又看了眼他们旁边的共享单车,“行吧,那我走了。”   夏夜很静,关星禾扫了眼她的背影,回头说:“我们走吧。”   “嗯。”   灯光有些暗淡,但贺灼还是清晰地感知到于沁眼底藏不住的鄙夷。   他知道华茂大饭店,全京市最高级的酒店,一顿饭也许就要他一个月的房租。   他握着车把的手收紧,重重踩了一下踏板。   风拂过来,他骑在前面给女孩儿带路。   “哥哥。”她声音飘过来,“我想吃清淡点的,这里离你学校远不远啊?”   “不远。”   她骑得快了些,和他并肩而行。   “那我们去你学校食堂吃吧,我想试试。”   似是有什么堵住了喉咙,贺灼声音沙哑,“去吃点好的。”   他既带不了她去吃华茂饭店,也不能委屈她吃食堂。   “我不。”她声音荡在风里,轻软得像云雾,“可我现在就想吃食堂的白粥嘛。”   “你要带我吃好吃的,可以过几天再吃嘛。”   贺灼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何尝不知道关星禾的小心思呢?   她一定是看破了他的境遇,体贴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夏夜里的风好似都带着暖意。   最终贺灼还是拗不过她,带她来了食堂。   京大的食堂很大,种类繁多,幸好现在不是吃饭的高峰期,人还不算多。   “哥哥,我想喝奶茶。”   “好。”他说:“你站在这里等我,我去买。”   关星禾乖乖地站在原地。   前面的小窗口是卖包子的,米面清淡的香气飘过来,惹得她有些眼馋。   她走过去,“阿姨,这一个包子多少钱啊?”   “素的一块,肉的两块,馒头五毛”   她没有京大的饭卡,估计是不能买的,可旁边的女生见她生得好看又面善,主动凑过来。   “你忘带饭卡了吗?我可以借你。”   关星禾给了女生五块钱,“那我要两个肉的。”   食堂阿姨利落地装了两个肉包,“一共四块,要不要再来两个馒头,凑个五块钱,之前你男朋友每天都来我这里买两个素包子。”   关星禾怔楞了一瞬,半晌才讷讷道:“哦...好,那你再给我两个馒头吧。”   女生帮她刷了卡就离开了。   包子摊没什么新顾客,食堂阿姨便和她搭话。   “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没错吧。”   “嗯。”   她叹了口气,“我说现在的小伙子真不容易,他每天晚上就来我这买两个馒头,连素包都不舍得买,就着食堂的免费汤,一吃就是一个学期。”   手上的包子还温热,关星禾的眼睛却蓦的酸涩起来。   他这些年月,一个人在京市,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星星。”贺灼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买了常温的奶茶,你这几天生理期好像快到了,最好不要喝冰的。”   他好似褪去了冷硬,锐利的眉目也柔和下来。   “我看那边有你爱吃的小火锅,我去给你买。”   他似是察觉到女孩儿的情绪有些不对,声音低下来,“...怎么了?”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   他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便装作不知道。   她努力不曝露出一丝情绪,抬眸扯出笑脸,“我们去吃小火锅吧。”   “好。”   小火锅很丰盛,有菜有肉。   关星禾却有些食不下咽,吃完饭,月儿早已高高挂起。   贺灼租的公寓离学校很近,那是一套精装修的高级公寓,风格冷淡。   夏夜里,空气都泛着闷热。   “我给你把空调打开。”   少年微垂着头,摆弄着手上的空调遥控器,却仿佛总是不得其法。   生疏地就像从来没用过一般。   关星禾说:“给我看看。”   她接过遥控器,试了几次,空调始终没有反应。   外头的风拂进来,空气中满是潮热。   关星禾的额间出了一层薄汗,“你平时都没用过吗?”   贺灼手指顿了顿,“用的,...可能今天突然坏了,明天我让他们来修一下。”   屋里静默,关星禾垂下眼。   她知道,贺灼一定又骗了自己。   他对这房子里的一切都不太熟悉的样子,明显就是刚搬进来不久。   “哥哥。”她问:“你搬进来多久了?”   他沉默了一瞬,声音低低,“挺久的。”   明知他骗了自己,关星禾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责怪的话。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涩,“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好。”   他走进厨房,不一会儿便响起朦胧的烧水音。   关星禾站起来,想看看房间,却不经意碰到了旁边的藏柜。   “嘭”得一声,一大叠书应声滑落。   关星禾连忙蹲下身去捡。   那大部分都是些计算机专业的书,但也有几本不是。   关星禾的手指僵住,她愣愣地看着那几本本来永远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书。   《小提琴演奏的艺术》《西方文明中的音乐》《音乐的极境》   其中好几本,勾勾画画,笔记几乎布满了整本书。   原来,他一直都很在意卫恕的那番话,一直默默地努力着,想要跟上她的脚步。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扛下一切,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到她身边。   关星禾蓦的湿了眼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对于他爱意的猜疑有多么可笑。   原来,有些人的爱深沉无言,却胜过这世间所有的情话。 第57章 在梦里和她过完了一生……   夏日炎炎。   关星禾学校的交流会很快结束, 结束过后,一行人跟着带队老师回了海市,只有她一个人留了下来。   异地相恋的两人总是想着无时无刻不粘在一起。   七月的夏, 阳光是明灿的淡金色, 窗台上还挂着刚洗过的衣服,清晨的风吹起窗帘的一角, 便满屋都是清冽干净的肥皂香。   贺灼早上起床便去了工作室,等到关星禾起床时, 才看到手机里的消息。   「星星, 今天有点忙, 抱歉中午不能陪你吃饭了」   关星禾刚睡醒, 迷迷糊糊地回了他「好的」,她刚想放下手机再睡一会儿, “叮”得一声,一跳推送发了过来。   「炎炎夏日,教你做好吃的便当, 成功收服老公的胃」   关星禾的手不由自主按了进去。   精致的日式便当,就连胡萝卜都被雕成精致的爱心状, 玉子烧像一朵朵春日的花儿, 斜斜地衬在角落。   关星禾莫名的想到那两个干涩的馒头, 还有几乎像清水一般的汤。好似只要一想到贺灼这些年月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心里头就止不住地泛酸。   要不, 起来做点便当给他送过去吧?   关星禾的执行力一向很强, 打开外卖软件, 手指轻轻一点,就把材料连同着便当盒都买了。   这个便当的主菜是饭团,这算个比较简单的东西, 纵使关星禾第一次做,还是像模像样的包出来了几个。   最难的属玉子烧,一层一层地倒蛋液,把鸡蛋层层叠叠地卷起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管试了多少次,都还是做不成型。   转眼间都快中午了,关星禾只得收拾收拾,把自己七零八落的玉子烧放在角落,让它尽量减少存在感   她不知道工作室的位置,又想给贺灼一个惊喜,只能发微信问了徐营。   好在很快发来一串地址。   关星禾顶着日头,提着便当盒就出了门,打车过去很快,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   那是一栋有些破旧的老式写字楼,在京市这样繁华的地段有些格格不入。   关星禾走进大门,就见到远处的电梯间门口摆这个黄色牌子。   「抱歉,电梯正在维修中」   贺灼的工作室在十楼,现在也只能爬楼梯上去了。   关星禾找了半天才在侧门找到小小的楼梯间,这里好像常年没有清扫,地上布满了烟头,空气中泛着股难言的霉味。   关星禾屏住呼吸,快步地往上走。   一层又一层,走到7楼时,她就已经累得不行了,偏偏四周还那么脏,让她连稍微倚靠的地方都没有。   她站在原地休息了一分钟,又往楼上走。   酷热的七月,楼道里没开窗,仿佛燃烧着蒸笼,热得关星禾额上全是汗水。   好在离十楼也没有多远了,她走了两步,才终于到了。   她正要打开楼梯间的门,门把却突然转了一下。   她骤然撞上少年的漆黑的眼。   夏日的光落进来,拥挤的楼梯间内,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贺灼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女孩儿布满汗水的额上,手指紧了紧,“快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啊,徐营跟你说的?”   “嗯。”   徐营不在公司,给他发了消息,偏偏他刚刚在工作,直到空闲下来才看到。   想到电梯坏了,他就像自己走到一楼等她,免得再让她跑一趟。   他抿抿唇,抽了张纸巾,细细地拭过女孩儿汗湿的额发,“太辛苦了,你下次别来了。”   “没事儿。”女孩儿笑眯眯的,弯起来的月牙眼映衬着窗外的流光,别样的温润美好。   “我天天呆在家里没什么走动,多锻炼锻炼也挺好的。”   贺灼沉默了下来。   他视线落在她略微发红的小脸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从来都是这样温和的样子,像天空莹润的月亮,不似太阳那般刺目,总令人心生暖意。   可自己能给她的从来都是那样少。   他知道她不想听自己道歉的话,犹豫了片刻,走过去,一边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   他承诺过,要主动的。   关星禾感受到脸上温温的触感,他指腹上有一点点茧,触上去痒丝丝的。   他少有的主动让她心砰砰跳着,就连呼吸都轻了些。   她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就连周围的温度好像都仿佛悄悄上升。   贺灼低下头,略微粗重的呼吸就这样打在关星禾脸上。   空气湿热,他一点点靠近。   “等等。”她猛地伸手捂住他的脸,她另一边手扶住他的肩,轻轻推了推,“那个,我脸上都是汗。”   太破坏形象了。   贺灼没有退开,只是沉默着垂下眼眸。   窗外的一缕阳光斜斜地落进来。   关星禾第一次发现,他锐利清冷的眸也可以变得那样温柔,就连漆黑色的瞳孔都好像晕开一层柔光,他离那样近,近到关星禾清晰地看清他眼中浓稠到化不开的感情。   她推开他的手就那么僵住,心随着窗外声声不绝的蝉鸣,开始坚定又快速的律动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附住,他略微粗粝的指尖甚至还克制地摩挲了几下。   唇上附上湿软的温热。   她第一次,感受到他那样热烈的吻,缠绵又炽热。   他一边手不知什么时候扣上她的腰,轻轻地将他往更近地地方带了带。   关星禾脑袋一阵纷乱,顺着本能,慢慢地回应着他。   空气旖旎,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这仿佛才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初吻,就连心都仿佛缠绵到交织在一起。   关星禾眼睫微微颤着,她觉得自己的脚都有些软。   “都说了。”她有些羞,声音软软的,“脸上都是汗。”   “没有。”少年声音低哑,一下下拂进她心里。   他顿了顿,轻轻触了触她水光莹润的唇,“这里没有。”   她没想到贺灼会说出这样的话,少年清冷板正,就连刚刚那个热烈到不行的吻,也一点都不像他。   她心底的羞涩也没了大半,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女孩儿眸中倒映着窗外的阳光,闪亮地让贺灼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想到刚刚自己的情不自禁,耳朵不自觉地有些热,他轻轻咳了咳,“那个...吃饭吧。”   差点忘了正事。   关星禾揉了揉自己滚烫的脸颊,转身取出了便当盒。   “快打开看看。”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淡蓝色便当盒,一共三层,上面还贴着细细碎碎的小花儿。   贺灼手指僵了僵,“你自己做的?”   徐营说她要来送饭,自己便只以为是她从外面买的。   “对啊。”女孩儿点点头,一脸得意,“快打开看看啊。”   他心像是被温水泡过了一遍,泛起难以言喻的酸软。   他垂下眼,珍视地抚了一下便当盒,屏着呼吸,轻轻打开。   一层放着三个包好的海苔饭团,二层是煎饺和玉子烧,三层摆着切好的水果。   贺灼视线紧紧地落在二层上,有一个装饰的胡萝卜,被切成爱心形。   因为关星禾的手艺不太好,便有些坑坑洼洼的。   “哎呀,忽略那个,那就是个装饰的。”关星禾将筷子递给他,“吃吧。”   他第一块夹的便是失败的玉子烧。   关星禾抿了抿唇,“好吃吗?”   “嗯。”   只要是她做的,都好吃。   “那我也试试。”关星禾眨了眨眼。   这里只有一双筷子,她的意思是......   贺灼蓦的想起那天电影院内,她轻轻地靠过来,喂了自己一颗甜到心底的爆米花。   少年侧脸身,下颚紧绷着,清冷的脸上什么表情没有。   可他攥着筷子的手动了动,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一连几次,都夹不起一块。   这种强烈的反差萌让关星禾止不住想笑,刚刚不是还主动地说出那些溺死人的话,现在怎么叫他喂自己一下,就变成这幅模样。   她死命地抿着唇,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扬起的嘴角。   “噗嗤”一下。   贺灼抬眸。   窗外是灿烂的七月骄阳,女孩儿的发边像是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她笑起来颊边有两个小酒窝,漂亮得让人心都颤。   他知道她在笑自己,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筷子有点滑。”   “哦,哦。”她憋着笑,“那就别吃了,给我夹一个水果吧。”   水果有专门的叉子,这下可不会有夹不起来的情况。   贺灼很轻松地叉了一个哈密瓜。   “啊——”关星禾微微张嘴,清香的蜜瓜味就这样沁进来。   “好甜。”她眯了眯眼睛。   贺灼的心跳都顿了顿,那种甜蜜的滋味似乎一瞬间渗进身体里。   他嘴角不觉得勾起来,“还要吃什么?”   “再吃个草莓吧。”   “好。”   窗外炽烈的阳光好像都变得温暖起来。   贺灼觉得每一个菜都很好吃,他知道关星禾是不会做饭的。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些?”   关星禾说:“今天啊,就是看视频学的。”   贺灼眼神温柔,“以后我做给你吃。”   像她这样的女孩儿便该好好娇养着,就连一点活儿都是不应该干的。   “哎呀,又不难。”关星禾打开手机翻翻找找,“你看看这个视频,我就是照着这个学的。”   贺灼垂眸,身子却不自觉僵了一瞬。   「炎炎夏日,教你做好吃的便当,成功收服老公的胃」   老,老公?   他心上一阵酥麻的痒,他侧过头看她。   女孩儿撑着头,她眸中含着光,清澈得像一汪湖水。   贺灼微抿了下唇。   是他多心了,他们才交往一年,能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几个月。   可他还是不自觉地幻想着他们的未来,甚至在无数个见不到她的日夜里,自己在梦里都和她过完了好几辈子了。   他知道不该这么想的。   他还...什么都给不了她,便没有资格去妄想什么。   窗外拂进一点风,关星禾问:“怎么了?你看是不是很简单。”   “嗯。”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晚上我早点回家给你做饭。”   “好啊。”   贺灼的厨艺很好,关星禾最喜欢吃他做的菜。   “那我先回去睡一觉。”   贺灼已经差不多吃完了,他拿着饭盒起身去洗手间,“我把饭盒洗一洗,你带回去吧。”   “好。”   回到家,关星禾已经有些困了,她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外面有一点微微的响动。   应该是贺灼回来了。   她玩心顿起,想出去吓一吓他,便蹑手蹑脚地打开门。   夏日的傍晚,微微的风拂过来。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过来,少年身后是绯红色的晚霞,他清瘦的背影隐在阳台纷飞的衣袂中。   关星禾没穿拖鞋,轻轻走过去,猛地从背后抱住他。   他身子僵了一下,微微侧过头看她,“醒了?”   “嗯。”她脸颊轻轻蹭他的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会儿了,饭做好了在锅里,你饿了就去吃。”   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身子的僵硬逐渐放松了些。   她知道他说不定是害羞了。   “我等你一起吃吧。”她松开环着他腰的手,微微侧过身,就见到洗衣池里放着她中午刚换下来的裙子。   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贴着裙子,很轻柔的搓洗着,“这个裙子是真丝的,不能用洗衣机洗,以后你放在这里,我给你洗。”   关星禾心尖酸涩,她一直是不知道这些的,反正在家里都有保姆帮她洗。   他不必做到这样的......   为她洗衣服,因为她专门租了个新房子,还逼迫自己去看那些不敢兴趣的书。   夏日的傍晚,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天际。   她一颗心也随着陷落下去。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细心妥帖,沉默温柔,好像只要有他在,自己就可以永远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哥哥,我可以自己洗的。”   他听出她声音里的微小哽咽,手指顿了顿。   “不用,你中午给我做了饭,我给你洗个裙子,有什么的呢?”   他想摸摸她的脸,可手上沾了泡沫,满手湿润。   “你去里面坐着吧,乖,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贺灼很快地将裙子清洗干净。   他走进屋里,莹润的灯光落下来,女孩儿已经乖巧地装好饭,摆好筷子,坐在饭桌上,像个等着丈夫归来的小妻子。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中午的那个视频,心里又软又酸。   “快点吃吧。”   关星禾夹了一块炒牛柳,“哥哥做的菜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瞎说。”   屋里安静下来,气氛却格外温馨和谐。   一顿饭吃完,贺灼起身去洗碗。   “去坐着吧,看看书,玩玩手机。”他拦住关星禾的手,“今晚不是有你最爱看的电视剧吗?洗完我就陪你看。”   厨房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关星禾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有哪里传来隐隐地响声。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声音似乎是从贺灼的公文包中传出来的。   估计是把手机放在公文包里了吧。   “哥哥,你的手机响了。”她连忙将手机送过去。   回来时,发现公文包还敞开着。   贺灼包里的东西很少,不像关星禾一般,总是塞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他只摆着笔记本电脑和钱包。关星禾走过去,想要将公文包拉上,却意外地发现角落里,藏着一团纸团。   她以为是贺灼用过的,想着帮他拿出来扔掉。   拿出来时,却发现里面有些硬邦邦的。   她将纸团打开。   灯光铺洒下来,屋里开着冷气,她的手指骤然顿住。   雪白的纸团细细地包裹着一片干净的胡萝卜。   是爱心形的。 第58章 会比他们更好   夏夜很安静, 只留下阵阵蝉鸣。   关星禾看着那一片坑坑洼洼的胡萝卜,心中像是打翻了调味瓶,酸甜苦辣混作一团, 惹得她鼻尖都有些酸酸的。   她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拖了拖鞋,悄悄地走进厨房, 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似是努力适应了这样的亲密,他身体只稍稍地僵了一下, 便放松下来。   他的声音透过淅淅沥沥的水声, 显得朦胧又温柔。   “怎么了?电视不好看吗?”   “还好。”她声音轻轻, “没有你好看。”   他手指一顿, 微凉的水从指尖滑下,却烫得心尖都瑟缩了一下。   徐营说, 女孩儿都喜欢甜甜蜜蜜的恋爱,喜欢有所回应,喜欢动听的情话。   可自己木讷又无趣, 丝毫没有同龄人的飞扬潇洒,也...不知道怎么说出那样的好听话。   女孩儿的手还环在自己的腰上, 似是正安静地等待自己的回应。   贺灼喉结微滚, 想了又想, 才讷讷道:“你, 你最好看。”   他声音干巴巴的, 语调又沉又慢, 像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一句话。   “噗嗤。”关星禾愣了一下, 才猛地笑出声,“谁教你说的这些。”   他洗完最后一块碗,猛地回过身, 望向她。   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女孩儿眼尾弯弯,明灿的笑意里似是掺进了温和的月光,惹得贺灼一颗心都无法抑制地颤了颤。   他抿抿唇,“是不是,说的不好?”   “没有没有。”关星禾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手,他的手很好看,骨节有些大,却显得很有力量。   她第一次帮人擦手,心底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温馨的气氛悄无声息地蔓延,她声音低下来,“说得很好。”   不同于有些时候情之所至的话语,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声音中的僵硬。   可这是他第一次努力尝试着回应自己,关星禾望着抿紧的唇,心中软成一片。   “我很喜欢。”   他轻轻出了口气,紧绷的下颔都好似松了松。   关星禾忍不住勾起嘴角。   哥哥怎么这么可爱啊,她忍不住想逗他,拉长了声音:“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吧。”关星禾拿出那一小片胡萝卜,“偷藏东西可不太好。”   他瞳孔缩了缩,像是被偷吃糖果被抓住的小孩,耳根骤然烧起来。   “我就是...”他顿了顿,像是极力为自己的行为找个理由,“我就是觉得还挺好看的。”   一颗小爱心,还是星星为自己刻的,贺灼舍不得丢,洗碗的时候悄悄找了张纸包起来,一下午都打开看了好几次。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幼稚,试探地抬眼看了看关星禾。   女孩儿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明灿的灯光落下来,她眼底像是翻开涟漪的湖水,映照出一层一层细碎的光。   他心尖微动,轻轻去拉她的手,低声说:“我舍不得丢。”   关星禾感觉到他粗粝的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痒丝丝的。   她抬眸,看着平日里清冷的少年耳根红成了一片,只觉得一颗心都快化了。   “好了,我又没怪你。”她怎么感觉他越来越像小孩子了,还要自己哄。   她就是想逗逗他。   贺灼没说话。   夜里沉静,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但他会慢慢努力,学着去做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   夏天一过,关星禾就正式升进大二了。   暑假里,关城宇和吴若领了证,两人很低调的举行了一个婚礼。   吴若是一个挺好相处的人,温温柔柔的,让关星禾有时会想起以前的妈妈。   但融入新家庭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两人不常见面,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海市的冬天来得快,落雪纷飞,整座城都白茫茫的一片。   关星禾今天上的是一节大课,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   快下课了,空气里都是躁动的味道。   手机震了震,关星禾低头一看,是林沉月发来的。   「好饿,中午吃啥」   关星禾回「炖罐?学校旁边新开的那家,听说挺好吃的」   冬天喝点汤比较暖身子。   「好啊」   下课铃悠悠响起,她刚离开聊天界面,屏幕下方就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她按进去,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我是X」   林沉月已经走了过来,她今天来得迟,所以没和关星禾坐在一起。   她无意中扫到关星禾的手机,眼睁睁看着她直接忽视了这条好友邀请。   “这谁啊?”   关星禾整理着笔记,“估计是徐钦阳,我昨天刚把他拉黑了,可能换了个号来加我。”   “真够死缠烂打的。”林沉月说:“这人怎么分不清好赖呢,都跟他说得那么清楚了。”   “不理他,我们去吃炖罐吧。”   徐钦杨是暑假里一起去交流的同学,比他大一届,自从京市回来之后就对关星禾死缠烂打。   她叹了口气,挽着手林沉月的手走出教室。   大雪纷飞,树上的枯枝堆满了落雪。   学校门口小小的炖罐店已经排成长龙。   两人排在最后面,林沉月无聊地打开手机玩游戏。   那是一个佛系的养成类手游,可以自定义领养一个动物或人类,日常负责它的饮食起居。   林沉月领的小兔子已经半大了,到了上学的年纪,只有支付了学费,才能让它去学校上课。她果断的充了钱,将兔子送进学堂。   “嘿你看,这游戏真会磨人,上个学还要付钱。”她把屏幕转向关星禾,“本来发誓绝不在游戏里氪金,还是真香了。”   她满脸姨母笑般地看着屏幕里正在读书的小兔,“宝真乖啊,读书比我都努力。”   关星禾眨了眨眼,“你玩得这个游戏,好像是我男朋友工作室做的。”   “???”林沉月手都有些抖,“你别是骗我的吧。”   “没骗你啊。”她一脸认真。   “这种大事你怎么没跟我说。”林沉月眼睛一亮,“那以后,我是不是不用氪金也可以免费玩,诶要不你问问他,能不能送我一把钥匙。”   钥匙是这个游戏的顶级配置,只有抽奖才有机会得到的。   “三十二号,到你们了。”   关星禾马上推了推她,“快进去吧,我等等给你问问啊。”   店里挤满了人,一阵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板很热情地给她们递了菜单,“喜欢喝什么汤?我们这里主打的是山鸡炖萝卜和蘑菇炖鸡。   林沉月说:“那给我来个山鸡炖排骨吧,星星,你呢?”   关星禾突然想到,蘑菇炖鸡是贺灼最喜欢的汤了。   从夏天到冬天,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关星禾垂了垂眼,“那我来个蘑菇炖鸡。”   汤都是已经在小瓦罐里炖好的,所以上来的很快。   十一月的天,外面风雪交加,屋内一罐热汤,暖意融融。   关星禾拍了张照片,给贺灼发过去。   「看看我的午餐」   那边很快回「看起来很好吃,你晚上有空吗?」   关星禾唇角微勾「有啊,要和我视频吗」   「我下午的飞机,去海市」   关星禾手指微滞,眸间瞬间漾起光亮。   「真的吗?怎么突然来了?」   「谈生意」   自从这款游戏小火,工作室也在圈子里打出了一点名气,他们现在已经不再局限于手游,开始扩大更高端的游戏市场。   关星禾才管不了这些,只要贺灼来了,她就开心。   她抬眸,“你的钥匙有希望了,他今天刚好要来海市。”   “那晚上一起吃饭啊,叫上林茜一起。”   林茜是他们寝室的另一个舍友,因为是作曲系的,所以平时一起上课的时间比较少。   关星禾有些犹豫,她有些担心贺灼会介意,毕竟他们好不容易见一面,自己还带上两个朋友。   她试探地问了问,没想到那边倒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   冬天的夜里,一轮明月高高的悬在空中。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林沉月满意极了,贺灼听说她在玩那款游戏,直接给了三把钥匙,再加上他送的一瓶香水礼盒,整整一个晚上,她勾起的唇角就没落下去过。   走出餐厅,清冷的风拂过来,她的酒意却还没散,走路东倒西歪的。   关星禾和林茜连忙上去扶住她,“你小心点。”   “我没醉。”她对贺灼比了个大拇指,“谢谢灼哥。”   贺灼轻轻点了点头,“不用,你回去小心点。”   林茜已经叫了车,回头客气地摇了摇手里的礼物袋,“谢谢灼哥,我们先走了,你和星星好好玩。”   “灼哥威武。”林沉月喝得醉醺醺,还沉浸在得到三把钥匙的快乐中,“你就说说,其他人能比得过灼哥吗?”   “好了,你快少说两句。”林茜一把捂住她的嘴。   虽然大家都知道关星禾有个男朋友,但毕竟见过的就只有他们几个,久而久之,有些人便觉得这不过是关星禾挡桃花的说辞,学校里蠢蠢欲动的男生不在少数。   林茜生怕她说出什么,惹得他们俩之间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   晚风轻轻吹着,车呼啸着驶进黑暗里。   路灯暗下来,贺灼没说话,两人静静地走在雪地里。   “哥哥。”关星禾轻轻挽住他的手,“怎么她们都有礼物,就我没有呢?”   她不知道贺灼有没有听进去林沉月的那番话,只得主动岔开话题。   他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从口袋里拿出个绒布盒,“怎么可能没有?”   冰雪随着风落下来,他黑发沾染上一点带着凉意的雪,眸中却温柔。   “这个是给你的。”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关星禾曾经见过两次,一次是高中时,另一次,是在贺灼的抽屉里。   那条手链没有送出去,而今,一模一样的盒子摆在眼前,她心不觉得砰砰跳,竟有些紧张起来。   她悄悄伸手,打开盒子。   莹润的月色下,钻石似乎一颗颗闪亮的星子,交相辉映着连成闪烁的星河。   天空似乎都被装在小小的首饰盒里。   “喜欢吗?”   这条项链是定制款,本来想在暑假里送给她,没想到一等就等了半年。   站在冰冷的街头,贺灼蓦得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年少的自己拿着奥数比赛的奖金,犹豫着走进商场,用几乎所有的钱,买下了店里最便宜的手链。   夜晚的冷风微微拂过来,关星禾眼尾弯弯,“喜欢。”   她踮起脚,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谢谢哥哥。”   他耳廓有些烫,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   关星禾靠着他的手臂,“不过,你以前是不是也有一条差不多的,放在抽屉里。”   贺灼脚步一滞。   路灯将落雪染上了温暖的颜色。   他声音低哑,“那时候...本来是想送给你的。”   “那后来怎么不送了呢?”   他顿了顿,生平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曾经的少年心事。   “有人已经送了更好的。”   他不敢送出去...怕她会嫌弃。   关星禾抬眸,那双明亮的眼晕染着月光和雪意,别样的美好。   “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贺灼沉默下来。   年少时的自己像只刺猬,尖锐冷硬,露出满身的刺,所有人都讨厌他,畏惧他,不愿意靠近他。   只有一个小姑娘,带着甜甜的笑意走近自己,送给了他一颗糖。   她说,你很像这颗糖,外面酸涩,里面却甜蜜。   那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那样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可年少时的第一次悸动是她给的,第一次的旖旎的梦是关于她的。   只有靠近她,贺灼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能跳得这样快。   飘飘的细雪铺满了街道。   他垂下眼,漆黑的眼里是无尽的月光。   “不知道...”   但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他无比笃定,这份喜爱会延续余生。   十二月的街头,关星禾浅浅地笑开,她语气娇蛮,“反正不管,你就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要不然怎么会想送我手链呢?”   他无可奈何地低笑了一下,“嗯。”   “不过。”关星禾笑容低下来,轻轻抿了下唇,“不管你送的是什么,我都喜欢的。”   不管价值几何,我都喜爱。   好像渐渐长大,她就越能明白贺灼的心,也逐渐懂得他的自卑与敏感。   贺灼锐利的眼仿佛都温柔下来。   “嗯。”   可她值得最好的一切。   现在只能拿出这些,你别介意。   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两人就这样慢慢地走回了学校。   快要到宵禁时间了。   “那我先回去了。”   贺灼微微抚了抚她的头,“嗯,回去吧。”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女孩儿逐渐跑远了。   “星星。”   她回过头,少年站在郁郁葱葱的冬青树下。   “我会比他们做的更好的。”   我会比林沉月口中的他们,做的更好的。   相信我。 第59章 他怎么还伸舌头   冬天里, 海市的雪好像从未停过,好在临近中午,太阳落进教室, 便多了几分温暖。   “星星对不起啊, 昨天我喝醉了。”   关星禾笑了笑,“没事的。”   林沉月有些紧张, “他没说什么吧?”   关星禾不知道贺灼介不介意,可他昨晚临别前说出话, 至今想起, 心里还是暖融融的。   “你别多想了, 没事的。”   林沉月舒了口气, “那就好。”   十二月冬季,大雪压低了枝丫, 下课后,卫恕来接走林沉月,关星禾便一个人留在教室收拾东西。   这节课的人很少, 等关星禾收拾好,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   阳光正好, 门口停着一辆亮眼的红色跑车, 在冰雪皑皑的冬季, 格外亮眼。   徐钦杨斜斜地倚在跑车边, 他穿着见湛蓝色的大衣, 配着鲜红的跑车, 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星星。”他跑过来, 咧开一排大白牙,“你要去哪,我送你啊?”   “不了。”关星禾语气淡淡, “和男朋友约了午饭。”   她说这话只是为了搪塞他,贺灼中午有事,两人并没有约。   徐钦杨也看出来了,他闲闲地转了转手上的车钥匙,“骗我的吧?你男朋友不是在京市吗?这大冷的天,我就想送送你,没别的意思。”   关星禾心里有几分厌烦,这个徐钦杨是个不择不扣的二世祖,听说上大学后交过的女朋友不下十个,被自己拉黑了,还每天换不同的号加她。   她语气冷了几分,“我约会要来不及了,你快走开。”   徐钦杨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家境富裕,平日里谁不是捧着他,突然被这么不冷不热地一刺,气也上来了。   “那你倒是叫你男朋友过来啊,我俩见见。”   深冬时节,远远地传来一道声音,竟比冰雪还冷。   “星星。”   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冷硬的眉目有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光是气势就压徐钦杨这个二世祖一头。   关星禾觉得脖颈一暖,她微微抬眸,就撞上少年漆黑的眼,沉郁又幽深,似是化不开的浓墨。   他没看徐钦杨,只微垂着头,沉默地为她整了整围巾。   徐钦杨也没想到关星禾这个男朋友说冒出来就冒出来,长得冷冰冰的,还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一看就不好惹的模样。   别是其他家的二代,他家不是海市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怕惹上什么人,只得灰溜溜地钻进跑车。   跑车声轰鸣着驶远,关星禾白了一眼,“装。”   贺灼轻轻地去牵她的手,女孩手掌小巧,泛着点微凉,像团柔软的糯团子。   他低声道:“以后出门记得戴围巾。”   “嗯。”她半边脸埋进暖乎乎的围巾里,抬眸望向贺灼漆黑的眼,小声说:“你没有吃醋吧。”   她想到从前他以为自己喜欢向远时的隐忍模样,再看少年如今冷峻严肃的脸,便觉得有些好笑。   可他只是沉默地垂了下眼,掩住满眼的浓黑,“没有。”   “你就嘴硬吧。”   手攥得这么紧,还不承认。   可她明白,贺灼就是这样不善表达的人,她也不逼他承认,只笑嘻嘻地去挽她的手,“不是说中午有事吗?怎么又来了?”   “临时取消了。”   “哦哦。”关星禾眨眨眼,声音扬起来,“那就恩准你陪我去吃饭。”   他漆黑的眼总算是落进了一点光,“嗯,走吧。”   ~~   贺灼回到酒店时,已经是下午了。   窗户上雾蒙蒙的,隔着一道阳台门,他听到徐营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说去见,好啊,我去见了,现在还要我怎样?”   “我态度怎么轻慢了,我能坐在那吃完整顿饭,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了。”   “咱能不能别搞旧社会这一套了,还联姻,我牙都笑掉了,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绝对不可能了。”   门“啪”得一声巨响,清冷的风扑进来。   “艹。”他咒骂一声,这才看到门口的贺灼。   他脸色收敛了几分,语气却依旧僵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会儿了。”   那估计是都听到了。   徐营惨笑了一下,“反正林总说今天有事,晚上陪我喝一杯吧。”   贺灼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意的样子,说起来,徐营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他心里蓦的有些不是滋味,“好。”   两人到了酒店的吧台,点了酒水,徐营一杯杯灌进去,不知是因为实在气闷,还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开始前言不搭后语   “tm不是说和我断绝关系吗,现在有拿生生死死的要挟我,让我来相亲。”   “绝了真的绝了,我一听我妈哭我就脑子疼,宁愿被我爸扇两个巴掌。”   “最绝的是,他隔着大老远,还能在海市找到和我相亲的人。”他仰头灌了一口,“我真宁愿彻底断绝的关系。”   他眼眶已经带上了微红,拍了拍贺灼的肩,“说句不好听的,我真羡慕你,自由自在的。”   贺灼垂眸,静静地看着杯子里的酒液荡起浅浅涟漪。   他突然就想起了关星禾。   好出身的孩子仿佛天生带着对自由的向往,像徐梧,像关星禾,他们一面渴望亲情,一面却又厌恶家庭带给他们的种种束缚。   贺灼侧过头。   幽静的灯光下,徐梧已经喝得烂醉,他斜斜地倚在座位上,舒朗的眉目紧紧地皱着。   贺灼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关城宇曾经对他说的话。   “等她长大,便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适合她的。”   如果到那时候,自己还不足以成为真正配得上她的人,关城宇会不会也像徐营的父母那样,强硬地将压力加诸于她身上?   一想到这种可能,贺灼只觉得自己心脏被一只大手捏住,就连呼吸都泛起生涩的疼。   他宁愿自己尝遍时间所有的苦楚,也不想让她掉一滴眼泪。   贺灼闷头喝了一口酒,望向窗外。   大雪纷飞,月亮依旧高悬在天边,周围寥落的星子交相点缀。   遥远却美丽。   ~~   雪终于在今天停了。   傍晚时分,窗外一片美丽的火烧云。   徐营是被推醒的。   “你干嘛?”他头一阵刺疼,抬眼只看见贺灼利落的下颔线。   “晚上约了林总,你忘了?”   他身上全是酒味,迷糊地翻了个身,“不是明天的事吗?”   “已经是第二天了。”   徐营“嗖”得一下爬起来,房间里落满了晚霞。   他低咒了一声,也知道自己今天有多重要,连忙爬起来换衣服。   两人到「南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等到落座半个个多小时候,林总一行人才姗姗来迟。   林育见到两人时暗暗吃了一惊,面上说着年少有为,可心里却多了几分轻慢。   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做成什么事。   贺灼发现自己每次要说到公事时,林育就刻意地避开话题。   其实从林育一连几次的推脱时间,刚刚又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就可以看出,这次合作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虽然他们工作室的第一款游戏小爆了一番,但很多圈里人暗地里都认为,不过是小年轻碰上了好运。   所以他们现在地位不上不下,有些尴尬,急需一个大公司的助力。   贺灼压下情绪,也不着急,顺着林总的话聊了下去。   两边的人饶了一通,直到饭局接近尾声,还没进入到正式话题。   徐营有些坐不住了,“林总,关于我们这次的合作...”   “诶不急不急。”林育招呼着服务员上了几瓶红酒,“别喝边说。”   “来来来,我先敬一敬两位。”林育主动站起来,“欢迎来海市,我们作为东道主也是招待不周,多多海涵。”   贺灼和他碰了杯。   林育只浅酌了一口,看着贺灼杯里的酒,“怎么?贺总是不肯原谅我了?”   “哪里。”贺灼抿了抿唇,仰头灌下一整杯酒。   林育刻意为难,一杯一杯劝。   贺灼一声不吭,只咬牙往下灌。   他知道林育是在刻意为难,但处于弱势,就得弯得下脊梁。   红酒瓶空了,贺灼脑袋还有几分清醒。   他语气诚恳:“林总,我明白我们初出茅庐,不足以让贵公司信任,但什么都是从无到有,请你相信我们的诚意,给我们一个展示的机会。”   “这一杯我敬您。”他将杯子里最后的红酒一仰头而尽。   林育一边手敲了敲桌子,高呼道:“来,上点白的。”   “既然说到诚意,我就看看贺总能做到哪一步。”   白酒浓烈的气味在口腔中爆炸开,贺灼觉得胃里一阵灼烧。   他一杯又一杯,只要林育倒,他就喝。   桌上的酒瓶全都空了。   徐营攥紧了拳。   贺灼刚刚把他的酒全都拦了下来,低声说:“我们俩得有一个清醒的人,要不等等怎么谈事情。”   空气里全是酒味。   林育起了身,不冷不热地留下一句,“你们的合作我会好好考虑的。”   一行人离开了,包厢里寂静一片。   徐营猛地起身,一脚将林育的椅子踢翻,“艹。”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这个冬天格外冷。   他冷静了两分钟,回头看着醉倒在椅子上的贺灼。   少年清冷的脸颊早已红成一片,头歪在椅沿上,嘴里喃喃。   徐营弯下身想要扶他,却只听他低喃道:“星星。”   “你tm清醒一点。”徐营拍了拍他的脸,“哪来的星星给你摘。”   “不。”他睁开眼,寂冷的冬夜里,那双黑眸却像是点进了火。   他声音沙哑却坚定,“我能摘到。”   “你能。”徐营将他扛起来,“你能个屁,我看你站都站不起来。”   贺灼一把推开他,“我能站起来,我要去摘星星。”   他总是挺直的脊背微弯,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风雪迎面而来,徐营怕他冲到马路上,连忙去扶,“行行行,我去给你摘,你站在这里等着。”   “不。”他黑眸暗淡下来,“我要自己摘。”   寒雪连天,徐营打开手机叫车,最近的一辆到这里都要十几分钟。   他用尽全身的劲把贺灼拖到屋檐下,只听到他口袋里一阵闷响。   “诶你手机响了。”   可贺灼哪里听得到,他斜斜地靠着墙边,痴痴地望着夜空。   徐营只得把手伸到口袋,帮他掏出手机。   冰冷的风拂过来,他清晰地看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星星」   ?他嘴里说的不会是这个星星吧。   徐营接起电话,那边传来女孩儿软软的声音,“喂,哥哥?”   “那个...我是徐营。”他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他现在喝醉了。”   “啊?他醉得很严重吗?你们在哪呢?”   “挺严重的,我已经叫车了,你别过来了。”   关星禾有些担心,“要不你把他送过来吧。”   “行,那你把地址给我。”   到关星禾家楼下时,已经很晚了。   贺灼早已醉得人事不省,满车都是酒气。   徐营扛着他下了车。   关星禾踏着雪过来,女孩儿穿着单薄的毛线裙,一张白皙细腻的脸颊,在灯光的映衬下,透出几分朦胧动人的美丽。   徐营突然有些明白贺灼刚刚的话了。   “来,你的星星来了。”   关星禾走过去,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她本能地皱了皱鼻子,刚想接过贺灼,却被一把推开。   下一秒,贺灼猛地转过身子。   徐营僵着身子,眼睁睁地看见贺灼全部吐在了自己身上。   他已经悬在嘴边的“艹”,在撞进关星禾眼睛的那一刻,生生地咽下来。   “要不上去洗一洗吧。”   “没事没事。”徐营尴尬地笑笑,“我回去收拾,你快带他上去休息吧。”   关星禾拗不过他,只得扶着贺灼上楼。   从电梯到门口,他一直都沉默着,除了身上透出浓重的酒气,一点儿都不像个喝醉的人。   “怎么喝了这么多啊。”关星禾把扶到床边,“来喝点水。”   他乖顺地喝了几口,平日冷峻的脸红成一片,眼睛却始终紧闭着。   关星禾草草地将他的外衣鞋子脱去,帮他盖了被子,“好好睡一觉吧。”   她刚走到门边,想要将灯关上,就听到窸窸窣窣地响声。   “星星。”他坐起来,一双墨黑色的眼直直地盯着她。   “嗯?”她声音温和下来,“怎么了?”   “我要洗澡。”他伸手解着扣子,口中低喃,“身上都是酒味,星星不喜欢酒味。”   “你你你,别脱了。”关星禾看到他劲瘦的腰身,六块平直的腹肌在灯光下显出诱人的小麦色。   “你要脱就去洗手间脱。”她伸手拽他,“就在那边,你去里面脱。”   她心砰砰跳,脸上通红,一双眼睛却黏在他劲瘦的腰腹处。   哥哥的身材好好。   贺灼也很听她的话,慢慢地走进卫生间。   门“咔哒”得一声关了。   关星禾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出去,但听说醉酒的人会干出一些很危险的事,她坐在椅子上,侧耳听着浴室里朦胧的水声。   越听,心便跳得越快。   交往两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贺灼的身体,她昏昏沉沉,鼻尖是沾满了徐徐飘来的沐浴乳味,脑海里却全是那一块块结实的腹肌。   浴室里“嘭”得一声巨响。   她旖旎的思想被打断,连忙敲了敲门,“哥哥,你没事吧?”   门里一阵寂静,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未停歇。   不会是出事了吧。   关星禾一双手犹豫地僵在门边,“哥哥?”   回应她的只有声声不绝的流水音。   她咬咬牙,按下了门把。   氤氲的蒸汽扑过来,浴室里朦胧地看不清什么。   她呼吸都在颤抖,“哥哥?”   十二月,外面冰天雪地,浴室里热气升腾。   她腰间骤然一紧,背部贴上冰冷的石台,滚烫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   贺灼的一只手紧扣着她的腰,将她死死地往怀里按。   关星禾从没见过这样的贺灼,这个霸道到不讲理的吻,似乎要将她的身体都融化。   她被动的承受着,一边手颤颤地扶住他的肩,却触上一手湿润。   她身体僵硬,猛地反应过来——   他好像没穿衣服。   她眼睛试探地往下望,脸“噌”得一下,顿时像是烧起来。   他,他还没穿裤子。   “看什么?”她感觉自己的脸颊被轻轻抚了一下,少年声音低哑,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脖颈上带。   然后吻又落下来,他一下一下重重地吮着她的唇,从未有过的疯狂放纵。   关星禾指尖猛地滞住。   他,他怎么还伸舌头! 第60章 再让哥哥亲亲   空气潮热。   关星禾被吻得全身酥麻, 就连脖颈都带上动人的粉。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只能紧紧贴着冰凉的石台。   “哥哥。”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再亲下去,她就快呼吸不上来了。   他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 微微退开了一步。   关星禾刚缓了一口气, 却猛地被腾空抱起来。   浴室门被粗暴地踢开,微冷的风拂进来, 她被放在床上,少年炽热的身体就压上来。   他的吻落在她唇上, 脸颊上, 鼻尖上, 然后悄悄下移。   关星禾脚趾轻轻地蜷起来。   少年有力的小臂就撑在她身体的两侧, 他头发还带着水,一滴滴往下淌。   他们第一次这样亲密, 关星禾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有些怕,只能轻轻地闭着眼, 任凭少年滚烫的吻,一点点落在身上。   他将她身上的毛衣裙重重地往上一推, 少女白皙细长的小腿曝露在空气中, 微微颤了一下。   她紧张地都快哭了, 一双手轻轻推了推少年的手臂, 小声唤:“哥哥。”   “嗯?”   他声音低哑, 荡在微凉的空气中, 让关星禾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声音像是小猫似的,“我,我怕。”   她抬眸看着他。   少年一双漆黑的眼里情绪浓稠, 双颊泛起微红,透上几分情.欲的味道。   “不怕,我不做什么。”他摸摸她的脸颊,“那你不去相亲,好不好?”   她心跳得很快很快,“什么相亲?”   他重重吻了一下她的颊,声音却很低,“等等我,好不好?”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乖顺地应,“好。”   他餍足地笑了笑,伸手将她的毛衣裙慢慢拉下来。   “那让哥哥再亲亲,嗯?”   第一次听到贺灼说这样的话,她只觉得害羞又新奇,一双明亮的眼轻垂下来,点点头。   他便又倾身吻上来。   这样霸道的贺灼和平日里很不一样,却让关星禾一颗少女心砰砰直跳。   他不知道吻了多久,才紧紧地将关星禾搂在怀里,小声说:“别怕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眷恋地吻了吻她的耳廓,“睡吧。”   ~~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慢慢地落进来。   贺灼听到电话铃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喂?”   “阿灼,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林总约我们晚上见面,说再聊聊方案。”   宿醉过后,他脑子还有些昏沉,揉了揉额角,“好。”   “那你好好准备一下,晚上见。”   挂了电话,贺灼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另一边小臂的酸疼,像是被什么压住一般。   他转过头,漆黑的瞳孔猛然紧缩。   女孩儿正枕着他的小臂,睁着朦胧的大眼睛,“哥哥,你醒了啊?”   他浑身僵硬,视线扫过她点点星痕的脖颈,手指猛地攥紧。   关星禾想到昨晚的放纵,有些害羞,刻意地轻轻转了一圈,脑袋靠近他怀里。   “我们早上吃什么?”   “我...”贺灼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两下,使劲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在床上,在浴室里。   他紧抿着唇,昏沉的脑海中猛地浮现起女孩儿的身影。   她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一边手轻轻推着自己的小臂,小声地说害怕。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恨不得现在就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在尚且什么都给不了她的时候,便做了这样过分的事。   空气浮上几丝冬日的微凉。   关星禾抬眸看他。   少年下颔线紧绷着,身体也僵硬得像石头。   他不会是,又自己脑补了些什么吧?   看来酒醒过后的哥哥又恢复原样了,关星禾眼底的羞涩褪去,有个比自己还放不开的人,还怕什么?   她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轻轻点了点他的胸膛,“你不会是,不想负责吧?”   “不是。”他声音急切,一边手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低喃道,“不是的。”   她是他心中珍宝,需得妥帖珍藏。   可自己在尚且什么都给不了的时候,就做了这样过分的事。   他握住女孩儿的手,声音竟带上几分哽咽,“对不起星星。”   外面的阳光一缕缕落进来。   关星禾紧抿着唇,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哎呀。”她小声说:“逗你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少年一双手猛地僵住。   她顿了顿,声音终于带上几分羞涩,“你就是亲了亲我。”   然后抱着睡了一晚上,顺便还膈了一晚上。   贺灼抿着唇,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一边手轻轻地抚了抚上面的点点樱红。   “痛不痛?”   “不会。”她悄悄绕着他的手指,“不过,你下次别喝这么多酒了。”   “嗯,不喝了。”   屋里寂静。   她看着少年低垂的眉目,突然轻轻唤:“哥哥。”   “嗯?”   “我们是情侣。”关星禾想到他小心翼翼的道歉,心里有些酸涩。   她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声音软软的,“所以有什么亲密行为,也是正常的吧。”   你不用这样小心的。   窗外是飘飞的白雪。   那个云雾般轻软的吻,让少年的心尖软成一片,他望着女孩儿明亮的眼,生平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星星,我还什么都给不了你。”   要是她以后,遇上了真正能配得上她的人,会不会后悔过去发生的一切。   贺灼希望她永远肆意快乐地生活着。   他不想,让她有一丝丝后悔的可能。   关星禾眼眶微酸。   她的世界干净纯粹,从未想过从他身上索取除了爱意之外的东西。   她不知道,他会想得这样多。   关星禾凑过去,轻轻枕在他肩上,小声说:“可是哥哥,你已经比同龄人厉害很多了。”   他的工作室已经小有名气,每个月分红将近六位数,也经常变着法给她买昂贵的礼物,宿舍里所有的人都羡慕她。   关星禾觉得足够了。   贺灼摸了摸女孩儿软乎乎地发顶,“还不够。”   美丽的珍宝要配上这世间最好的匣子。   她尚且还不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和现实。   只有势均力敌的感情,才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   从「南亭」出来,夜已经很深了。   徐营拍了拍贺灼的肩,“感觉这次有戏。”   也许是昨天贺灼的那股拼命劲,让林育有了几分改观,答应看看他们的方案。   今天的饭局还算顺利,林育听了两人的大致讲解,态度终于不像昨天那样轻慢了。   临走前,他说:“回去我会让团队评估一下。”   贺灼对自己的方案很有信心,他今年大三,成绩依旧是全系第一,也许明年夏天就可以提前毕业,到时候就可以专心忙工作室的事了。   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贺灼说:“你对工作室的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你觉得呢?”徐营抽出根烟,“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不了。”   她不喜欢烟味。   徐营笑了笑,“又是为了你的小星星吧,昨天怎么样啊?”   他脚步停了一下,“没什么。”   “不是吧,在一起两三年了,你们还是两间房?”   昨天确实不是两间房了,贺灼回想到女孩儿颈间的红点,耳根有些热。   他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我们现在这个游戏,受众是个问题。”   徐营吐出个烟圈,“玩家新鲜劲很快会过去,不尽快玩点新花样,走不长久。”   也不怪圈里人看衰他们。   “如果这次合作成了,我想把工作室搬来海市。”   贺灼回过头,他站在漫天的白雪里,少年的身影衬得消瘦挺拔,隐隐有了成熟的模样。   “你是为了她吧。”徐营掸了掸烟。   贺灼沉默下来。   他想留在她身边,但工作室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徐营的意见也很重要。   “也行。”徐营声音懒洋洋的,“反正我也不想在京市呆着,那个家我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贺灼松了口气。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已经很晚了,街边的店铺都暗淡下来,唯有街角亮着一点幽光。   贺灼说:“我去买点东西。”   “行,你等一下是去她那吧,那我先回酒店了。”   贺灼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徐营,谢谢你。”   他没回头,背着身子挥了挥手,“不谢,朋友嘛。”   路边的冬青树,依旧郁郁葱葱。   这个寒冷的冬季,贺灼第一次体会到友情的滋味。   ~~   天空缀着一轮明月。   贺灼轻轻地推开门,客厅的角落亮着一盏小夜灯。   屋里很安静,女孩儿小小一个,蜷缩在沙发上,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视线触上他,动人的眉眼顷刻弯起来。   “哥哥,你回来啦。”她轻轻环住他的腰,鼻尖贴着他的脖颈轻轻嗅。   “没喝酒。”她满意地点点头,“哥哥真听话。”   他笑笑,温和又纵容的模样。   “怎么还不去睡。”   她歪歪头,“等你啊,要是你又喝了酒怎么办?”   他心软成一片,轻轻抚了抚她温软的脸颊,“答应过你不喝的。”   对她的承诺,他永远遵守。   “嗯。”她牵住他的手,“我跟你说,我今天下载了你的游戏。”   贺灼指尖一顿,“好玩吗?”   她使劲地点点头,“好玩,我领养的是只小狼,你呢,你有没有玩?”   关星禾实在想不出他玩这个游戏的样子,但他是游戏的开发者,不玩好像说不过去的样子。   “有。”   徐营之前给他下载的,逼他体验了一阵,说是要他提供用户体验。   “给我看看。”她朝他伸手。   贺灼抿了抿唇,还是将手机递给了她。   “天哪,你竟然领养的是小羊哈哈哈,太萌了吧。”   关星禾笑弯了腰,一双明灿的眼眸映衬着月光,动人极了。   贺灼摸了摸鼻子,“徐营领的。”   “你是小羊,我是小狼,你说可以结婚吗?”   他心尖猛地一颤。   结,结婚?   明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贺灼的心还是止不住地加速跳动。   他好像听不得这些词,因为只要稍稍触及,就克制不住升起许多幻想。   夜里很安静,女孩儿眼眸弯成小月牙,“可不可以啊?”   他声音沙哑极了,“应,应该可以。”   “那我试试。”她垂着头,长发软软地耷拉在肩上,“还真的可以也。”   她将手机递给他,“结婚成功了,那以后我就负责打猎投喂你了。”   他指尖微颤,心跳一下又一下的加速,强烈又迅速地盖过周遭的一切声音。   他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要是这是真的,该有多好的。   窗外的清冷的风一点点拂进来,他奔腾的血液都冷却了一瞬。   他清醒过来。   但好在以后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她,少年的心中只余下浅浅的失落。   他视线触上女孩儿的脖颈。   “这个,给你。”他抿了抿唇,从兜中拿出一管药膏。   “啊?”关星禾怔楞了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小脸有些红,“不,不用吧,又不是受伤。”   他声音微沉,“可以好的快一点。”   “好,好吧。”她接过来,望着少年略微不自在的表情,微微迷眼,“要不——”   她拖长声音,“你帮我抹吧。”   他眼神暗了一瞬,半晌才应:“好。”   关星禾仰起头,“来吧。”   “疼吗?”   关星禾暗笑了一下。   早晨不都问过了吗?   但她还是说:“不疼。”   少年的动作小心缓慢,他微凉的指尖触上女孩儿的脖颈。   “星星。”   她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痒,轻轻缩了缩,“怎么了?”   “我明年毕业,就可以把工作室搬来海市了。”   贺灼清晰地感受到指尖下的脖颈僵了一瞬。   “怎么了?”   她不开心吗?   关星禾眼睫微微颤,“哥哥,你是因为我吗?”   她这样直白的发问让贺灼有一瞬间的怔楞。   四周寂静极了。   “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其实海市这方面的发展空间比较大。”   他有些后悔,这样的举动是不是让她有压力了。   “而且,这里的气候也比较好。”   关星禾双手攥紧着手机,听着少年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知道,他在找理由。   她眼眶逐渐有些酸,蓦的想起今天下午收到的那条短信。   「星禾,这次去M国的交换名额,我给你留了一个,明天到我办公室详谈」 第61章 被偏爱着   天气渐凉。   关星禾一大早准备出门时, 贺灼已经坐在楼下的沙发上了。   苍白色的幽光落进来,少年的脊背依旧崩得笔直。   “我给你买了早餐。”他望向关星禾,冰霜般的眉眼顷刻化开, “你最爱吃的鸡蛋汉堡和豆浆。”   餐桌上放着个保温盒, 豆浆还温热着,蛋堡咬上去很脆。   氤氲的蒸汽熏得关星禾眼热, 她又想到了刻意忽略的那条短信,默默地垂下眼。   “怎么了?”   贺灼发现她从昨晚开始, 情绪便不太好。   似乎是, 自己说要把工作室搬来海市之后......   他抿了抿唇, 试探地望向她, “星星。”   年少的第一场恋爱,热烈又懵懂,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心,生怕她不接受。   可也许,再亲密的关系也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又或许是【结婚」这两个字, 让他心中便升起许多不和时宜的幻想。   贺灼叹了口气,声音轻轻, “是不是, 我给你压力了?”   关星禾手指一僵, 掩饰地低头咬了一口蛋堡, “没有。”   怎么会呢?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窗外的阳光落进一缕, 晕上少年冷然的眉目。   “如果...你不希望我来, 我可以...”   他声音低沉, 悠悠荡在空气中,让关星禾心都颤抖,   “不是。”她急声否认, “不是因为你。”   “是我自己的问题。”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最近心情有点不好。”   “哥哥,我要去上课了。”   空气一阵冷凝,仿佛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贺灼低沉的声音,“嗯,那我送你去吧。”   ~   雪天难行,教室里的暖气出了写故障,大家都冷得哆嗦。   一下课,关星禾就收到信息。   【星禾,记得中午来我办公室一趟】   她在办公室门前磨磨蹭蹭了好久,门“啪”得一声开了,“进来吧,在门口站着也不出声。”   王教授年近六十,头发白了一半,眼睛微微下垂,显得很慈祥。   他推了推眼镜,“怎么,昨天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看了。”关星禾抿抿唇。   “那行,回去把表格填一下,下周之前交给我,还有签证什么的要抓紧办,资产证明什么的提前准备好。”   关星禾静静地听着。   王教授发觉出她的心不在焉,抬了抬眼,“行了,回去吧。”   “教授,我…”关星禾垂着眼,“我想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王教授瞪了瞪眼,“你知道多少人在争这次的位子吗?那是K大!”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学校!   王教授深吸了口气。   女孩一双清澈的杏眼倒映着窗外的天光,像是浮上层怯怯的水意。   他缓了缓语气,“说说看,你在考虑什么?”   关星禾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整整一夜,她梦里全是贺灼失望的眼神。   他搬来海市,自己却心心念念想着离开。   “星禾。”王教授正色道:“如果是家庭因素,我可以理解,但如果是因为感情,我觉得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事业远比一段不确定的感情重要的多,你以后会明白的。”   可那不是一段不确定的感情。   关星禾生平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所有赤诚又美好的爱都给了他。   但她有一天发现,自己的付出的甚至比不过他的万分之一。   在她尚且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未来。   关星禾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一味索取的掠夺者,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体贴温柔的爱,却吝啬地什么都不愿意付出。   如果换个角度,她为了一个人,远离了自己熟悉的地方,放弃所有的社交,而那个人却毫不在乎的离开。   那时候,她该有多难受啊。   办公室里很安静,仿佛连窗外的落雪声都清晰可闻。   关星禾眼睫颤了颤,“教授,我再好好想想吧。”   “你好好考虑一下,有些东西失去了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直到纷飞的雪一点点飘落下来,关星禾才回过神来。   是啊,有些东西失去了,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走在雪地里,脑子纷乱极了,天边的光一点点淡去,她不知走了多久。   回到家时,夕阳都早已消失,她开了门,莹润的灯光铺陈,整个家都像渡上了阳光。   远远的,厨房里传出隐隐约约的声音,少年挺拔的身影隐在氤氲的蒸汽中,透上几分温和的暖。   他转过头,视线在关星禾身上环绕了一圈,“回来了?快洗个手吃饭吧。”   “嗯。”关星禾没什么胃口,但她意外地发现,今天所有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   “糖醋小排,多吃点。”贺灼给她夹了一块,“过几天我就回去了,平时好好吃饭,知道吗?”   关星禾咬了一口,分明是酸甜的口味,她却只感受到了酸涩。   “嗯,知道了。”她低低道。   “今天出了太阳,我帮你的被子拿出去晒了一下,晚上睡个好觉。”   她吸了吸鼻子,糖醋小排为什么会这么酸呢?   酸得她眼底都泛起了浅浅的疼痛。   餐厅静谧极了。   吃完饭,贺灼没有去洗碗,而是轻轻牵起她的手,“你跟我过来一下。”   今夜没有星星。   贺灼打开露台的门。   夜幕降临,雪夜里,幽幽的光透进来,水仙花布满了窗台,宛若夜空中闪闪发亮的星子,寂静又寥落地盛开着。   而她的琴静静地摆放在旁边。   “你不是觉得琴房太闷了吗,我今天找人改了一下露台,以后你在这里练琴,还可以看着窗外的风景。”   他今天的话好像格外多,多到让关星禾眼底都生涩发疼。   “水仙花也很好养的,不需要太操心。”   雪夜里很安静,他漆黑的眸像是褪去了冰雪的冷,变得温和极了。   “别不开心了,好吗?”   落雪的十二月,她垂下眼,心酸软得一塌糊涂。   她的世界一直纯粹简单,自由散漫。   很多时候,她以为自己在乎梦想多过于感情。   林映爱自由胜过爱她,关城宇在乎事业多过在乎她,时光匆匆而过,他们最终都渐渐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所以她一直觉得,时光会渐渐带走爱,但梦想却像星星,永远璀璨明亮的在天空绽放。   可面前的这个少年,打破了过去她所有对于爱的认知。   他事无巨细,体贴温和,不求回报,像深沉的海,广博的天,沉默又深远,胜过这时间所有动人的色彩。   关星禾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那样热烈又纯粹地偏爱着。   在他心里,她最重要。   星星昼伏夜出,有时也会被乌云遮蔽,但他好像永远都会这样爱着她。   冰冷的雪夜里,关星禾突然觉得脸颊划过温热。   少年的指腹轻轻贴上她冰冷的脸颊,“哭什么?”   “没事。”她吸了吸鼻子,“我就是舍不得你。”   她突然觉得,他便是自己这一辈子,最不愿意失去的存在。   贺灼轻轻将女孩儿拥进怀里,他胸膛发出闷闷地颤。   “真的吗?”   “嗯。”她抹了抹眼睛,“你工作室什么时候搬过来?”   他手指顿了一下,沉稳的声音中透上了愉悦。   “我会尽快的。”   关星禾搂住他的腰,“我等你。”   ~~   海市的雪好像永不停歇。   关星禾起床时,只听到外面一点空濛的落雪声。   她知道贺灼今天就要回京市了,所以刻意地起早了一些。   开了窗,世界一片洁净的白。   她在开满水仙花的露台上练了会儿琴,才上楼准备叫贺灼起床。   他的房间静悄悄的,被子叠成板正的方块,床单一点儿褶皱也没有。   看来已经起来很久了。   他早起时便会在书房办公,关星禾蹑手蹑脚走到隔壁,敲了敲门。   回答她的只有微微拂过的冷风。   关星禾疑惑地推开门。   书房冷冷清清,唯有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   她走过去,手指尖猛地一颤。   「交换生申请书」   桌上还摆着贺灼平日用的钢笔。   他一定是看到了。   关星禾的心一坠,拉开门,“哥哥。”   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性,她脚步都絮乱起来。   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   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好像要将整座城市掩埋。   所有的声音在耳畔隐去,她垂着肩,愣愣地站在客厅。   门“咔哒”得一声响,冷风拂进来。   少年站在门关处,沉默地收了伞,冰冷的雪花扑漱着落在石砖上,很快化开。   “哥哥。”她走过去,“你去哪儿了?”   他漆黑的眼沉默地望向她,半晌才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去买早餐了。”   关星禾抿着唇。   他一定是看见了,为什么却还是这样一脸云淡风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呢?   “快去吃吧。”他沉沉的声音荡在微凉的空气中,语气却依旧很温和。   “哥哥。”她深吸了口气,“其实...”   “星星。”他生平第一次打断她的话,“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张薄薄的纸片。   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太阳。   关星禾手指却冷得僵住,就连呼吸也停了一瞬。   那是一张打印好的申请表。   “家里的打印机坏了。”他顿了一下,“我出去买早餐,顺便印了一份。”   他声音低下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不开心。”   关星禾感受到他温暖的指腹,轻轻贴上自己的脸颊。   “我看这上面的截止日期就快到了,快去填好交上去,嗯?”   她猛地抬眸望向他,朦胧的白光下,那双动人的杏眼沾染上浅浅水色。   贺灼低低地笑了一下,“星星,你是觉得对不起我吗?”   那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在她心里,是很重要的存在。   这样的认知让贺灼的心都愉悦地颤了颤。   屋里很安静,他声音低下来,“但是星星,我希望在你心里,永远把自己排在第一位。”   他希望她永远肆意快乐的活着,他不想让自己的爱,成为她的负担。   前路漫漫,他会在原地,等着她回来。 第62章 见家长吧   冬去春来, 街边的桃树绽出嫩枝。   出国的手续办得很快,K大没几天就要开学了。   要出国的前一晚,关城宇和吴若阿姨回了家, 连带着林隽也回来了。   四人一起吃了一顿临别饭, 吴若的手艺很好,做得也都是关星禾爱吃的菜。   吃完饭, 关城宇将她叫到了书房。   春夜里连风都变得安静下来。   关城宇卧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星星, 来。”   他推给她一张卡, “到国外自己一个人好好的, 遇到事也别害怕,记得给爸爸打电话。”   关星禾抬眸。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窗外的光映照进来,她才恍然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几缕白发。   关星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爸爸,你平时注意一点身体。”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疏的。   高中之后?大学之后?还是看到吴若阿姨之后?   可平心而论, 他除了关爱, 什么都给自己了。   或许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是守恒的。   她已经拥有一个人的绝对的偏爱了, 她突然觉得, 自己不应该这么贪心。   那样好的爱, 一份足够了。   春夜里, 归来的倦鸟声声鸣叫着, 庆祝这一刻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园。   她望着关城宇发间的苍白,突然觉得过去的很多事情,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然。   关城宇抬眸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脸上有些稚气的婴儿肥褪去, 一张白净的小脸格外美丽动人。   很像她妈妈年轻时的模样。   或许离别勾起了愁绪,这个驰骋商场大半辈子的男人终于露出点软弱的情绪。   他走过去,僵直地手扶住女孩儿的肩,轻轻拍了拍。   “去M国之后,看看你妈妈。”   林映离婚后便去了国外,和关星禾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她抿抿唇,轻轻点头。   这一夜,她梦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醒来时,天光大亮,她下楼时发现,林隽正坐在楼下。   他清俊的脸沾染上浅浅的阳光,看起来别样的温柔。   关星禾听说他年初自己开了个牙科诊所,光是这样的姿色,就不知道能吸引多少客人吧。   “走吧,我送送你。”   关星禾思索了片刻,还是应了下来。她要先去一趟京市,和贺灼道个别。   开学季,机场总是人山人海,林隽陪着她把行李托运号,送她到了安检口。   “自己在外面小心点,我有个朋友在M国做家庭医生,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给他打电话。”   “好。”   “那我先走了。”   关星禾看着他的背影。   他肩背并不像贺灼那样宽阔挺拔,却给人一种很舒心的感觉。   “隽哥。”   他回过头,温和的眼中有几分诧异。   “可不可以,帮我照顾一下我爸爸。”   窗外的阳光落进他眼底。   “好,别担心。”   ~~   到达京市时,已经很晚了。   两班飞机间隔时间不远,贺灼怕关星禾误了飞机,让她呆在机场里不要出来。   凌晨的机场有些空旷,贺灼站在出口等她。   “冷不冷?”   京市的冬天还未过去,即便是在机场里,也有些隐隐的寒意。   “有一点。”关星禾悄悄去牵他的手。   少年的手掌干燥温和,微微用力,就将整只手覆住。   女孩儿眉眼弯起来,“这样就不冷了。”   贺灼心里像被暖意熨烫,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饿了吗?”   “还好。”关星禾贴过去,一双明净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要不你让我咬一口吧。”   她眼里的光芒像颗坠落的流星,骤然降落在贺灼的心上,烧得他耳畔都滚烫。   半夜的机场很安静,他喉结剧烈地滚了两下,低头贴上女孩儿的唇。   春夜里,清浅的栀子花香悄悄拂过来。   多少个旖旎朦胧的年少梦境里,贺灼沉醉在这样的香气里,久久不能平息。   或许是离别在即,滋长的不舍思念让贺灼决定放纵一次,他拥着她,重重加深了这个吻。   关星禾一只手贴着他的腰,蓦得想起那个醉酒的夜,自己背后是冰冷的石台,他的吻也是这么炽热又狂热。   可今天的他,是清醒的。   周围的空气分明是干冷的,却莫名的浮上层旖旎的燥意。   不知过了多久,贺灼轻轻松开她。   女孩儿的脸颊就这么贴在他胸膛,一双杏眼似乎沾染上春色,泛出几分浅浅的水光。   四周安静极了。   关星禾似乎都能听到少年胸腔疯狂震颤的心跳声,离别的愁绪似乎被这一个炽烈的吻消减,她微勾了一下唇角,“这是什么啊?”   她指得是贺灼脚边的小行李箱。   “给你买的一些零食,还有手套围巾。”   “谢谢哥哥。”   时间很赶,再不走可能就来不及了。   贺灼将一个保温箱递给她,“这个给你在飞机上吃。”   他知道她不爱吃飞机餐。   “好的。”她乖乖地抱着保温盒,白皙的脸颊缀上两个小酒窝,“哥哥,我会想你的。”   “嗯。”   “一年很快的,而且我放假还能回来。”   贺灼攥紧了拳,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沙哑,“好。”   “那我走咯?”   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去,她进了安检口,瘦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贺灼望向窗外无声蔓延的暗夜。   那轮明亮的月儿依旧缀在空中。   很亮,却也很遥远。   ~~   凌晨两点,飞机缓缓地升上天空。   地面上明明灭灭的光影逐渐汇聚成一个小点,偌大的京市,仿佛也变成了方寸之地。   飞机餐是按着目的地国家的时间发放的,飞机刚上天没多久,空姐就过来依次询问着想要的餐点。   “关小姐,需要我帮您加热一下吗?”   关星禾正弯下身打开保温箱,还没仔细看里面的东西,她愣了一秒,点点头。   飞机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疼。   没过几分钟,空姐便回来了。   她给关星禾殷勤地铺上桌布,才将加热好的餐端上来。   香气扑面而来。   糖醋小排,鱼片粥,手撕包菜,水煮牛肉,全都是关星禾平日里最爱吃的菜。   不知是不是热气拂进眼里,竟惹得她眼眶都酸涩了。   她几乎怕自己的泪就那样落下来,连忙低下头,掩饰地喝了一口鱼片粥。   是她记忆里的味道。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突然很希望这一年很快过去。   她从没有像这样一刻,如此渴望留在他身边。   直到飞机落地后,她还未从低落的情绪出来。   M国的时差有十几个小时,此时正是中午。   关星禾推着行李,见到有人在出口举着鲜亮的大牌子。   「Guan Xinghe」   她有些疑惑,学校从来没提起会安排人来借机。   那人似乎是当地的华人,操着流利的中文,“你是关星禾吗?”   “是的。”   “贺先生要我来接你的。”他将她行李接过去,“我来帮你拿。”   她愣愣地,从没想到异国他乡的第一步会如此的顺畅。   来接她的是一部很宽敞的越野车。   “我叫吴漾,叫我Sam就好,你租的房子也是我们家的,我小时候就移民过来了,对这里很熟的,平时有什么问题联系我就好。”   到了公寓,吴漾帮她把行李搬了进去。   关星禾看他忙前忙后,也伸手拎了一个小箱子。   “诶别,贺先生特地说要增加搬行李这一项,你要是搬了,这钱我拿得也不痛快。”   关星禾只得作罢。   吴漾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搬完了全部的行李。   “多少钱?”关星禾掏着钱包。   “不用了,贺先生给过了。”   “那小费呢?”   “也给过了。”他随意擦了擦汗,“你刚下飞机先去好好休息一下,这我微信,有什么事情来问我就好,哦还有,门口那箱生活用品是贺先生托我买的,钱也付过了,窗台上的那些花可是费了我好大劲,你有空照看一下。”   贺灼好像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帖。   屋里很安静,下午的阳光格外和煦,一点点落进宽敞的公寓里。   关星禾走过去,打开门口的纸箱。   满满的一箱子,吹风机,烧水壶,咖啡机,都是关星禾用惯了的牌子,甚至连那床薄薄的空调被,都是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颜色。   她鼻子微酸,起身将这些用具一个个摆进房间里。   手机轻震了两下,是贺灼发过来的消息。   「到家了吗?」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   「到了」   关星禾手指微顿,她知道现在中国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   M国却正是阳光明媚的下午,露台上种着许多水仙花,白色的花瓣儿正悄悄绽放着。   厨房里的烧水壶发出嗡嗡的轻响。   关星禾有种错觉,自己还生活在海市,还在那个只有两个人的公寓里。   她感到指尖的颤意,看着贺灼回过来的信息,蓦的湿了眼眶。   她垂下眼,轻轻地打下一行字。   「等我毕业,我们就见家长吧」   过了很久很久,那边回   「好」   ~~   徐营发现贺灼最近一段时间跟疯了一样工作。   他原先只以为他再赶毕业论文,没想到忙得全是工作室的事。   “你没病吧?不是要提前毕业吗?”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没停,贺灼的声音低低的,“毕业论文早写完了。”   “艹,凭什么都上的京大,我却和你差这么大。”他看着前几天的作业,愁容满面,“我连作业都还没做好。”   “发你了,这门课我去年修过,这些是之前的代码,你去看看。”   徐营乐得“啪”得一下关上电脑,“好兄弟。”   他正想出去抽根眼,转眼看到贺灼眼下的青黑,声音低了一些,“我说你别这么拼了,平时好好休息。”   “没事。”   从刚刚到现在,他一面和徐营说话,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停,好像连一秒钟都不愿意浪费。   “哎。”徐营叹了口气,“我看自从她出国,你的世界就只剩下工作,唯一的消遣就是和她视频了吧。”   “我觉得吧,身体还是第一位的,而且咱们现在赚得钱也够花了,新筹备的那游戏慢慢来,我感觉有爆的潜力。”   贺灼的手指顿了一瞬,键盘声又重新响起。   还不够的。   他想到那条让自己好几个日夜都兴奋得睡不着的短信。   见家长......   是不是就意味着结婚啊?   只要一想到「结婚」这两个字,贺灼的心尖就不自觉地颤抖。   关家富贵了几辈子,关星禾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优渥。   他知道现在自己如今获得的一点小小成就在关叔叔眼里根本什么也不算。   所以他必须争分夺秒,抓住每一个机会,争取成为更配得上她的人。   窗外无边的冬意不知什么时候褪去,春天终于来了。   徐营拍了拍他的肩。   很多时候,他真的很佩服贺灼,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坚毅刻苦,像颗茁壮成长的向日葵,永远只朝着光的方向前进。   ~   盛夏未过,贺灼却已经毕业了。   毕业典礼这天,宿舍的所有人都作为亲友来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   “老贺,等我毕业了,你的公司能收留我吗?”   京市的毕业生从来都是顶尖互联网公司争相抢要的人才,小胖这么说,实在是给他面子了。   贺灼说:“好。”   徐营在旁边抢着要和他拍照,“快让我和我们的优秀毕业生合照一张。”   “诶我也要。”   现场一阵哄闹。   礼堂内一片拥堵,他笑望着推搡的舍友,手指却轻轻一颤。   盛夏里,蝉鸣不绝,熙熙攘攘的礼堂里,他却一眼看到了她。   她穿着有些不和时宜的米白色长袖,风尘仆仆,一双眼睛映衬着夏光,有种动人的美。   好像所有的声音,都在耳边渐渐远去。   贺灼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是不是因为自己,太想她了?   可她慢慢地走过来,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杏儿眼完成月牙。   就连声音都和梦中一样清甜。   “哥哥。”   “你...”他瞳孔紧缩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她眨眨眼,眸中闪进俏皮的光芒,“偷偷跑回来的,你不是毕业了吗?”   她猛地扑进他怀里,“毕业快乐。”   “哥哥。”   周围响起起哄声,贺灼愣愣地反应了许久,手指颤了一下,紧紧地搂住他。   “嗯。”   有你,我才快乐。 第63章 跟我一起睡   傍晚绯红色的夕阳铺满整个校园, 林荫小道上铺满了落叶,三三两两的学生簇拥着拍照。   关星禾有些懊恼,“早知道穿好看一点了, 还能和你拍照。”   贺灼垂下眼。   女孩儿白净的脸颊镀上了夕阳的余晖, 她眉宇间有些疲态,眼睫微垂着, 莹润的眼中却有流光闪烁。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很好看。”   他将手机递给徐营, “你帮我们拍一张吧。”   “啊。”关星禾连忙制止, “等一下, 等一下。”   她掏出小镜子, 仔仔细细地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又拿出口红和眉笔。   林荫道上, 晚风轻轻吹着。   贺灼垂眸,眼神温柔沉静。   “好了好了。”关星禾将东西都收进小包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徐营笑笑, “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久了。”   她微微一笑, 伴着漫天灿烂烟霞, 格外的动人。   任何人对于美的事物总能多些包容, 徐营摇摇头, “没事, 来拍吧。”   关星禾靠过去, 一双手挽住贺灼的胳膊。   平日里冷峻的少年也不禁勾起嘴角。   一切的美好在这一刻定格。   拍完照, 小胖说:“要不我们晚上再聚聚。”   “诶,人家女朋友来了,你在这碍什么事。”徐营拍拍贺灼的肩, 压低声音,“今晚,嗯?”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懂得些男女之事了,只有贺灼干净得和张白纸似的。   平日他们在宿舍讲些荤段子,贺灼就冷冷地坐在书桌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晚风好像瞬间带上燥热,贺灼觉得耳根一烫,他声音又低又急,“胡说什么。”   徐营轻笑一声,“兄弟,你都大学毕业了,不会准备留在结婚的时候吧?”   夏夜里,空气中飘来一阵清浅的花香,“你们在说什么啊?”   贺灼指尖一僵。   女孩儿一双杏眼像是一汪干净的湖水,明晃晃地映出贺灼慌张无措地模样。   他错开眼,“没,没什么,走吧去吃饭。”   徐营的一席话像是唤起了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那个醉酒的晚上,水雾弥漫的浴室里,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他喉结剧烈地滚了两下,肩膀上猛得传来一点重量。   摇晃的出租车上,她倚在自己的肩上睡着了。   夏夜的风吹进来,他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静谧的车里,他垂下眼看她,M国到京市,就算坐飞机也要十几个小时。   幽暗的灯光下,她眼睫垂落着,映得眼下的黑影愈发明显。   自己到底再想什么?   贺灼羞愧于自己薄弱的意志力,因为徐营的几句话,就忍不住地浮想联翩,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妄想。   京市的夜晚灯火璀璨,出租车路过闹市区,一阵喧闹。   女孩儿眼睫轻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到了吗?”   她声音里带着点将醒未醒的迷糊,尾音柔软得像把带着羽毛的小钩子,让贺灼心底又痒又麻。   “没有。”他将车窗收起来,“你再睡会儿。”   “好。”她蹭了蹭,细软的发丝丝拂过贺灼的耳畔。   他手指猛地一攥,旖旎的回忆又一瞬间涌上来。   夏夜很安静,他的心跳轰鸣如雷,天崩地裂。   直到肩膀都传来一些麻意,车才缓缓地停了。   一顿饭吃得很快,关星禾坐了一夜长途飞机,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两口。   回到家后,贺灼急着走进房间,却被猛地拉住手。   “你干嘛去?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嘛。”   他声音低下来,“我去给你铺床。”   “一会儿再去嘛。”她声音软得谁也拒绝不了。   贺灼无可奈何地坐下来。   夏夜里,窗外的蝉鸣声声不绝。   关星禾抬眼望他。   少年硬挺的侧颜隐在一片月光里,锐利的棱角好似都温柔了下来。   这段时间,他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你最近瘦了好多。”她声音轻轻,“不要那么拼,我们有很长很长时间的。”   他心中柔软,摸了摸女孩儿的脸颊,“知道了。”   “你陪我看电视吧。”   他说:“好。”   他打开电视,很顺利地找到她喜欢看的综艺。   屋里开着空调,一阵嗡嗡得换气声。   贺灼拿了条毛毯,盖着女孩儿的腿上。   寂静的夜里,欢笑声从电视里缓缓传出来,她盖着毯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贺灼关了电视,将她抱起来。   她迷迷糊糊,“结束了吗?”   “嗯。”贺灼按了按遥控器,播到一半的综艺戛然而止。   他将她抱紧屋子,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   下一秒,他手腕一紧。   “你陪我。”她双眼半眯着,困极了的模样。   他手指微僵,慢慢坐下来。   “抱。”她张着双手,眼睛却轻轻地垂下来。   他无可奈何,更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轻轻躺上床,将她抱在怀里。   “乖睡吧。”   “嗯。”她唇角勾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腰,“晚安,哥哥。”   她软绵绵的靠在贺灼怀里,似乎是睡得不安稳,一边手在贺灼腰间动来动去。   贺灼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下冲。   他死死地闭上眼,脑海里欲望与理智交织缠绕。   仿佛是克制不住一般,他缓缓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女孩儿的唇。   很甜,很软,和梦里一模一样。   ~~   关星禾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举动,让贺灼彻夜难眠。   学校的课程很紧,她又是趁着周末偷偷跑回来,回程的飞机就在第二天的晚上。   落了地,她便马不停蹄地到学校上课。   时光不止,所有人都为了各自的未来努力。   感恩节这天,关星禾接到了林映的电话。   她邀请关星禾去家里做客。   来M国之后,她们只匆匆见了一次,林映似乎和她男朋友在共同创业,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感恩节这天,关星禾去了她家。   开门的是个英俊的中年男人,他眉目深邃,看起来似乎是个混血。   “星星,快进来。”林映浅笑着为她准备拖鞋,“这是我女儿,之前跟你提过的。”   男人隐晦地打量了她一瞬,忽得很热情地凑过来抱住她,“哦,你好,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弯下身子,和她贴了贴脸,点点胡须扎得关星禾瑟缩了一下。   她不习惯这样的热情,不安地笑了笑,“叔叔好。”   林映说:“菲利普从小在M国长大,就是这么热情的,快进来坐坐,饭一会儿就好。”   关星禾知道林映不喜欢吃西餐,但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菲利普的口味,今天的一桌子都是西餐。   饭桌上,菲利普侃侃而谈,他说他是个冒险家,喜欢环游世界,到中国时遇上了林映,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关星禾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时而客气的笑笑。   刚刚拥抱的时候,她感觉他一边手若有若无地轻轻摩挲了自己的肩膀。   窗外的大雪无声无息地落下,吃完饭,关星禾就想要离开了。   林映说:“留在这睡一晚吧,雪天车不好上山。”   “是啊是啊。”菲利普说:“我们楼上很多房间的。”   关星禾抿抿唇,雪地难行,避免危险,许多车都被禁止上山。   “好...吧。”   准备的房间和林映他们不在一个楼层,关星禾莫名的松了口气。   窗外的夜色无声蔓延,她躺在床上,给贺灼打了电话。   那边一阵忙音,许久都没有接通。   她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才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不知什么时候,一缕亮光透过窗帘缝。   她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好似看到不远处有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啊——”她尖叫着坐起来。   那声影猛地一震,支支吾吾:“别怕别怕,我给你送早餐的。”   是菲利普。   关星禾不知为什么更害怕了,虽说这是他家,但没有敲门就进别人的房间,怎么想便怎么奇怪。   “我先走了。”他放下餐盘,很快离开。   关星禾睡意全无。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学校发来邮件,说大雪封山,今天和明天停课。   学校建在山上,她租的公寓就在学校旁边,不知道还要困在这里多久。   关星禾知道也许是自己的警惕心太重了,可好像一触到菲利普的眼神,她心底便有些奇怪的感觉。   午饭时,关星禾特意坐的远了些。   林映有些奇怪,“星星,坐过来一点,坐到妈妈旁边来。”   她抿了一下唇,微微移了椅子。   林映放了一块披萨在她盘子里,“吃吧。”   关星禾低头咬了一口。   四周安静极了,叉子碰撞到盘子发出细碎的轻响。   她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蹭上自己的小腿。   是菲利普。   她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小腿上如毒蛇一般悄悄攀援上来的触感。   她重重地踩了一脚,猛地站起身。   只听“哗”得一声,杯子里的水泼了菲利普满脸。   “星星你干嘛?”林映尖叫一声,一脸不可置信。   关星禾瞪着狼狈的男人,“你自己问他啊?”   “what happended”水顺着他英挺的脸颊往下淌,“我什么都没做啊。”   “星星。”林映沉下脸,“到底怎么回事?”   “他刚刚在蹭我的脚。”关星禾觉得自己都快气炸了,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   林映脸色有些不好看,转头问菲利普,“怎么回事?”   “我,我以为是你。”他声音低下来。   关星禾只觉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你骗鬼啊,这明显是不同的位置,而且你早上为什么进我房间。”   “我是给你送早餐。”他撸了一把脸上的水,“我敲了门,你没听到。”   关星禾知道他在撒谎。   自己睡眠浅,不可能没有听到。   她一双明亮的眼直视着林映,等待着她的回答。   落雪的冬季格外寒冷。   林映叹了口气,声音放轻,“星星,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误会了?”关星禾声线猛地拔高,“他昨天抱我的时候还摸了我的肩,我本来就觉得很奇怪,今天才知道为什么。”   她垂下眼,双眼冒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因,为,他,就,是,个,人,渣。”   “星星。”林映厉声喝道:“你这样说话就过分了,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待人接物和我们不一样。”   “你可以温和的说出来,但你泼水又辱骂,你爸爸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关星禾紧紧地抿着唇。   “对,我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孩,满意了吧。”   她没想到林映宁愿相信认识没多久的菲利普,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话。   窗外是无边的冬季,屋里分明开着暖气,关星禾却觉得浑身冰冷。   “我早该知道,一个会和有夫之妇在一起的男人,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关星禾收拾了自己的包,猛地甩上门,“祝你们长长久久,再见”   她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   风雪猛地拂进关星禾的眼,她一脚踩进雪里,鞋袜被瞬间浸湿。   好像所有强撑的铠甲被一瞬间打破,她站在空旷无人雪地里,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眶中滑落。   大雪封山,没有一辆车愿意载她。   她一步步艰难地走着,身上的衣服被浸湿,双脚像是没了知觉。   山上路上,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   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她的妈妈啊,她为什么都不能相信自己一点点呢?   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甚至久到双脚已经冻得失去了意识,才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公寓。   公寓里开着地暖,她冻僵的脚触上木地板,第一感觉,竟然是疼。   她崩溃地坐在地上,突然突然很想贺灼。   她想到很多年前的落雪天,他背着自己,在漫天的冰雪中,走了很久很久。   寒风拍打着窗户,她指尖颤抖着拨通贺灼的电话。 第64章 我不分手   那是很漫长的等待音。   她抽泣着, 听着一点点拉长的等待音逐渐盖过呼啸的风声。   那边始终没有接起来。   关星禾的手被冻得僵硬,她将手掌贴在地上暖了一秒,又拨通电话。   冰冷的等待音仿佛裹挟着风雪, 吹进她心里。   一连好几次, 他都没有接电话。   关星禾坐在地上,悄无声息地蜷缩起身子。   孤独和绝望像条毒蛇, 慢慢地攀上她的心脏。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长大,足够坚强地去面对父母的漠视, 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 他们一直藏在自心中的最深处, 猝不及防地一击, 便让她从里到外崩塌溃败。   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份绝无仅有的偏爱,足够支撑她走下之后的日子。   可从未想到如果那份偏爱稍稍离去, 自己又应该怎么办?   有一点温软悄悄触上自己的膝盖。   是风信子,她静静蹲坐着,睁着那双蓝色的大眼睛, 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关星禾颤抖着手将它抱在怀里,眼泪一点点落下来。   “风信子。”   “喵。”   它软乎乎的肉垫在她的膝盖上轮流按压着, 关星禾摸了摸它的头。   毛茸茸的生物似乎能治愈一切。   自从来了M国, 它便总是怏怏的模样, 直到今天才主动接近它。   好像知道她很难过一般。   窗外的雪无声无息地下着。   贺灼已经失联两天了。   时差和距离似乎在他们之间明确的划分出界限。   在今天之前, 关星禾从未担心过异地对于一段感情的影响。   可她联系不上他, 那种从未有过的焦虑孤独几乎让她夜不能寐。   关星禾抱着风信子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 她才拨通了贺灼的电话。   「哥哥」   所有的委屈好像都留在了昨夜的风雪里, 她吸了吸鼻子。   「你最近很忙吗?为什么都没有接我的电话?」   那边顿了几秒,「对不起星星,最近有些忙,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开心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温和,让关星禾瞬间红了眼眶。   所有强撑的坚强仿佛在这一瞬间打碎,她抿着唇,强忍着不发出颤音「没有...我」   对面响起一记敲门声,贺灼的声音蓦的有些慌乱的急切「星星,我有点事,先不和你说了,等我这几天忙完了给你打电话好吗?」   她擦了擦眼睛,「好,那你忙完了一定要给我打」   “叮”得一声,那边很快挂断。   窗外的细雪已经堆成厚厚一层。   屋里开着暖气,关星禾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从未觉得这样冷。   ~~   护士走进私人病房,动作麻利地换着点滴。   她斜眼看了看贺灼的手机,声音很冷,“你才刚醒,这几天还是静养,这种过劳是很伤身体的,稍不注意就是猝死。”   贺灼抿抿唇,“请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得问医生,我还不清楚。”护士说:“如果你出院还是这种状况,那没过多久还是得进来,这次的情况幸好是你朋友及时发现,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冬日里,窗外的白雪压低枝芽。   门“嘭”得一声打开,徐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卧槽终于醒了啊?”   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少年眼圈都红了,“叫了半天没影,老子都以为你要死了。”   贺灼说:“我没事的。”   护士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冬天拍打着窗户,病房里格外安静。   徐营叹了口气,“阿灼,你这样熬是真的不行的,说真的咱们身体第一位行不?”   “你看看你这次进了医院,那边进度更慢了,得不偿失吗不是,星禾给我发微信问我你怎么了,我都不敢告诉她,就说你最近在忙。”   贺灼提起的心猛地坠下,他松了松手,发现出了一手汗。   他最害怕的,是让她担心。   “谢谢。”   “哎,我还不知道你吗。”徐营提着手上的食盒,“来,食堂打包的粥,咱也不会自己做,你将就着吃一下。”   他蹲下身,看到贺灼攥在手里的手机,“你把手机电脑都给我,这几天好好休息,别再管其他的事了,等出院了我再还你。”   贺灼僵坐着没动。   徐营干脆伸手一把夺过来,低头将手机关机了,“先帮你管着,身体垮了别人更不会要你的。”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贺灼,他垂下眼,顺从地答应了徐营的要求。   ~~   隔天,关星禾接到了林映的电话。   她动了动手指,直接了断地挂断。   过了几分钟,那边发来短信。   「星星,那天是妈妈的话说重了,菲利普反复和我说了,你们之间是有些误会的,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和睦相处」   关星禾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本以为林映隔了这么多天给自己打电话,多少知道说些好听话,没想到还是这番和稀泥的言论。   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就不应该再对她抱有希望。   这次,关星禾直截了当地将她拉近了黑名单。   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点点阳光落下来,化雪天却仿佛愈发冰凉。   今天学校的社团组织了活动。关星禾本来不想参加,可一连几天的低气压让自己无精打采,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出去散散心。   出门前,钟点工来家里打扫卫生。   “阿姨,今天不用做饭了。”   阿姨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每天的工作就是过来打扫卫生加上做饭,听说少了一项任务她自然开心。   “好的好的。”   关星禾踩着长靴出了门,本以为社团的活动大约是音乐交流会,没想到是一个大型的室内烤肉派对。   许多人一起拍了张大合照,之后的派对她兴致不高,只随意拿了杯饮料坐在角落。   “星禾?”   清朗的少年音传来,关星禾转过头。   是很久没见的向远。   他穿着一身很随意的卫衣,还戴上了耳环,不再是以前朗朗少年的模样。   “师兄?”   “是我是我,没想到你还认得出来。”他转了转手里的酒,“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好多年了吧,自从...”关星禾想到过去那段心照不宣的青涩感情,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向远轻笑道:“没什么的,都过去多久了,我早忘了。”   他这样坦荡,反而显得关星禾有些拘谨了。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嗯,那你最近在这好吗?”   “挺好的。”背后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转身对关星禾说:“我等会儿再回来找你啊。”   他走后,关星禾又重新坐回角落。   可这次却有人主动过来。   略微刺鼻的香水味飘过来,旁边的座椅凹陷了一小块。   那是一个挺漂亮的亚洲女生,画着精致的欧美妆,头发染成浅金色,在这样明灿的灯光下愈发耀眼。   “你认识向远?”她开口是很略带口音的中文。   关星禾眨了眨眼,“认识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说话的语气略带攻击性,让关星禾有些不舒服。   但她还是礼貌地回答:“以前就认识了。”   “以前?多久以前?”   关星禾止不住皱眉,“这个,我没必要告诉你吧。”   女孩儿眉毛一扬,本就微挑的眉毛简直要贴上头皮。   “他是我男朋友,我劝你离他远点。”   关星禾压根不相信她的话,“是吗?那你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非要没礼貌的来问个陌生人。”   她似乎被激怒了,嚣张地将酒往她身上一泼,“我就嚣张了,怎么着?谁叫你勾引别人男朋友。”   她声音尖利,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好在她说的是中文,只有一小部分人听懂了,却还是免不了一阵窃窃私语。   向远听到这里的动静,连忙走过来,厉声对女孩儿喝道:“你在干什么?”   “是她先说我没礼貌的。”她一脸委屈,“你竟然帮她说话。”   “对不起啊星禾。”向远转过身,“快,和她道歉。”   她像是任性惯了,一跺脚留下了句“我不”,就转身跑了。   没了其中一位主角,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开。   “不好意思啊星禾,我替她和你道歉。”向远声音低下来,“她是我导师的女儿,平时被惯坏了,你要不要先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关星禾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连衣裙,香槟酒渍格外明显。   她垂了垂眼,“算了,我先回去了。”   向远要送她。   “不用了,我想走一走。”   夜幕降临,路边没有灯光,正是化雪的时候,关星禾看不清路,一脚踩进积水里。   “啊。”她只觉得脚踝一疼,猛地坐进水洼里。   冰水顷刻渗进她的衣裙里,她咬着牙爬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家走。   早知道就不来了。   到家时,钟点工阿姨已经走了,阳台的窗户开了条小缝,冷风呼啸着涌进来。   她洗了个澡,出来时却发现,猫窝里的风信子没了身影。   “风信子——”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泡过热水的脚踝好像更疼了,她一瘸一拐地走遍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却都没有风信子的身影。   所有的委屈好像一瞬间涌上来,她坐在沙发上,视线一阵模糊。   “啪”得一下,有一滴泪水打在睡裙上。   她视线无意识地落在那扇打开的阳台窗上,心猛地一滞。   关星禾不断地安慰自己,这里是三楼,它跳出去的话,应该不会有事。   可过去所有痛苦的回忆一瞬间涌上来。她想到自己儿时拥有的第一只猫咪,也是那样猝不及防地离开了自己。   关星禾眼底都是泪,什么也顾不得的出了门。   刚刚扭伤了脚,她连走路都是艰难的,冷风肆无忌惮地钻进她的衣裙里,她冷得浑身发抖,却还是一步步地往前走。   “风信子——”   呼啸的风声像是要将冬夜吞噬。   关星禾不知找了多久,直到身体都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她才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她强撑着精神,写了寻猫启事发到网上。   她从来没有这样绝望,好像一朝之间,一切都从眼前消失。   躺在床上,她颤着手,无助地拨通贺灼的电话。   她知道他远在千里帮不上什么忙,可贺灼就像她在绝望时的救命稻草,她只是,想听一听他的声音。   可依旧一阵忙音。   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涌上来,焦虑,难过,绝望,痛苦。   她浑身都在无意识地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一点电话音。   「喂,星星,你怎么了?」   她终于控制不住地拔高声音,“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啊?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啊?前几天说是工作忙,什么工作让你忙这么久啊,忙到电话都不能接一下吗?”   她哭得撕心裂肺,伴着这些天所有的委屈,不甘,气愤,一同发泄出来。   那边沉默了一秒,声音蓦得焦急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星星,我最近有些事情,你怎么了?”   他声线低沉,荡在寂寂冬夜里,带上几分令人安心的味道。   像是在冬夜中找到了一汪温泉,关星禾抽泣着,终于渐渐恢复了理智。   她想起刚刚自己的指责,有些后悔,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抹了抹眼泪,“没什么,我就是好累,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不是她的本意,关星禾知道自己需要时间平静一下。   他不是自己的出气筒。   她挂了电话。   下一秒,手机蓦的一黑。   她平静了几秒,穿了衣服,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这样冷的天,风信子会冻坏的。   不知道找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点微白,关星禾才踉跄地回了家。   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了床上。   “扣扣扣。”   一阵猛烈焦急的敲门声将她吵醒。   她只觉得脑袋钝疼,艰难地爬起来,脚踝的剧痛让她举步维艰。   关星禾一点一点,跳到了门口。   门被打开,冬日里微冷的风拂进来。   少年风尘仆仆,清冷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就这样微垂着眼望向她。   那双原本深邃漆黑的眼眸,一片绝望的猩红。   关星禾揉了揉眼睛,试探地问:“哥哥?”   她话音未落,就被猛地扣进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他双臂紧紧地箍着她,冰凉的脸颊用力地贴着她的脖颈,似乎要将她融进骨血里。   “我不同意。”   他低沉的声音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压抑又疯狂,“我不分手。” 第65章 擦枪走火   关星禾怔楞了一瞬, 少年身上还带着寒冬的凉。   她被这样用力地抱着,脚踝一阵闷疼,几乎站不稳。   她轻轻挣脱了一下, 贺灼却猛得收紧胳膊。   但他声音却低下来, 带上几分无助的恳求,“不分手, 好不好?我知道是我不好,没有接到你电话, 星星, 我错了, 我会改的。”   寒风顺着门缝钻进来, 似是化作片片刺人的雪花,划在关星禾的脸上。   但她心中一阵难言的酸涩。   “哥哥。”她没有再挣扎, 只是安抚般得拍了拍他的背,“我没有说要分手。”   她能清晰得感知在他身体的紧绷,甚至在说到「分手」两个字时, 还剧烈的震颤了一下。   下一秒,他几乎是失控般地低吼, “你说要冷静一下, 你还说...”   “我的意思是, 昨晚太累了。”她抿了抿唇, “所以说出了很多口不择言的话, 所以想要冷静一下。”   她声音带上几分安抚, “哥哥, 我不分手,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他没动,甚至还抱得更紧了些。   “我好冷。”她吸了吸鼻子, “而且脚也疼。”   他猛地松开她,转身将门关上。   阻隔了冷空气,屋里一阵温暖。   他半蹲下来,“脚哪里疼?是不是我刚刚太用力了,把你脚弄疼了?”   “不是,昨天在外面不小心扭到脚了。”   他怎么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下一秒,他一只手绕过她膝盖下,猛地将她抱在怀里。   少年的怀抱还带着些冰雪的冷,却让关星禾心里一阵舒心。   他将她轻轻地放在沙发上,蹲下身,一只手指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她的脚踝,“这里疼吗?”   “嗯。”   小巧的脚踝肿得拳头大,轻轻一碰就钻心般的疼。   “有药吗?”   “没有。”   “那又白醋和面粉吗?”   关星禾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有,在厨房里。”   少年好像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缓和,垂着眼,眼睫轻颤着,“我去给你做个东西贴上面,一会儿就好了。”   他向厨房的方向走了几步,脚步顿了顿,折回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你干嘛?”   她抬眸,只看到他紧绷的下颔和苍白的脸颊。   心中蓦得一软,她说:“你休息一下吧,才刚下飞机。”   “不用。”他将她放在餐厅的座椅上,然后走进厨房。   寂静宽敞的厨房里一阵响动,好像周围冰冷的灰黑色色调都逐渐带上了温暖的烟火气。   关星禾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不安,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告解。   他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望向她。   两人的视线交汇,他眼眶还是红的。   “星星。”   “嗯?”   他疲惫的眉宇间有几分小心翼翼的不安,声音很低,“你说的不分手,是真的吧。”   四周安静极了。   他在女孩儿的沉默中攥紧了手,强笑道:“别骗我好吗?”   我受不住的。   “我知道我做的不好,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我将来会改的。”   他逐字逐句,语调卑微又恳切,最后甚至低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关星禾怔楞了片刻。   他卑微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刻进她心里,让她心里一阵刺疼。   他什么都没做错,是自己太任性,口不择言地把气撒在他身上。   她怎么可能和他分手呢?怎么可能...丢掉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呢?   明灿的灯光下,女孩儿眼底逐渐浮上一层浅浅的水雾,贺灼的心一阵抽疼。   他靠近几步,伸手轻轻触了触她的眼角,“别哭。”   “要是你...”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仿佛说出这句话,已经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要是你实在想分手,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一行清泪从关星禾眼角滑落,他手指一颤,心脏像是被大手捏住。   “谁要和你分手。”女孩儿哽咽了两声,“我才不和你分手。”   她骤然扑进他怀里,抽泣起来。   “对不起哥哥,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了。”   他浑身僵硬,反应了一秒,才紧紧地抱住她,“星星,是我不好。”   “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他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头发,喃喃道:“不分手就好,不分手就好,你别哭了,哥哥在这儿呢。”   她怎么会错呢?她永远不会错。   她滚烫的泪水,一点点滴在他的脖颈,让少年的心都无可抑制地抽了抽。   都是自己,让她受委屈了。   “以后我把电话天天都放在身边,就算工作也不按静音,好不好?”   “嗯。”她哽咽了两下,“别不接我电话了。”   我会害怕的。   “我的错,别哭了。”   他的怀里很温暖,像是寒冬中唯一的暖源,她努力地想要平静下来,却一次次被这样的热意击退,无可抑制地抽泣着。   贺灼就这样抱着她,很久很久,直到她轻轻地打了个哭膈。   空气凝滞了一瞬,贺灼忍不住低笑了一下。   “不许笑。”   他马上抿住唇,“好,不笑。”   他只是觉得很可爱。   她揉了揉眼睛,一边手就被贺灼攥住,他抽了张纸巾,细细地为她拭了拭眼睛。   “别揉,眼睛会痒的。”   他漆黑的眼中还留着一点红,关星禾眨了眨眼,“哥哥。”   “嗯?”   “坐飞机累不累?”   “还好。”   他几乎感受不到累,因为全身都恐惧到僵硬,他像一尊石像,仿佛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   关星禾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颊,“以后打电话来问就是了。”   有什么误会就及时说开,她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什么隔阂。   “你电话一直打不通。”他顿了一下,似是有些难以开口,“我...害怕。”   她第一次听到贺灼说出这样软弱的词。   他坚毅顽强,生活的苦早已让他练就了一身坚硬的铠甲,关星禾一直以为他是无坚不摧的勇士。   可没想到,勇士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丢盔弃甲,红了眼眶。   她心疼极了,“对不起我忘记了,手机没电关机了。”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风信子走丢了,我出去找了一夜,所以忘记充电了。”   “找到了吗?”   关星禾摇了摇头,愧疚极了,“没有。”   那是他送自己的猫,却就这样丢了。   “我给你做完这个,就去外面帮你找,你先休息一下。”   “不要了。”关星禾说:“你坐了一夜的飞机,快去休息吧,我等等自己出去找。”   “我不累。”贺灼走进厨房,拿了白醋和面粉。   他做的是双水镇的一个偏方,加了白醋的面饼烫熟,再贴在肿起的脚踝上,用布包好。   “你脚伤成这样,哪能走路。”他摸摸她的头,“乖,去睡一觉,找猫我最在行了。”   门外一阵敲门声。   “我去开门。”   关星禾也单脚跳着到门边。   门一开,一个留着胡子的外国大叔说着英文,“Is it your cat?”   他手里抱着的风信子正挣扎着翻滚挣扎着。   “yes,yes。”关星禾连忙接过来,连声道谢。   大叔说,他是楼上的住户,早晨出门时,便看到一只猫窝在家门口。   他家里也养了一只小母猫,知道丢了猫的主人会有多着急,连忙抱起来挨家挨户的去问了。   他是个很和善的人,说自己急着去上班,便先离开了。   风信子似是也知道自己贪玩不乖,一溜烟钻到了沙发底下,再也不敢出来。   贺灼叹了口气,“找到就好。”   “那你现在不用出去找猫了,快去休息吧。”关星禾将他推到自己的房间里,“客房还没有铺床单,你先在我床上睡一下吧。”   房间里放着熏香蜡烛,是很熟悉的味道。   贺灼蓦得想到那个曾经和关星禾一起住过的家,很多年前,她也在房间里,摆着同样香气的蜡烛。   清浅的香气悠悠荡在空气中,贺灼突然便有些疲累。   可那是她的床,自己...怎么可以?   “去洗个澡。”关星禾翻身盖上了被子,灰黑色的被子衬得她脸颊愈发白皙,“快点啊。”   她打了个哈欠,“我也好困啊,我们一起睡吧。”   “不,不行。”贺灼别过身子,“客房在哪?我去铺床。”   “不许去。”关星禾一把抓住他的手,她知道贺灼一直是个板正保守的人,声音便不自觉地放软,“大不了两床被子嘛。”   她见他还不答应,抿唇说:“我脚疼,要是半夜要起来的话,也没人陪我。”   女孩儿声音软软的,像跟带着羽毛的长线,丝丝缕缕往贺灼心上钻。   他犹豫了一瞬,“好。”   窗外的冰雪正无声地融化,他从浴室出来时,关星禾正半卧在床上看书。   莹润的灯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女孩儿长睫微微颤,格外的静谧美好。   贺灼有一种错觉,像是她已经成了自己的妻子,在夜晚时,静静地坐在床头,等待着正在洗漱的丈夫。   他心尖塌陷了一块,轻轻翻身上了床。   “灯在床头,你按一下。”   “啪”得一声,屋里一片黑暗。   所有的感官好像在这一瞬被放大,女孩儿身上的栀子花香夹杂着香薰蜡烛的气味,慢悠悠地钻过来,贺灼感觉到自己如擂的心跳,一声又一声,逐渐盖过这几个小时所有的不安和恐慌。   他僵硬的身子,这一瞬彻底软下来。   可下一秒,他脊背又猛地绷直。   女孩儿的一边手悄悄钻进他被子,轻轻地抚上他的手。   “哥哥,我想牵着你睡。”   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贺灼感觉她只轻轻地一卧,自己浑身的血液便往身下冲。   可偏偏自己最不能拒绝她,贺灼深呼吸了一下,几乎自暴自弃,“牵吧。”   “你牵我嘛。”她声音温软。   他咬咬牙,反手将她的小手扣在手心。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窗外传来一点点细碎的鸟鸣。   两人的呼吸在黑暗里交织着,寂静的夜里,关星禾感受手上的热意,一点点往心上钻。   她从未有过的安心。   “哥哥,你对我很重要。”   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贺灼心神俱震,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粗重起来。   “比你想象的,还有重要很多。”   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所有的不安与焦躁,恐慌与惧怕,像严冬的寒冰被一点点击碎,融化成温润的水,顷刻浸润开来。   他再也控制不住,掀开她的被子,倾身吻住她的唇。   关星禾怔楞了一瞬,伸手环住他的颈。   他的吻霸道疯狂,勾着她的唇舌,用力到她几乎感受到丝丝血腥味儿。   她轻轻地抚上他的肩,划过他坚实的小臂,一点点解着他的衣扣。   衣扣一点点被解开,她双手划过他突出的腹肌,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震颤。   他的吻渐渐下落,关星禾轻轻蜷起了脚趾。   不同于上次的醉酒,她心里虽然羞涩,更多的是隐隐的期待。   他下巴起了点胡茬,像是一种别样的情.趣,让关星禾全身都痒痒的。   “哥哥。”   “嗯?”他呼吸粗重,吻上那一处柔软。   关星禾的手猛地收紧,仰着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时间好像一瞬间被拉得很长很长,关星禾抬眸。   外面的光一点点映进来,他看到少年冷白的脖颈,绽着点青筋,隐忍极了地模样。   他喘着粗气,一点点将关星禾的衣服拉上。   今晚,已经是放纵了,他不能再进行下去。   “哥哥。”   她附上他的手背,“我...”   “不行。”他咬着牙,“还不行。”   他不可以这样。   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他还没获得她父母的认可,这样情到深处的亲密,甚至连一点安全措施也没有。   他宁愿忍着,也不可以让她冒一点风险。   顺着外头苍白色的日光,他看到女孩儿通红的脸颊,刚刚的亲密让他全身都快意得一片酥麻。   他摸摸她的脸颊,疼惜地说:“乖,先睡吧。”   “那你抱我。”她语气娇蛮。   贺灼收紧手臂,她躺在自己的怀里,身上的幽香却缓缓地钻进他心里。   十二月的冬季,他浑身滚烫,下腹像是找了火一般。   关星禾靠着他的肩,逐渐平息下来,困意袭来,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那股暖源骤然离去。   “你去干嘛?”她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手不放,却只听到他几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去洗手间。”   再这样抱下去,他就真的忍不住了。 第66章 我喜欢你吃醋   这一夜, 关星禾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等到她醒来时,幽白的日光早透过窗子,有一缕浅浅的落进来。   她揉了揉眼, 往身侧滚了一下, 却扑了个空。   贺灼早已醒了。   外头传来点细响,关星禾轻轻将门开了个小缝, 清润的米香扑鼻而来。   寒冷的十二月,外头是冰天雪地, 屋里却温暖如春。   贺灼膝上正趴着风信子, 胖嘟嘟的猫半蹲着, 两边脚左右交替着踩奶。   冷峻的男人满脸严肃, 似是丝毫没有被小猫咪的撒娇打动。   猫咪歪了歪头,轻轻凑上去舔了舔他的手背。   “别撒娇。”他声音清清冷冷, “还乱跑吗?”   “喵呜——”   他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猫背,因为太胖,猫身上“砰”得一下响。   “你知道你姐姐有多担心吗?”   他语气严厉极了, 引得猫委屈得一边“呜呜——”,一边伸出小胖手一下一下试探着触着贺灼的手。   他眸底的冷肃一滞, 手指动了动。   半晌, 还是犹豫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他声音很低, “又撒娇。”   平日里淡漠的少年像是被小猫彻底俘获, 温柔地一下下挠着他的下巴。   惹得门后的关星禾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指尖僵了一下, 迅速地将小猫抱下怀里, “星星, 你醒了?”   似是觉得有些窘迫,他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道:“我煮了粥, 你要不要吃?”   “好啊。”   风信子早已见风使舵地奔过来,在她脚下蹭啊蹭。   贺灼冷飕飕望了他一眼,眸底漆黑,“甜的和咸的,你要哪一种?”   “甜的吧。”她说着便蹲下身,将撒娇的风信子抱在怀里,“还乱不乱跑了?”   风信子无辜的蓝眼睛眨了眨,更加使劲地蹭着女孩儿的手。   贺灼抿了抿唇,“先把它放下来吧,吃饭要紧。”   肥猫在她怀里高抬着下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等等嘛。”关星禾揉揉他的下巴,又摸摸他的脸,“我还不是很饿,先跟风信子玩儿一会儿。”   贺灼下颚紧绷,走过来,“给我抱一下。”   之间刚刚还在他怀里撒娇的风信子扭了个头,彻底不理他了。   关星禾忍不住笑出声,“原来小猫也知道看人脸色的。”   贺灼的手僵在原地。   关星禾抬眸望去。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他眼中却是一片幽深的黑,脸颊苍白消瘦。   关星禾突然便有些心疼。   他飞越千里来到这,明明那么累了,还早起给自己熬粥。   她原本只是觉得看他吃醋的样子很有趣,现下心里却止不住升起几分不忍。   她抿了一下唇,将怀中的风信子放下,一边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手背,温声说:“好啦,还是跟哥哥吃饭比较重要,不跟他玩儿了。”   贺灼冷肃的眉眼顷刻舒展开,“嗯,我去给你盛。”   风信子转了个圈,一路跟着关星禾走进餐厅。   “他可能饿了。”胖猫鼻尖耸动着,似是在嗅着空气中的香味,关星禾说:“是不是猫粮忘记加了。”   “已经加过了。”   白猫猛地躺地,肥胖的身子在地下卷来卷去,一边喵喵叫着,似乎是还想要关星禾抱着。   贺灼弯腰将他果断地抱到餐厅外,再将玻璃门一关。   风信子便一脸懵得站在门外。   关星禾说:“哎呀你干嘛,他想进来就让他进来。”   贺灼给她夹了一筷子炒青菜,“小心猫毛飞到粥里。”   他说话时声线平淡,分明是在和一只猫吃醋,却十分义正言辞的模样。   关星禾几乎都憋不住笑,“哥哥你好幼稚哦。”   她眼角眉梢全是愉悦,“还跟一只猫吃醋。”   “叮”得一声,他手中的勺子磕到碗。   “没有。”他垂眸喝了口粥,“别乱说。”   “好吧好吧。”她拉长声音,“那...我想把他抱进来,你看他,还在那里扒门呢,多可怜。”   他手指紧了紧,没说不行也没说行。   他几乎从不反对关星禾的决定,就连这样的沉默,也是极其罕见的。   餐厅里一阵寂静。   他抬眸,撞上关星禾那双明灿的眼。   十二月的严冬,窗外大雪纷飞,她眼中像是盛满了最纯净的冰雪,让贺灼产生了些无处遁形的窘迫。   他实在不想她那样抱着风信子。   早晨起床,他在房间的地板上看到了几根猫毛。   所以风信子一定是经常进她房间的,说不定...还会爬上她的床,和她一起睡觉。   连他,这么多年,都仅仅和她同床共枕过三次。   他喉结剧烈地滚了两下,咬了咬牙,“我是...”   “吃醋了。”   女孩儿弯了弯眼,笑意从眼角眉梢蔓延开。   “哥哥,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她伸手去触触他的手。   他像是从未听过这样的称赞,抬眸撞上她亮晶晶的眼,怔楞了一秒,他才反手握着她的手。   “不过我觉得你这样很好,吃醋就大胆说出来嘛。”   少年的手生得很好看,骨节分明,匀称干净,关星禾便一下一下,轻轻蹭过他的指骨。   酥麻像是从指尖一下传到心底,贺灼莫名的回忆起昨晚湿热绵长的空气,呼吸都止不住一滞。   他猛地抓住她指尖,咳了咳,“别逗我了,吃饭吧。”   “好吧好吧。”她喝了口粥,“风信子哪能和你比呢,他才不会给我做这么好吃的粥呢。”   她看见贺灼的唇角轻轻翘了一下,变本加厉道:“而且还胖嘟嘟的,哪有我哥哥帅。”   他垂下头,猛喝了口粥,眉宇间的郁气都松快了许多。   “有空去给他做个绝育吧。”   关星禾眨了眨眼。   需,需要这么狠吗?   他声音淡淡,“他前几天跑出去可能是因为发.情了,你邻居家养得应该是只母猫。”   “这...”关星禾有些犹豫,“我过几天问问医生吧。”   贺灼说:“平时睡觉的时候,尽量不要让他进屋子,猫发情的时候会乱尿的。”   “哦,好的。”   贺灼轻轻松了口气。   跟一只猫吃醋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很快地吃完碗里的粥,收拾了一下,就决定去洗碗。   冬日里,世界仿佛都变得寂静下来。   贺灼低头洗着碗,腰间却缓缓地攀上一节白皙细长的手臂。   “哥哥。”他感受到女孩儿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背,轻轻蹭了蹭。   “怎么了?”   她声音温软,带着点轻快的笑意,“你刚刚,不让他进我屋里睡,不会也是因为吃醋吧。”   关星禾清晰的感觉到她环住的腰身一紧。   她窃笑一下,“没关系,你就承认吧,我最喜欢你吃醋了。”   最喜欢?   他沉默了一瞬,这次竟然十分干脆地“嗯”了一声。   厨房里寂静,他感受到背后的女孩儿轻轻地笑着,甚至贴着他的身子,都发出微微的震颤。   他唇角也勾了一下,突然觉得承认自己的嫉妒心也不是那么难。   哪怕有些丢脸,因为...那对象只是一只猫。   但她开心就好。   贺灼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一会儿就洗完了所有的碗。   外头是凛冽的风雪。   贺灼投屏了一部最近的综艺,屋里的两人便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风信子有意无意地过来,肥嘟嘟的身子,硬是要挤在两人之间。   关星禾笑了笑,“哎呀,你不要当我们的电灯泡,快吃饭去。”   她取了一个肉罐头,风信子便猛地跳下沙发,扭着屁股跑过来。   关星禾摸摸他的头,“快吃吧,别打扰姐姐姐夫知道吗?”   “啪嗒”一声,贺灼手里的遥控器猛地掉在地上。   寂静的冬夜里,他几乎听到胸腔里快到震颤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剧烈又疯狂地跳动着。   关星禾走了过来,搂住他的手臂,一边脸颊贴着他的肩膀,“终于把他打发走了,你觉得他像不像我俩的熊孩子?”   孩,孩子?   贺灼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承受不住这样的震颤,几乎要在下一秒炸裂开来。   他垂眸,那双总是让自己心旌摇曳的眼,宛若温暖清澈的春日湖水,映出自己失态至极的模样。   “还,还好,唔。”他唇间覆上温软,女孩儿的长睫微微颤抖,近在咫尺。   他搂住她的腰,情不自禁加深了吻。   空气仿佛都变得湿热旖旎,贺灼喘着气放开她。   她半坐在贺灼的腿上,双手紧紧绕着他的脖颈,娇美的脸颊一片樱红。   贺灼抚了抚她的脸颊,“等你毕业,我们见了家长,再...好吗?”   “谁跟你说这个。”她羞恼地跳起来,脸颊更红了几分,“你们男人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不跟你说了。”   她跑回房间,“嘭”得一下关上了门。   ~~   贺灼已经毕业,最近工作室已经走上了正轨,他便留在M国,想要多陪关星禾几天。   两人虽还是睡在同一张床,贺灼却克制地再无逾矩。   隔天出了太阳,关星禾起床时,发现身边又是空荡荡的一片。   贺灼总是气得很早,变着法,为她做各式各样的早餐。   冬日里开了地暖,关星禾便没穿拖鞋,轻轻地走到厨房。   阳光落下来,少年的背影挺拔却清瘦,他垂着头,一边手上握着个小药瓶,正轻轻地往外倒。   关星禾走过去,“你在吃什么?”   他手指猛地一攥,快速地将药瓶往兜里塞。   “你在吃药吗?”关星禾语气有些急,“你身体不舒服吗?拿过来给我看看?”   “就是维生素。”他手指蜷了蜷,将药瓶往口袋伸出推了推,“没什么好看的。”   关星禾板起脸,“给我。”   贺灼转过身,“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肠粉,这个模具还挺难找的...等等,你别。”   他使劲按住女孩儿伸进兜里的手,声音带上点哄慰,“没什么好看的,真的...”   窗外的阳光落进来,女孩儿仰着头,眼里带上星星点点的水光。   贺灼呼吸猛地一滞,手不由地松了松。   下一秒,兜里的药瓶却被猛地抽出来。   关星禾抿着唇,一字一句地看着瓶身的字,看不懂便拿出手机查。   不一会儿便查到了,是一种调理肠胃的药。   “你生病了怎么不跟我说?”   “不是...什么大病。”   快到吃早餐的时间,贺灼扶着她的肩,将她往餐厅推了推,“好了没事的,你也搜了,肠胃的小病很多人都会有的,不用担心,快点吃完去上课吧。”   关星禾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她草草地吃了个早餐,到学校后,便拿出手机,给徐营发了个信息。   「贺灼的病,医生说要怎么调理啊?」   那边过了很久才回   「不好意思,刚刚在工作,你们已经和好了?」   「嗯,早就和好了」   徐营以为贺灼把自己的病况都告诉了关星禾,连忙回「那就好,那就好,医生说他是过劳加上肠胃炎,你多体谅他一些,上次他也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他昏迷了几天,后来醒来,我又怕他拿着手机就谈工作,才把他手机给收走的」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像在这一瞬间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啪嗒”一声,一滴眼泪直直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关星禾心尖像是被一双大手捏住,呼吸间便是撕扯般得剧痛。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课的,只是顺着人潮,慢慢地往外走。   耀目的阳光落下来,少年站在郁郁葱葱的冬青树下,见她来了,冷肃的眉眼晕开暖意。   “我刚刚才想到你脚还没...”   十二月的寒冬,女孩儿骤然扑进他怀里,她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腰,任凭他怎样哄慰也不愿意放开。   他感到点点温热在胸口化开,这冬季里最炽热滚烫的泪水,让他心都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声音荡在这样寒冷的雪天,带上温情的哄慰,让关星禾抽泣地更厉害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不告诉我你住院了,我还那样凶你。”她抽噎了两下,“哥哥,对不起。”   他一边手轻轻抚着她的脑袋,“没事的,是我不好的,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都没有陪在你身边。”   “来,不哭了。”他拭了拭她的眼角,转身半蹲下来,“走吧,我背你回去。”   雪地难行,他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   关星禾趴在他的背上,突然说:“哥哥,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再瞒着我,好不好?”   “我知道你害怕我担心。”她吸了吸鼻子,“但我们是最亲密的人啊,不要让那些隐瞒,成为我们之间的嫌隙,好不好?”   风吹过来,伴着女孩儿软绵绵的声音,这个冬季似乎都不再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低低说:“好。” 第67章 被撞破恋情   没过几天便是圣诞节了。   学校放了长假, 关星禾便每天窝在家里和贺灼黏在一起,每天吃好喝好,喜欢的人还天天陪在身边, 她连脚伤都好得快了些。   平安夜里, 两人决定在家包饺子。   贺灼已经擀好了饺子皮,现下正忙着调肉馅。   “哥哥, 你后天什么时候走啊?”   过完圣诞,贺灼便要离开了, 工作室的新游戏下个月上线, 成败在此一举。   他手指顿了顿, “晚上七点。”   “哦。”她眉眼耷拉下来, 手上切葱的速度也慢下来许多。   风信子似是闻到肉味儿,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但见到贺灼,便连忙转了个身,往关星禾脚边蹭去。   他滑稽的动作让关星禾悲伤的情绪没了大半。   “哥哥, 你先别加调料,给他点肉。”关星禾将小碗递过去。   贺灼抿了抿唇, 只舀了一小勺肉, 而后弯下身, 将小碗放在地上。   可风信子受惊一般地往后缩了一下, 鼻子轻轻怂了怂, 转身跑远了。   “奇怪了, 他之前不是和你挺好的吗?”关星禾有些好奇, “不会是因为你上次把他关在餐厅外面吧,小猫咪也这么记仇吗?”   “猫的长期记忆能维持很久。”贺灼声音平淡,“他不吃, 那我开始调味了。”   “好。”关星禾眨眨眼,“你也挺喜欢他的吧。”   贺灼正往里放盐,闻言手一滞。“还行吧。”   关星禾笑道,“那你之前还摸他的头,我都看到了。”   贺灼侧过头望她。   正是大雪纷飞的十二月,窗外温柔的月光缓缓映进来,他漆黑的眼仿佛被顷刻点亮。   “他撒娇的时候....”,少年声音低低,却浮上层难言的温柔,“很像你。”   关星禾怔楞了一瞬,下一秒却猛地笑开。   “好啊。”她眼眸亮晶晶的,“你竟然说我像那只小肥猫。”   他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关星禾,低低笑了一下,“最近几天,好像是多了些肉。”   他见女孩儿骤然板起的脸,连忙道:“但是,好看。”   不论怎样,她都是最好看的。   关星禾瘪瘪嘴,小声说:“那你也要胖点知道吗?回去每晚要按时睡觉,不可以再熬夜了。”   贺灼说:“知道了。”   “要按时吃三餐。”   贺灼低笑了一下,“知道了。”   “哥哥。”她抿了抿唇,声音逐渐泛上几丝委屈,“我会想你的。”   他唇角压下来,低低道:“嗯。”   这次,工作室将所有的砝码都压在了新游戏上,如果成功,等她回来,自己便有底气,一直留在她身边。   贺灼蓦的想到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等到毕业,就去见家长。   违背了对关叔叔的诺言,贺灼甚至无法想象,到时候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可自从十六岁那年,她闯进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暗淡与苦涩褪去,他见到了从未有过的绚烂色彩。   尝过这世间的甜蜜,就愈发无法忍受苦涩的滋味。   他不可能再放弃她。   ~~   时光一点点过去。   转眼又是一个冬季。   明净的写字楼内,徐营推开门。   “阿灼,上个星期「云镜」一出,我的电话都要被风投公司打爆了,全都在打我们下个游戏的主意。”   去年的「罗灵」大爆,风投公司愈发的看重这个初出茅庐的游戏工作室,但到底都由年轻人组成,只要少数风投公司伸出橄榄枝,金额也并不大。   没想到上个星期「云镜」一出,连续三天登上微博热搜。   推出的游戏接连大爆,业内再也没有人看不起这个,几乎由年轻人组成的新团队。   贺灼起身,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白色的衬衫包裹出他的宽肩窄腰,显得格外高大挺拔。   他声音淡淡,“到时候看看吧,还早。”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贺灼扣好西装外套,认真地整了整下摆,“星星回来了,我去机场接她。”   “我说呢,难怪你最近状态这么好。”徐营拍拍他的肩,“替我向她问好。”   “嗯。”   今天出了太阳,纵使是冬季,路边的冬青树依旧郁郁葱葱。   贺灼早到了两个小时。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处,脊背挺直,一如少年时的模样。   只是冷冷淡淡地站在角落,却有一缕夕阳钻进来,落上他肃冷的脸颊。   旁边有个小女生忍不住凑过来,“你是在等人吗?”   他声音平淡,“嗯。”   “是女朋友?”   贺灼正要回答,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那当然咯。”   小女生清晰地看见,刚刚看都没看她一眼的男人眼角微微向下压了一下,笑意便从他深邃锐利的眼角眉梢晕染开来。   “今天怎么这么快。”他上前接过行李车,轻轻摸了摸女孩儿的头。   关星禾揽住他的手,“因为我得快点来监督你。”   小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了。   贺灼推着行李车,脚步顿了顿,“刚刚那个人,我不认识。”   她笑眼弯弯,“哎呀我知道的。”   贺灼轻轻松了口气。   他不是徐营那样会说好听话,又受欢迎的人,平日里女生大多畏惧他的冷脸,很少会主动和他说话。   所以他很少面对这样的情况,更难去分辨她们的来意。   他侧过头望着女孩儿。   她瘦了一些,却出落得愈发动人。   女孩儿望着天边绯红色的夕阳,眉眼里还含着点清淡的笑意。   贺灼抿了抿唇,蓦的想起去年自己还幼稚的和风信子吃醋。   她都不会吃醋的吗?   女孩儿转过身,“你的车在哪呢?”   他回过神,“那边。”   崭新的黑色奔驰商务车停在角落,一边门正缓缓打开。   关星禾有些惊讶,“你新买的?”   “嗯。”他帮她将行李搬上去,“走吧。”   车上挂着车载香薰,是关星禾最常用的牌子。   她坐在副驾驶位上,环视了一圈,语气带上几分调侃,“看来我哥哥是发达了。”   他没回答,只是突然倾身过来。   停车场内灯光昏暗,关星禾抬眸。   男人瞳孔幽深漆黑,炽热的气息却一点一点轻拂过来。   不过一年多,他却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硬挺的侧脸有种淡淡的冷,莫名地让关星禾心中痒痒的。   她抿了抿唇,轻轻闭眼,下一秒,只听到“咔哒”得一声。   “好了。”   他双手扶着方向盘,“现在去哪儿呢?”   原来...不是要亲她。   关星禾觉得尴尬极了,猛地转头看向窗外,小声说:“先去海音旁边的公寓吧。”   车里安静极了,街道旁的冬青树伴着风雪呼啸而过。   “星星。”   关星禾转过头,绯红色的夕阳映照在男人冷峻的侧脸上,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他下颔紧绷,眉间紧锁。   关星禾问:“怎么了?”   “你...”他转了一下方向盘,才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吃醋。”   “噗嗤。”关星禾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你刚刚那么严肃,是在想这个啊?”   他眼睫微颤了一下,在女孩儿满含笑意的注视下,抿了抿唇。   她曾经说,有什么事情都要坦诚。   夕阳西下,天色暗淡下来。   “谁说我不吃醋的。”她声音轻快,“我可吃醋了,本来是打算回家再和你算账的,没想到你现在自己撞到枪口上了,你要补偿我。”   贺灼心中一松,微微勾了下唇。   “补偿什么?”   她理直气壮,“明天给我做红烧小排。”   “好。”   贺灼问:“你明天一早要去学校吗?是想中午吃,还是晚上吃?”   “晚上。”她说:“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明早还要去学校,那我先睡一觉,一会儿到了叫我。”   “好。”   贺灼开车向来很平稳,座椅又宽大舒服,关星禾眯了眯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醒来。   车已经停在地库里,四周昏暗,车里看着暖气,她侧过头,发现贺灼正静静地望着她。   只有很浅淡的灯光落进来,他冰冷的眼底似乎晕染进了温暖的空气,变得格外的温柔。   “醒了?”   “嗯。”她揉揉眼,“到了多久啊,你怎么不叫我。”   他亮了车里的灯,倾身过来为她解安全带,“看你睡得很香,就没叫醒你。”   这样冰凉的夜里,男人身上滚烫的气息近在咫尺,关星禾想到刚刚的窘迫,干笑了一下,“我自己可以...唔。”   下一秒她的唇被吻住。   安静的车厢里,她清晰地听到男人的粗喘,可他的吻却格外的克制温柔,只轻轻吮着她的唇,似乎带着所有的想念与热情。   她怔楞了一瞬,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脖颈。   空气燥热旖旎,好像一切的光影都变得朦胧旖旎。   不知过了多久,贺灼轻轻松开她。   女孩儿咬了一下唇,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娇嗔道:“刚刚不是不亲吗?”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低哑,“亲了开不好车。”   她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那快点上去吧,到时候,想亲多久亲多久。”   他喉结剧烈滚了两下,迅速地开了车门。   冰冷的风拂进来,关星禾扯了扯贺灼的衣袖,“等等,这好像不是我的停车位啊。”   “是我买的。”他低声说:“我买了个公寓,就在你对面。”   去年「罗灵」大爆,他拿着第一笔分红,迅速地买下了那套公寓,连带着两个车位也一同买下了。   关星禾跳起来抱住他,脑袋贴在他胸口蹭啊噌,“看来我真是傍上大款了,求哥哥垂怜。”   他无奈地摸摸她的头,“胡说什么呢。”   从来都是自己,卑微地等待着她的垂怜啊。   女孩儿拉着他的手,“快带我去看看你的公寓。”   贺灼买的公寓户型和关星禾的几乎一样,二百多平,上下两层,基调是浅淡的米黄色,露台改成了一个无边界泳池,冬日里暖气升腾,整个家宽敞却温馨。   和关星禾那样冷冰冰的样板间很不一样。   这个家就像是量身为她打造的一般,窗台上摆着她最喜欢的水仙花,茶几上摆放着她最喜欢的香薰蜡烛,其中一个房间更是专门准备给风信子的玩具房。   关星禾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久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她被拥进那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   “喜欢吗?”   “嗯。”她脸颊轻轻贴着他的脖颈,“很喜欢。”   特别特别喜欢。   他带着点隐隐的愉悦,“喜欢就好。”   关星禾说:“等我六月毕业,你就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呼吸一滞。   关星禾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抬眸问:“你不想去吗?”   “不是。”他声音急促,“不是的。”   就像是期待了许久的东西骤然落在手心,贺灼连心跳都急促了起来。   六月距离现在只剩下半年了,他得开始好好准备了。   ~~   关星禾回来没几天,便放寒假了。   这是她在海音的最后一学期,同宿舍的朋友们决定一起去城郊滑雪。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贺灼送他们到城郊,本来想去公司,等着结束时来接,却被关星禾一把拉住。   “你跟我们一起滑呗。”   好不容易回来了,关星禾没事就喜欢粘着他。   “行。”他给徐营打了个电话,便留在雪场陪她。   贺灼没滑过雪,但他聪明,学什么都快,不一会儿就上手了。   直到圆月高悬,大家才尽兴而归。   贺灼将林沉月他们送到学校,车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关星禾说:“我今晚想回去一趟,之前帮阿姨买了几只口红,一直放在包里,还没给她。”   “好,那我送你去。”   车缓缓地开到别墅,关星禾下了车,“那我晚上不回去睡了,你好好休息。”   “嗯,你也是。”   风雪飘摇,远处一辆暗黑色的车正缓缓穿过夜色。   王叔微微弯腰,将伞撑开。   只见一双亮白色的高跟鞋缓缓出现在视线里,吴若的视线与她撞上,垂眼看了看那辆奔驰车,眼中带上笑意。   “星星回来了。”   关星禾说:“阿姨好。”   吴若好奇地往车上望了一下,“是你朋友吗?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第68章 你这么好,他怎么会不同……   冬夜里, 呼啸的风都好像安静了一瞬。   关星禾莫名地便有些紧张,“我爸爸...在吗?”   “哦,他今天忙工作呢, 不在家。”   贺灼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 对着林映礼貌地问了个好。   “我爸不在的话。”关星禾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说:“要不你先回去?”   “好。”他抬眸对吴若说:“阿姨, 我还有些事,改日再来拜访。”   “年轻人做事要紧。”吴若摆摆手, 了然道:“那阿姨就不留你了, 下次有空和星星一起来吧。”   车缓缓驶出小区, 吴若转头问:“男朋友?”   “啊...嗯。”   “小伙子挺帅的。”她挽住关星禾的手, “改天我和你爸爸说一声,一起吃个饭。”   关星禾手臂僵了一瞬。   吴若不认识贺灼, 也不知道曾经关城宇是怎样隐晦又决绝地将他们两人分开。   听她这样云淡风轻的温柔语气,关星禾心中却止不住升起忐忑。   进了屋,王姨给两人端了茶。   吴若轻轻地接过杯子, “谢谢。”   她姿态优雅,只坐到椅面的三分之一, 涂着丹蔻的手指, 轻轻端起茶杯, 甚至连一声细响都没有。   她和林映真的很像, 说话同样的轻声细语, 时刻优雅而得体, 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名门淑女。   关星禾垂下眼。   吴若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继母, 他们之间的相处也一直很和谐。   可或许是过去发生的一切,总让关星禾心存芥蒂,她很难和吴若像真正的母女那样亲近起来。   那种生疏似乎刻进骨子字, 就连刚刚她走过来挽她的手臂,她身子还是止不住地僵了一下。   客厅里很安静,吴若轻声说:“星星,明天你爸爸会回来一趟,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吧,晚上在家里睡一觉,明天一起吃个饭。”   关星禾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   ~~   隔天,许久没见的林隽也回了家。   虽说与吴若关系有些生疏,但关星禾和这个温柔的继兄,相处得还是不错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关城宇才回来。   他身后还跟了个中年男人,穿着板正的三件套西装,风度翩翩。   “你说说他,刚和我谈完事,听说我要回家,就硬说要跟我来讨一杯酒喝,你说讨不讨厌?”   记忆里,关城宇极少用这样开玩笑般的数落语气说话,看来这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   可关星禾却从未见过这个人。   他脱了外套,很自然地坐下,这才看到和林隽坐在一起的关星禾。   “这是...小隽的女朋友吗?”   “不是不是。”关城宇摆摆手,“怪我没介绍,这是我女儿关星禾,之前去M国交换了,最近才回来。”   “哦,我说呢。”他笑着端起酒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自罚一杯。”   关星禾坐在角落,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好像吴若,林隽和关城宇,才应该是合乐融融的一家人。   可这样的情形,她早已见过好几次,也学着不再难过,淡然处之。   她只夹着自己眼前的菜,心里暗暗决定吃完这顿饭就回学校去。   可客人却总是把话头转到她身上。   “星禾还在读书吧,是学什么的?”   “小提琴。”   他抚掌大笑,“这可巧了,我儿子是学音乐史的,你们年纪一般大,肯定有话聊。”   “来来来,等等你们加个微信。”   关星禾强笑了一下,转头求救般地望着关城宇。   “没事的。”他打圆场道:“年轻人就交个朋友嘛,以后的事再慢慢说。”   关城宇见过他儿子几次,印象还是不错的,要是能够发展下去,对两家都是好事。   关星禾不想让他没面子,低下头没再说话。   酒过三巡,客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关城宇也喝得醉醺醺的,似乎早已忘记了加微信的事。   关星禾连忙起身离开。   她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关城宇的电话。   那天雪停了,贺灼开着车,带她去城郊吃一家很难订的私房菜。   “星星,昨天王叔叔儿子的微信你怎么还没加。”   车停下来,关星禾连忙开了车门走到角落。   大雪纷纷扬扬,有几缕雪花落进她的衣领,她咬咬牙,“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怕关城宇生气,低声说:“没多久...”   关城宇的声音很冷,“是贺灼吗?”   关星禾抿着唇,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声说:“嗯。”   前几天,关城宇无意间听到王叔说,“似乎上次送夫人回家时,在门口看到了贺少爷。”   关城宇本以为是他看错了,没想到......   他听着女儿忐忑的呼吸声,心一瞬间沉下来。   “我不同意。”   他不知道他们瞒了自己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他想到四年前,自己对贺灼说过的那番话——   「等她长大了,自然会知道怎样的人是适合她的」   关城宇至今还能回想起,少年脸上的无措,隐忍,甚至...屈辱。   他知道自尊心对于一个男人有多么重要。   有时关城宇也会想,那一年贺灼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海市,又是怎样度过这些年的。   可在关城宇心中,年少时的情感总是脆弱懵懂,十七八岁的年纪,没有人会惦念一个人那样久,更何况,对方的父亲,曾经那样残酷地羞辱过他。   他不禁想,贺灼和关星禾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   关城宇径直挂了电话,没再听电话对面的女儿说了什么。   今晚的圆月高悬,他望着天空的月亮,想了很多很多。   ~~   关星禾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冰冷的雪感受到她的体温,在脆弱的脖颈处微微化开,她才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柔软的温热悄悄拂过脖颈,她回过头,撞上贺灼的眼。   他漆黑的瞳孔映进一点儿亮光,别样的温柔。   “下次记得把围巾戴上。”   关星禾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低“嗯”了声。   她本以为一切可以从长计议,可关城宇这个突入而来的电话,打断了她所有对未来的设想。   她心里有些慌,可又不敢表现在贺灼面前。   要是他知道关城宇的态度,会是怎样的反应?   贺灼摸摸她的脸,“刚刚在和你爸爸打电话吗?”   “嗯。”关星禾抿了下唇,“他没说什么,就是叫我没事多回回家。”   贺灼没再多问,“我们快进去吃饭吧,这家餐厅你上次不是念叨很久了?”   “好。”   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分明是关星禾最期待的餐厅,可她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吃完饭,贺灼将她送到公寓门口。   “你不陪我吗?”关星禾小声问。   “今天公司有点事,你回去好好休息。”   “好...吧。”   看着缓缓关上的公寓门,贺灼拿出钥匙,转身打开自己打开对面的门。   他走进卧室,弯下身,打开角落的保险柜。   保险柜一共两层,他将下层的牛皮纸袋拿出来,而后转身出了门。   冬夜里的风格外寒冷,他开了窗,车呼啸着行驶上高架,远处海市霓虹的灯火尽数映进他眼中。   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别墅门口。   他郑重地走上前,按了门铃。   那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半晌,门缓缓打开。   “贺...少爷?”   “是我,王姨,我想找一下关叔叔。”   “哦,好好。”许久没见,王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连忙上了楼,没过一会儿,又重新下来。   “不好意思啊,先生今天不在,要不,你先回去吧?等哪天先生有空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贺灼抿了抿唇。   “好,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贺灼坐在车里,雪不知什么时候又缓缓下落,今天的冬天格外冷。   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见到关城宇的情景,可偏偏没想到,他连见都不愿意见自己一面。   一连好几天,贺灼都到别墅门前等,可关城宇要不是不在家,便是在忙。   徐营看着一日日低沉下去的贺灼,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朋友新开了个农家乐,带着星禾一起去散散心,说不定回来之后,你老丈人就愿意见你了。”   贺灼摇头,“不去。”   “去去去,我已经和星禾说了,她都答应下来了,还有小胖和他女朋友,我们一起去。”   提过关星禾,贺灼眉间的冷肃松了松,“行...吧。”   这天,一连下了几天的雪停了。   徐营没有想到农家乐这么远,一行人从下午开车过去,到那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好在老板给他们准备的饭菜格外丰盛。   自家炖的土鸡土鸭格外鲜美。   贺灼给关星禾盛了碗汤。   小胖的女朋友瞪了埋头喝汤的小胖,“你也不知道给我装一碗。”   “我错了我错了。”小胖连忙也给她盛了一碗。   “对了,下个月我们订婚,大家一定来捧捧场。”   徐营惊讶道:“你们什么情况,这么快。”   “上周去见了她父母。”小胖挠挠头,笑得有些憨,“她爸妈很满意,说是先订婚,结婚的事情再慢慢筹备。”   关星禾低头喝着汤,没说话。   一连好几天,不论她怎样和关城宇沟通,他要不是避而不谈,要不就是说自己绝对不会同意。   她抬眸看了一眼小胖。   许是喝了酒,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看向旁边的女孩儿时,眼神便格外的温柔。   关星禾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光着膀子,眼神飘忽浑浊,头发油腻地耷拉在额头上。   可现在,他瘦了很多,穿着得体的衣服,眼神清澈明亮。   原来一段获得父母祝福的美好感情,真得能让人变得更好。   关星禾眼神逐渐暗淡下来。   月儿高悬,吃完饭,大家各自回了房间。   “哥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样冷的天,关星禾却觉得有些闷。   两人走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地里。   夜里很静,关星禾看了一眼贺灼。   月光浅浅地落下来,他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模样,锐利的眉眼如刀如风,似乎能抵挡这世间所有的困苦。   可关星禾蓦的想到那次,男人红着眼眶,卑微地哀求着说绝不同意分手。   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强的。   关星禾心里突然就有些慌,她语气很轻,带着点微微的试探,“哥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爸爸不接受你,你会怎么办?”   她天真的以为贺灼还不知道关城宇的坚决,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   却也不知道,贺灼已经吃了多少次闭门羹。   冬夜里,路灯落下来,雪地变成温暖的橙黄色。   贺灼垂眸,眼底也像落进了点点微光。   他语气很低,却果断坚决,“那我就一遍遍地去找他,说服他。”   拿出自己拥有的所有的东西,直到他同意为止。   寂静的雪夜里,关星禾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进男人的眼。   那双总是漆黑的眸中,如今却宛若盛满了整个世界的星光,明亮得如同冬夜里的火焰,燃进她冰冷不安的心底。   她深吸了口气,一颗心无法克制地软下来。   是啊,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看到他的好。   她弯了弯眉眼,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贺灼。   “你这么好,他怎么会不同意呢?” 第69章 以后,好好对她   雪夜里万籁俱静。   贺灼醒来时, 天还未亮,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他和关星禾的房间紧挨着,共用一个露台。   他顺着窗户往外看, 只看到女孩儿小小的身子缩在露台的摇椅上, 她仰头望着天空。   贺灼起身打开门。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他将薄毯盖在女孩儿身上, 又摸摸她的头,“快进去吧, 别着凉了。”   他以为那番话足以让她安心, 却没想到, 她的心思比自己想象中要细腻得多。   关星禾轻轻依偎进他的怀里, 小声说:“有点睡不着,想看看雪。”   “里面也可以看。”贺灼声音低低, “乖,进去吧。”   “那你陪我。”她蹭过他的脖颈,暖香的气息一点点拂过来。   贺灼抱起她。   女孩儿轻飘飘地依在他怀里, 贺灼心尖一片滚烫。   屋里安静,仿佛连窗外的落雪声都清晰可闻。   他的气息像很多年前那样, 清冽干净, 令人安心。   关星禾靠着他的肩,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农家乐大多是吃吃喝喝, 第二天吃了个午饭, 大家便收拾着回去了。   一行人正往停车场走, 没想到会遇到个许久未见的人。   关星禾没认出他, 倒是他先开口叫了她。   “好久不见啊。”他眼神在两人之间环视了一番,语气还是像以前那样欠,“你们还在一起呢?”   贺灼轻飘飘望了他一眼, 垂眸问:“这是?”   关星禾愣了几秒,“周钦杨?”   他咬牙,“是徐钦杨。”   当初轰轰烈烈地开着跑车追人家,自以为就算追不上,也至少会在她心中留下些什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倚在他身上的女孩儿轻飘飘望了关星禾一眼,“钦杨,快走嘛,你不是说带人家看最新出的保时捷那款最新出的跑车吗?”   他正觉得有些丢脸,闻言马上搂着她的肩,“走走走,爱买什么我都给你买。”   两人坐上亮红色的跑车,绝尘而去。   关星禾只觉得好笑,搂住贺灼的手臂,娇滴滴地说:“走嘛,人家也想要保时捷的最新款跑车。”   贺灼纵容地揉揉她的头,转身给她开了车门。   马路上的雪被清到了两边,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公寓了。   贺灼没将车停在平时的车位上,而是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下车看看。”   这好像是小区里的私人车库,闸门“嗡”得轻响,缓缓打开。   灯光缓慢地落下来,穿过银灰色的保时捷跑车流线型的车身,而后轻轻映进关星禾的眼中。   她有些怔楞,回头望了贺灼一眼,“这是?”   “送你。”他语气淡淡,好像送的是路边随意摘到的一朵儿花,一根草。   关星禾眨了眨眼,“刚刚...我开玩笑的啊。”   他漆黑的眼似是落进了月光,连语气都温柔了几分,“原来...打算你过生日时候送给你的,今天刚好你说想要,就赶个巧。”   贺灼记得很多年的一个寒雪天里,他看着一个男孩儿开着跑车,在学校里,大张旗鼓地表达着对她的喜爱。   其实他记得徐钦杨,甚至可能比关星禾记得更牢些。   他在意她身边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嫉妒那人能够那样肆无忌惮的表达着喜欢。   而现在,他终于也有了这样的资格。   昏黄的灯光铺洒下来。   关星禾有些犹豫,“这...其实不太会开车。”   四周很安静。   他突然低声唤:“星星。”   “嗯?”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黑夜那样沉,他声音低低,“我吃醋了。”   “那个人...他以前追过你。”   生平第一次,他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关星禾只觉得心口像是藏着一块冬夜里的冰雪,被温水浇灌着,骤然化开。   “你幼不幼稚啊,多久以前的事了,我连他名字都忘了。”   她抬眸,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是很纯粹的墨黑色,似乎这世间的一切色彩都无法沾染。   可他望着她,眼底便烁起星星点点的流光,似是要破开那深沉的黑,晕出这世间最动人的色彩。   冬夜寒冷,女孩儿却弯了弯眼,“还不把钥匙给我。”   她语气温软,说出的话却格外嚣张,“改天我打听一下周钦,哦不徐钦杨现在在哪儿工作,我就开到他面前去气死他。”   贺灼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她顿了顿,拖长声音道:“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免得又吃醋。”   ~~   冬日的雪愈下愈大。   关星禾的课在下午,贺灼将她送到学校,一个人驱车来到了别墅门口。   像很多次那样,他上前轻轻敲了下门。   来开门的王嫂,依旧是之前的那番说辞。   大雪纷飞。   贺灼抿抿唇,“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也不知道呀,你也知道的,先生工作忙,经常不回家的。”王嫂擦了擦额上的汗,“你要不回去,过几天再来。”   “不了。”贺灼声音平淡,语气却很坚决:“我在这等他。”   他没有坐在车里,而是直直地立在大门边。   漫天的雪落下来,不过须臾,他肩上就积满了厚厚的白雪。   冰雪渗进衣服里,他蓦的想到许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来到关家,忐忑地走进这扇大门。   那里面,是少年的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就连在这个家,第一个见到的女孩儿,都是他从所未见的动人美丽。   那个午后,连风都是温柔的。   女孩儿穿着烟粉色的长裙立在关城宇身边,见到他,眼睛微微弯起来。   她飘飞着的裙摆绣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漂亮花纹,贺灼抿住唇,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衬衫,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记得那时关城宇说:“这是贺灼,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彼时窗外的光落进来,女孩儿眼里是细碎璀璨的光芒。   她声音很甜,“嗯,我知道了爸爸。”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心的,年少的情感来得汹涌,他甚至分不清那是亲情,还是爱情。   那时的自己,只敢悄悄将她放在心底,就连夜半时分偷偷想起,都认为是对她的亵渎。   后来,他也时常想起,离开海市前夕,关叔叔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等她长大,就会明白什么是适合她的」   这么多年,这句话藏在自己心底,每当挫败失意时,便会反复地想起。   起初,他想做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她的人,可渐渐长大,他才明白,自己可能永远成不了那个人。   她喜欢热闹,喜欢鲜亮美好的花朵,喜欢可爱的猫猫狗狗。   可自己喜欢呆在家里,看书写代码,一呆就是一天。   她喜欢高雅的古典乐,喜欢听音乐会,喜欢拉小提琴。   可自己纵使看了许许多多的书,也依旧没法体会那其中的美妙。   他渐渐悲哀地发现,哪怕再努力,自己也无法成为这世间最适合她的人。   但他愿意为她改变,愿意把家装点成鲜亮又美好的颜色,愿意送她可爱的猫猫狗狗,愿意为她看那些高深难懂的音乐书籍。   包容她的所有,陪着她长大,为她抵挡着世间所有的苦难繁杂。   他要做这个世间,最爱她的人。   落雪一点点堆满小径。   天暗下来,贺灼站在风雪里,脊背挺直,一如年少时的模样。   三楼的窗帘开了一条小缝。   吴若叹了口气,下了楼。   “王姨,你去让那孩子进来。”   “可是太太,先生说...”   “别管他说什么,这么冷的天,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熬,把人叫进来,他要是说你,就说是我叫人进来的。”   王姨转身出了门,冰冷的风钻进来,片刻之后,贺灼跟在她后面走进来。   “先坐吧。”吴若给他倒了杯茶,“喝点热的暖身子。”   贺灼唇色苍白,“关叔叔,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吴若望着他没有血色的脸颊,温声说:“你关叔叔...也是倔脾气,认定的什么事,很难回头。”   “他不同意你和星星在一起。”   “我知道。”   吴若问:“你看你来了这么多天,他都没有见你,为什么今天你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他声音低哑极了,“因为,我不可能放弃星星,不论机会有多渺茫,我都要试。”   “如果他一直不见你呢?”   “那我就每天来,从日出站到日落。”   一天复一天,一月复一月,他相信,总有一天,关城宇会愿意见他的。   昨天雪夜里,女孩儿孤独的背影让他心疼到近乎颤抖。   他不想让她因为父亲的不认可而伤心,也不愿意再看到那样的情形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却坚定又有力。   吴若看着他泛着青紫的手指,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坐着喝点茶吧,我上去一下。”   她不忍心再看到贺灼苍白的面颊,转身上了楼。   书房的灯正亮着。   她敲了敲门,才进去。   关城宇正在批文件,没抬头,“他走了?”   “走了。”吴若走过去,轻声说:“我刚刚给你做了宵夜,一起下去吃点吧。”   他眉间松快了些,放下手中的钢笔,轻轻牵起吴若的手往楼梯下走。   莹润的灯光落下来,他脚步猛地停滞。   吴若推了推他,“去说几句话吧,人家等了这么多天了,同意不同意当面说清楚。”   关城宇冷哼了一声,走下楼梯。   下一秒,他看见贺灼湿透的衬衫,紧锁的眉目微松了一刻。   许多年,他第一次认真地端详起这个看着成长的少年。   他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模样,脸颊消瘦,眉眼锐利。   “叔叔好。”他挺直的脊背,在看见关城宇的那一刻微微弯,语气诚恳尊敬。   关城宇声音冰凉,“这么冷的天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叔叔。”贺灼动作急促,早就僵硬的手指颤抖地打开随身带来的牛皮纸袋。   一叠文件在玻璃茶几上排开。   他像是怕被赶走一般,微喘着气,语速加快,“这是股权转让书,这些是我名下所有的房产和车,这是我在游戏工作室外持有的所有股票。”   “我知道这些在您眼里不算什么,但我保证,这些足以给星星一个很好的生活,如果您不介意,我也可以把所有的这些,都转到星星名下。”   关城宇被他这样莽撞又直白的话,堵得一愣。   贺灼抬眸看他,早已不再是以前倔强隐忍的少年模样。   他一字一句,诚恳又卑微,“我知道,过去答应过您的事情,我没有做到,我很抱歉。”   “如果在您眼里,适合她的人,约等于可以给她优渥生活的人,那么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也可以做您眼中,适合和她在一起的人。”   雪夜里,所有的声音好像一瞬间淡去,只留下贺灼掷地有声的请求。   吴若拭了拭眼角,轻轻推了一下关城宇,“说话啊你。”   他垂眸,紧紧地盯着排满桌子的文件证明,许久许久,才低哑着嗓子说:“这么多年,你有怪过我吗?”   曾经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客厅里很安静,贺灼声音低下来,“没有...我感激您在很多年前,带我走出双水镇。”   感激他带自己领略着世间的精彩与广阔,更感激他将关星禾带到自己的身边。   如果没有关城宇,也不会有如今的贺灼吧。   “或许,我也会有做错的时候。”   他曾经以为,一个男人的自尊最为可贵,它让人学会克制,有了底线。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或许真心胜过所有弥足珍贵的自尊心,让人向上,催人前进。   如果一个人,常怀感恩,心存爱意,愿意为了另一个人弯下脊梁,舍弃自己所有的自尊。   那么全世界,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   关城宇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也有犯错的时候。   许久,他低声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好好对她。”   他站起身,贺灼突然发现,这个过去强势得不可一世的男人,鬓边也升起了白发。   他说:“走吧,陪叔叔喝点酒。”   “和我说说,你在京大的生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